绘卷

　　运动会第二天基本没什么项目了，颁奖加上收拾东西，统共就用了一上午，下午就可以放假回家了。
　　按惯例低年级放七天，毕业班放四天。
　　中间时间隔得久，大家都收拾了不少书带回去。

　　楚瑾也在收拾东西。
　　陆识京鬼鬼祟祟凑过来，伸开一张宣传单给他看。

　　楚瑾撩眼去看，宣传单做得花里胡哨，五个颜色加深的大字格外引人入目
　　——国庆火箭班。
　　后面紧跟着的是一系列宣传语：你还在为国庆在家无法学习而烦恼吗，加入我们国庆限时班，偷偷学习，开学卷死其他人，一跃挤进火箭班不是梦。

　　“哟。”楚瑾拖长了调子，带着浅浅的讽意，“咱们陆哥要做学婊了？”
　　“是。”陆识京发来邀请，“你要不要和我进行一趟国庆蜜月之补习班四日游？”
　　“不要”楚瑾把书扔在他面前，倚着桌子睨他。他眼睛弯了弯，不知道想了什么坏招儿：“你帮我收拾东西，我再大发慈悲考虑一下。”

　　陆识京勾勾嘴角，知道他这样八成是同意了，大方道：“不仅帮你收拾还帮你背回去。”

　　楚瑾对他表现很满意，正巧看见收拾完东西在门口晃悠等他们的徐清澈和祁期。
　　他瞥了陆识京一眼，眼底闷着笑，朝门口招了招手：“你们快来，陆哥说国庆请咱们去团建呢。”

　　“什么团建？”

　　走到跟前，徐清澈惋惜道：“我国庆被我妈安排去陪姥姥了，太可惜了。”他满脸写着不能占陆识京的便宜简直亏了一个亿。
　　祁期倒是很感兴趣：“我看看，我国庆没事。”

　　楚瑾正要捡了桌子上的宣传单给他，陆识京快人快人一步，夺过单子一顿揉搓。

　　祁期：“……”
　　他总感觉自己继续要的话，陆识京可能要把手里那玩意吞下去了。

　　倒是楚瑾来了劲，故意弯腰去看陆识京捏在手里不成样子的宣传单，言语之中满是戏弄；“怎么了陆哥，不是要请大家一起去吗，怎么藏起来了。”他点点头，摆出夸张的模样，了然道：“懂了，看不起兄弟们。”
　　他鲜少在其他人面前露出这种姿态，像小猫捉弄了人类，躲在角落，边偷偷瞧着边得意地舔起了爪子。

　　陆识京很喜欢楚瑾脸上出现的小表情，他指尖摩挲，忍住了撸一把的冲动，心情很好地把手里的纸团递给祁期，解释：“你去不了。”
　　祁期都没展开，看颜色就知道是昨天校门口发的补习班传单。
　　他想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对上陆识京的视线，什么也没敢说。

　　“走吧，中午去我家吃？”徐清澈看两人收拾得差不多了，便问道。
　　祁期是住校生，家离他们三个家都挺远的。他们三个，陆识京和楚瑾是邻居，和徐清澈家隔了几条街。
　　假期除了有约，一般都是一起吃个饭，祁期再走。

　　“行啊。”

　　四人拎着东西，大包小包地离了校。

　　—

　　国庆假的第一天，楚瑾睡了个自然醒，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他书桌旁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半扇。
　　风吹得窗帘乱飘，一束阳光躲过遮挡，投在了桌面的书堆上。那里放了只纸叠的蝴蝶戒指，阳光恍若圣光，将它与周围割裂开来。

　　楚瑾躺在床上看了一会，才慢吞吞爬起来去找饭吃。

　　陆识京早就来了，正坐在沙发看电视。
　　楚瑾走近才发现电视根本没开声。

　　他迷瞪着眼过去把音量调回正常，就听电视里传来撕心裂肺地哭喊：“你不爱我，你到底爱谁！！！”
　　“……”他面无表情又按了静音。

　　“大少爷醒了？”陆识京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站起身往厨房走，“我妈做了排骨，我去给你热热。”

　　楚瑾爸妈工作忙，中午很少回来吃饭，他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吃饭了。以前还会有阿姨专门给做午饭，后来初中的时候阿姨家里有事也没来及找新的，他自己懒得弄，反正一顿不吃又饿不坏。
　　陆识京知道后干脆把人带去家里了，一直喂到现在。

　　楚瑾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没骨头一样瘫在了沙发上，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厨房里忙活的陆识京身上。
　　“你那个补习班，什么时候去？”

　　“等你吃完午饭就去。”陆识京摆了碗筷，“本来上午就该去了，看你睡太死没喊你。”
　　楚瑾换了个姿势，半坐起来，伏在沙发靠背上，闷闷道：“我又没说去。”

　　“那你不能吃了。”陆识京把热好的排骨端来，玩笑道。
　　楚瑾吸了吸鼻子，觉得肚子确实空了：“为什么不能？我就吃！”他拿筷子夹了块塞嘴里，边吃边瞪着陆识京。

　　吃完了饭，楚瑾跟着陆识京去了补习班。嘴上说是饭后溜圈，装备却都带齐了。

　　补习班就在学校周围，像是新开的。一楼是咨询处，二楼很大，隔开了三个教室，只不过都没多少人。

　　楚瑾扫了眼，每个班估摸也就十来个人。

　　“我们都是小班授课，所以人比较少。”给他们领路的前台是个中年妇人，人这么少她怕两人担心并不正规，于是温声细语补充道，“我们只有国庆才开班，而且只收高三生。每天的课表都会发给你们，如果不是自己需要学的课，可以到一楼拐角处的自习室学习。”

　　陆识京点点头，觉得还不错。

　　他们被领去了最靠里的教室。
　　教室门口对着一扇窗，窗前有一盆新鲜的绿植。

　　这个班人更少点，前台说如果再晚来两天可能就没位置了。

　　班里的学生大部分也都是东南学校的学生，大家都认识，随口打了几声招呼。

　　有男生还调笑说：“年级前二都来补习了，真卷啊。”
　　陆识京笑呵呵说来玩的，没一会儿和他们唠起来了。

　　楚瑾懒得掺和，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子，坐下来了。

　　窗台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放了盆绿植，和外面的不同，这个好像可以开花。

　　陆识京聊了一会，走了过来。

　　“怎么样，还可以吧。”
　　楚瑾嗯了一声，正待“夸赞”陆识京一波，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生走了进来。

　　她头发很长，得到腰的位置了，一袭白裙搭了件米色的薄针织开衫，看起来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她进来时，右手拿了两本书，正抿嘴笑着。
　　她长得清纯干净，笑起来宛若春风吹皱了一汪池水般，很轻，却撩人心弦。

　　教室里有几个男生甚至都看呆了。

　　她走到讲台，又侧头朝门口摆了摆手。
　　门外站着一个红头发的女生，两人年纪看起来差不多。
　　有人认出来这是是上午来给上语文课的老师。

　　等红头发女生走了，她才自我介绍道：“我是VC大数学系毕业的，我叫刘弯弯，大家叫我刘老师就行。”
　　说完她又笑了笑。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倒是和名字很配。

　　VC大的数学系出了名的难考难毕业。
　　班里有男生发出惊讶地感叹：“为什么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生，数学成绩居然比我还好。”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生，听到这话笑容却逐渐转冷。她翻开教案夹，拿出一小摞试卷，语气温柔道：“我不太了解大家的情况，咱们先来做个小测验吧。成绩不理想的同学，我可要留他再多做几张了。”
　　她扬扬手里的试卷，视线在刚刚的男生的身上停了停。
　　男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刘弯弯出的题是根据历年考试题改编的，题型虽然很像，但中间挖了不少坑。如果按照老思路解题，就会被绕进去。
　　毕竟是VC大的，出的题质量确实不错。

　　楚瑾动了动笔，写好了最后一道题的结果。
　　他把试卷往前一推，趴了下来。

　　陆识京还在解题。他一边读着题干一边转起了笔。
　　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转起笔来格外养眼。

　　楚瑾盯着转转悠悠的笔看了一会，起身也摸根笔学着转。

　　真学起来他发现陆识京转得很快，根本没看懂是怎么转起来的。他对着自己的手琢磨了一会，干脆扔了笔，趴了回去。

　　陆识京掩嘴闷闷笑了声，把手伸到他面前。

　　楚瑾知道他在偷笑，瞪了他一眼。不过看在他这么诚恳的份上，楚瑾决定原谅他的大不敬，够了根笔又跟着学了起来。

　　刘弯弯不经意间瞟到他们，眯了眯眼，旋即移开了视线。

　　补习班除了这位小白花数学老师很出名，还有位物理老师也很出名。
　　不过一位出得是美名，一位出得是臭名。

　　这位物理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因为经常皱眉，额头叠了三层深深的抬头纹，头顶还秃了几块。其他人私底下都叫他地中海。
　　地中海老师最擅长的就是羞辱人式教学。

　　像今天，他在讲随堂测验的卷子，每讲一道题都要请做错题的同学上来讲解一下自己是如何做错的，在这位同学讲完后笑眯眯地阴阳怪气这种题都能错不如趁着高考还有几个月转去文科班云云。

　　讲最后一道选择题时，班里只有一个女生做错了。女生戴着厚底眼镜，头发低低扎起，她一低头两边垂下的头发就把脸挡了个严实。

　　她被叫到前面时，楚瑾懒懒抬眼瞥了眼，注意到她耳根和脖颈泛红，也不知道是紧张还害怕。

　　她细如蚊声地讲了自己怎么做错的。
　　地中海老师却不满意，呵斥她大点声。
　　她紧紧攥着试卷，身体微微发抖。

　　楚瑾觉得她应该是害怕。
　　他对这个女生有印象。
　　高二刚分班的时候，他和女生中间隔了条过道。有天他不小心弄撒了女生的杯子，杯里的水撒了一桌子。
　　楚瑾说帮她把弄湿的试卷晾干，她小声说了句没事，抱着试卷夺门而出，临上课了才回来。

　　楚瑾那时以为她是生气，现在看来她是更害怕和人过多接触。

　　社恐？
　　楚瑾摩挲着手里的笔，猜想。

　　地中海老师还在催促，甚至把耽误大家时间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女生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紧咬着唇发出了细微的哭声。

　　“老师。”楚瑾慢悠悠开口，“这里不是学校。”

　　“嗯 ？”地中海老师抬头寻找声音来源，脸上带着被打扰说教后的愠怒，以为他是在说不是学校就没资格教训人，“不是学校也是我的课堂！”

　　“在补习班，学生统一反映你教得不好，会被开的吧？”楚瑾说完，眼神直白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不过老师你确实需要多休息休息了。”

　　他这话给地中海老师弄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正要发火，补习班设的下课铃响了。地中海老师用力将粉笔一摔，气冲冲走了。

　　他一走，班里立刻乱了。

　　“还是学霸勇啊，我都烦死那老头了。”
　　“他不会告到招生老师那里去吧？”
　　“怕什么，就这么两天，谁在乎啊。”

　　“光辉时刻给你录下来了。”陆识京憋着笑，晃了晃手机，“发群里供大家瞻仰？”
　　楚瑾微微颔首，准了。

　　陆识京转手把视频发在了他们的四人群里。

　　徐清澈回得很快：“小瑾行啊，看给这地中海小老头气的。”

　　“你还没回来？”祁期在群里接着问道。

　　“嗯。”徐清澈拍了张吃饭的照片，满桌子的菜，“天天这待遇，撑死我。”

　　“姥姥可能是把梦想寄托在你身上了。”楚瑾点进去回了一句。

　　徐清澈没明白：“什么梦想？”

　　“养猪吧。”
　　陆识京说。

　　徐清澈沉默片刻，发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包。

　　楚瑾抬眼对陆识京扬了扬眉，像在说这波逗猪逗得不错。

　　他们聊得开心，并没有注意到趁乱溜下讲台的女生在经过楚瑾的位子时稍稍停了停，见楚瑾抬起头，又慌忙走开了。

　　四天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每个人走之前都会收到一份试卷大礼包，都是各科老师自己出的题。

　　楚瑾只挑了数学的，其他的都还了回去。

　　“去吃点大盘虾？”陆识京把他的东西和自己的塞一起，看了眼时间还早，正巧好久没去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过饭了，便提议道。

　　“可以啊。”楚瑾是挺喜欢吃虾的，但是懒得自己剥。他应完，又确认道：“你剥？”
　　“除了我还能有谁。”陆识京说完，笑着叫了声大少爷。

　　楚瑾舒坦了，也不计较他什么叫法了，跟着人往小餐馆走。

　　夏天过后，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但这在热闹的小城镇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天将黑，周围就此起彼伏地亮起了灯，就连街道边的树上都挂着各色各样的小彩灯，火树银花，照亮了半边天。

　　楚瑾等红灯时，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白裙。
　　他抬眼望去，有个卖花的商贩把车停在了亮着暖色小灯的树下，车里放着一束束精心包装的花。
　　有两个女生站在花摊前，一个穿着白色长裙上身套了件浅紫色的薄毛衣，另一个依旧一头红发烈如火。

　　是刘弯弯和那个语文老师。

　　绿灯亮了，楚瑾迈步走时，回头又看了眼。

　　刘弯弯挑了束玫瑰递给红发女生，垂眸说了句什么。
　　红发女生低头细细嗅着花香，脸上漾起明媚的笑。

　　灿烂又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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