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相治蜀

作者:掌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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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亡异国终得返,隐居市井亦闻达


      鸡鸣五更,张裔从床上坐起,点亮床头的油灯。油灯照亮了四壁泥墙,和几样简单的家具。屋角放了一个小桶,不断有雪水融化了从屋顶上掉下来,“滴答”“滴答”,落进水桶里。

      张裔起床,烧了壶开水,把昨夜剩下的米饭泡来吃了,就走到屋外来。屋子外面有个平整的坝子,几块石头一围做成边界。一条窄窄的小路延伸下去,接到一片荒地旁,那还是入冬前从周围的杂草地里平整出来的。

      此时正月间,地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在漆黑的清晨隐约可见,田地里四下一片寂静。

      张裔站在坝子中间,感觉到空气异常的清冷刺骨。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家乡成都。成都的冬天比这里暖和多了。在家里,从没有体会过如此透彻心骨的寒冷。

      张裔,字君嗣,两年前还是蜀汉的益州太守。自从益州地主雍闿反叛后,将张裔绑架送到东吴,从此开始了他的流亡生涯。前不久,他被带到这个偏僻的乡野之地,开荒种田,自食其力。

      种田他倒不担心。虽然年近六旬,他的筋骨依然强劲。前半生读书做学问,没有亲自下田种地,然而这难不倒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种田的活都知道。前面不远处的王家老汉,对他很关照,入冬前就教他如何烧草埋肥,为来年春耕做准备。今年开春后,还可以再向王老汉请教。

      可是,自己会在东吴呆多久呢?这个问题又浮上心头。他不敢再想下去,思绪却难以收回。自从雍闿叛乱之后,从隐隐约约的消息中,张裔知道,朝廷并没有派兵镇压南中叛乱,而是在努力地安抚。而东吴则与雍闿势力暗中联合,力图加紧分裂蜀国。如果这种形势继续下去,那我回国的希望只怕是越来越渺茫了。唉,我老死他乡倒也无妨,只不过我空有满腹才华,却再不能为国效力了。

      想到这,心中有些萧索。寒气从脚上传上来,才觉察到自己已经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临进屋前,他看了一眼东边,暗沉沉的云层,已经现出几缕暗红色的霞光。即使是枯涩的冬日,因了这霞光的明艳,而变得有些希望。

      王家派了儿子来,请张先生到家里一起吃晚饭。今天农历十五,正是与家人团圆的日子。张先生在这里没有其他的亲人,王老伯特意让儿子来请张先生一块儿过节。王老伯嘱咐儿子,张先生一个异乡人,看上去知书达礼,要不是落难了,也不会被官府流放到这里。唉,生于乱世,谁家难免有什么困难。他一个老人家,独自在此,我们能关照,就尽量关照一下他。

      张裔正在屋里收拾一些工具,准备在院子里砌一个鸡圈,开春暖和了,养几只鸡,下蛋,又可吃肉。屋里没有生火,有点冷。

      听了王家儿子的邀请,张裔很过意不去:“太麻烦你们了。平时就多有叨扰,今天难得过节,你们全家团圆的日子,我就不打扰了。”可是,王家儿子一再请求。张裔只好说:“那好,盛情难却,我就和你同去也罢。”走之前他顺手把水桶提到屋外倒掉水,再放回屋里,屋顶上的水继续“滴答”“滴答”地掉进桶里。

      到了王家,屋内已经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大家子人。王老伯请张先生上座。张裔推让了一阵,坐在了王老伯的下手。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摆上来,每个人面前的酒都斟满。王老伯先举杯,大家都跟着站起来,王老伯说:“张先生是我们家的贵客,第一杯酒先敬张先生,祝您来年事事顺利。”大家齐声附和,将酒一饮而尽。张裔非常感动。他对王老伯说:“王家大哥,我是一个流亡的犯人,还不知道前途生死如何。承蒙你们家对我如此厚待,我实在是惭愧得很。”王老伯安慰他说:“张先生千万别这么说。张先生谈吐不俗,一看就知道是做学问的人。如今来到此处,也是我们的缘分。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们自然应当略尽地主之谊。” 说着举起酒杯,说:“这一杯酒,我祝您能够早日回返家乡,与亲人团聚。”张裔忙说:“多谢王家大哥,愿借您吉言。”接着,王老伯的儿子们一个一个地来敬酒。张裔喝到高兴处,感叹到:“王家大哥,您家的儿子们个个谦虚恭顺,真是好家风啊!”王老伯说:“张先生过奖了。不知道张先生家里,可有儿女相守?”张裔说:“我有一个儿子,也是像您家大儿子的年纪。唉。”说着叹了一口气。王老伯又问:“那张先生被流放至此,家里人知道吗?”张裔摇摇头说:“我自从到此地,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估计他们也无从知道我的下落。”王老伯就劝他:”张先生,我听乡亲们说,县城里的县太爷,是个清官,您想不想到县府上,告诉他们你的处境。您是个读书人,说不定县太爷会留你在衙门做事,这样一来,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与家里人联系的事,就有希望了。”

      张裔一听,吓了一跳。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对吴国地方官显示自己的才干,就是想隐藏下来,再寻找机会回成都。如果真被他们看重,有了一官半职,这成都,只怕再也回不去了。

      他忙说:“王家大哥,千万不可。我是被流放之人,怎敢惊动官府。宁愿在此种地,平平安安度过余生。”王老伯一听,知道他有苦衷,也就不再提及此事。接着劝他吃菜,喝酒。散席前,又端上一碗糯糯的汤圆,寓意全家团圆,好运连连。

      夜深了,从王老伯家走出来,已是月上中天,清辉如水。王老伯的儿子一路跟着,送张先生回屋,一并带上许多节日里的食物。

      张裔回屋后就倒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回想起今晚的饭席,心想,此处虽然偏僻,却民风淳朴,和成都相似。不过席间王老伯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以后可不能轻易显露自己的才华,否则,引起东吴官府的注意,我想找机会偷偷地走掉,就万万不能了。

      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觉得屋内的凉意越来越重。一整天没生炉火,屋内又潮湿又阴冷。他觉得嗓子有点疼。爬起来,舀了碗凉水喝了,躺回床上,又过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只觉得头重脚轻,全身滚烫。他不禁心中只叫苦。孤身一人在异乡,最怕生病,连端茶送药的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这天寒地冻的,屋内越来也冷,一阵阵寒气直往身子里钻。

      他想挣扎着起来吃点东西,却全身无力。在被子里觉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又一阵阵地发虚汗。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在一点一点地离开自己的身体。

      他心里想着,难到我张裔真要葬身此处,最终只能魂归故里了?

      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嗒嗒““嗒嗒”地声音,是有人在叩门,还是屋顶的水掉进水桶里的声音?他的脑海里分不清。似乎安静了一会儿,有人在叫他,他睁开眼,不太看得见,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他合上眼,好像有人在说话,然后嘴唇上一阵湿润,好舒服,冰冰凉凉的感觉从嘴唇到舌苔滑到喉咙,然后吞下去,仿佛是生命之水,他的意识终于回来了一部分,有人端着水在旁边,看他醒了,就赶快让他多喝了一点。过了一会儿,热热的稀粥端上来,吃下肚里,热气就流进这冰凉的身体。晚上又再喝一次粥,这次稠了一点,随后一碗浓浓的中药。屋内已经生起火来,暖暖的,弥漫着药材的浓香。张裔发了身汗,一下子精神恢复很多。原来王家老伯看到张裔屋内到中午都没有生火的动静,担心他昨晚喝过了,于是让儿子去看望一下。幸好得他来看望,张裔当时已经昏睡过去,浑身滚烫。王家儿子这才赶快给他生火,熬粥,抓药,才把张裔的高烧退下去。

      张裔心里感激不尽。过了几天,身子慢慢恢复了,他专程到王老伯家拜谢。“唉,我张裔穷途病重之时,受王家大哥一家救命之恩,实在是难以报答。”王老伯忙拉住他的手:“张先生千万别这么说。人生在世,哪有不遇到难处的时候?我们也不过尽点邻居的情分。张先生这次大难不死,相信自有后福。”一句话说得张裔苦笑起来:“我实不指望有何后福,只求能够与家人团聚,儿孙绕膝,我就心满意足了。”王家老伯又安慰他一阵。张裔才告别回去。

      回到四壁空空的屋里,张裔发了一阵呆。半年多了,依然难以适应没有书没有笔的日子。他想起了做鸡圈的事。那就慢慢地开始做吧。他从屋内拿了工具,在屋旁左侧选了块平地,准备干活。

      就在这时,十几个士兵列队从小路一头绕过来。他心中狂跳不已,他们是来找自己的吗?

      士兵们渐渐走近了。到了跟前,领头的士兵上下看了他一眼,问他:“你可是流放于此的蜀人张裔?”张裔说:“正是在下。”“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即刻随我们动身。”张裔一听,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问:“我这就收拾。但不知去往何处?”“吴主降旨,命你进宫见驾。”张裔一听,恰似平地里听到一声惊雷,半年多来一直躲避着东吴的重要官员,如今却突然要进宫见吴主孙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引起了孙权的注意?这一去,祸福难料,但无论如何,自己一定不能显露自己的才能,尽量藏巧露拙才好。

      到了东吴都城建业(南京城),士兵们把他安排在馆舍中,告诉他明天吴侯召见。张裔坐在馆舍中,只见屋内雅致洁净,温暖明亮。半年多来,辗转不少地方,还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接待。张裔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那几天前才离开的泥屋,简陋粗糙,寒冷刺骨,仿佛已是南柯一梦。奇怪的是,耳畔边似乎还想着水滴从屋顶落进桶里的“滴答滴答”的声音。仔细再听,原来是有人敲门。他轻轻打开门,竟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还没等他说话,那人就进了屋,随即将门关上。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蜀汉派来东吴的特使邓芝,字伯苗。张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邓芝,怎么是你?”邓芝和他坐下,“张裔太守,我此次到东吴,是受丞相之命,与孙权签订盟约。临行前,丞相特意交代我,有机会时向孙权提出来,将你放回成都。如今蜀吴两国结盟一事非常顺利,几天前趁着孙权高兴,我提出释放你的事,他痛快地答应了。不过你离开之前他想见见你。”张裔一听,大喜过望:“如此说来,再过两天,我将有望回到成都,重返故土了?”“如果不出我所料,明日见过孙权,你就可以返程。丞相一直记挂着你,你回到成都之后,估计丞相一定会委以重用。”张裔心中非常感动。如今蜀汉局势艰难,北抗曹魏,东联孙吴,南抚夷越,哪一件不是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而我身处异国,音信皆无,丞相居然还能记挂着我。与吴联盟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我带回成都。他感慨地说:“流亡之人得蒙搭救,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这个恩情。”

      第二天,张裔身着一件旧衣赏,草草梳洗后,进宫觐见吴侯孙权。孙权见到面前这个干瘪老头,头发斑白,面容憔悴,心中有些疑惑:“诸葛亮点名要将此人带回,我还以为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想不到竟如此貌不出众。也不知他故意如此,还是本身就是一俗人?”于是孙权故意取笑张裔说:“我听人说,家住成都的卓文君,暗慕司马相如,竟违背父母之命与其私奔。难道你们蜀中的民俗都一贯如此吗?”张裔也不多想,随口答道:“我也听说江东有一个名叫朱买臣的,因家穷,他妻子要与他断绝关系,逼他写书休妻。鄙人看来卓文君倒是比她强多了。”孙权一听,知道他胸有锦绣,是个敏睿达识的人。于是试探说:“你如今回到西蜀,很快就会受到重要,不再是普通百姓。但不知你准备如何报答我呢?”张裔没忍住,痛快地答道:“我本是有罪之人,回国后恐将接受审讯。如果能侥幸活命,那我此前五十八年的性命是父母所给,以后的性命全拜大王所赐。”孙权一听,不禁哈哈大笑,言语之间对张裔更加尊重。

      张裔从孙权那里退出之后,心中就埋怨自己:“我怎么这么藏不住,非要回答得那么机锋内藏,才气横溢?看上去孙权似乎很看重我,难保他回头把我留下。唉,我还是早做打算,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主意打定,张裔回到馆舍立刻收拾了一下,带上路上的干粮和水。邓芝也觉得张裔的担心有道理,两人当即来到江边,租了一条船,张裔与邓芝道别后,转身上船。船家用木桨使劲地抵了一下岸堤,船就晃晃悠悠地飘到江心,一偏头,向西一路飞奔而去。

      第二天,孙权果然又派人来请张裔。当听说他已经坐船连夜离开,孙权忙命军队架快船去追赶。张裔刚刚进永安城,东吴士兵也追到此,好在这已是蜀国的边境,士兵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张裔弃船上岸,才无可奈何地将船调转头,回去向孙权复命。

      张裔回到成都后,第二天就赶到丞相府。丞相正在府内办公,听说张翼在外求见,喜出望外,吩咐一声:“快快请他进来。”自己也迫不及待地迎出来。张裔见到丞相,恭恭敬敬地跪下,口称:“罪人张裔拜见丞相,并感谢丞相搭救之恩。”丞相忙将他扶起,连说:“君嗣不必多礼。”

      两人进到屋内坐下。丞相这才仔细看看张裔。只见他面黄肌瘦,须髯拉碴,头发全白了,几年不见,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多岁。张裔苦笑着说:“丞相请勿见怪。我在东吴这些日子,已经变成一个庄稼汉了。”丞相说:“君嗣,你被反贼掳走,流亡东吴,多有受苦。”张裔叹了一口气,说:“我在东吴,不敢引起孙权的注意,只能尽量隐藏身份,流亡迁徙于荒僻之地。总期待终有一天能够回归故土。幸亏丞相挂念,让邓芝从东吴处将我带回来。否则,回程之日可就遥遥无期啊。”丞相慨然叹道:“君嗣,你历经漂泊而始终不忘故国,忠贞卓绝,堪比当年在匈奴牧羊之苏武。”张裔拱手道:“丞相过奖了。丞相搭救之恩,我张裔铭刻在心,没齿难忘。”丞相说:“自从得知你被绑到东吴的消息,我寝食难安。君子之交,坚如磐石,为君舍弃性命也无需言谢。这次也不过乘与东吴结盟之机,将你要回来。君嗣刚到成都,可先修养一段时间,和家人叙叙离别之情,过几天,我再为你摆宴接风。”

      张裔回到成都的事,很快全城皆知。自从被虏到东吴后,杳无音信,连家里人都以为他凶多吉少。没想到丞相竟然派邓芝设法将他带回来,尽管此时与东吴尚未正式结交,千丝万缕的关系难以理清,丞相能这样做,其关爱之心,胜于言表。与他深交的益州学者,听到他回来的消息,纷纷前来探望,张裔更是把他逃亡的经历描述得跌宕起伏。口口相传,一时间成为一段佳话。

      这些益州学者中,德行最受推崇的,是年长的杜微先生。丞相担任益州牧开府办公以后,曾任命杜微为丞相主簿。但杜微坚持不就,声称自己耳朵有毛病,托人到相府婉言谢绝。这天杜微看望张裔回来,见家门口停了一乘马车,两匹高大的褐色骏马旁,站着一队丞相府的侍卫。

      领头的见杜微先生回来,忙上前施礼,恭恭敬敬地说:“杜微先生,我等奉丞相之命,来请杜先生到丞相府,有要事相商。”杜微一听,犹豫一下,决定接受邀请,随同侍卫坐车去到相府。

      及至见到丞相,分宾主坐下。丞相高兴地说,“杜微先生德高望重,今天肯光临弊舍,实乃三生有幸。”杜微大致能猜到丞相所言,拱手谢道:“老朽有耳聋的毛病,难以听清他人说话,丞相前日所邀之事,实在不能承担。还望恕罪。今日承蒙丞相厚爱,派人驾车相迎,却之不恭,是以前来拜望。”丞相笑呵呵地说:“杜微先生过谦了。先生于乱世之中能独守清净,令我孔明甚为佩服。”杜微附身向前,左手护耳,也没有听清,这时旁人又大声地重复一遍,他才明白个大概,嘴里回复说:“丞相过誉了。”丞相见他如此,灵机一动,命人准备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想法:“以前我就听说先生德才兼备,在此乱世之中犹如一冽清泉,不肯同流合污。可惜我一直无缘请教。蜀中人才济济,许多老前辈们,如王元泰先生,李伯仁先生等,常常让我感叹不已,遗憾的是没有机会相见了。”

      写完后,让人放在杜先生的面前。丞相如此恭敬,杜微先生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细看丞相的字,遒劲有力,洒脱飘逸,杜微心中不禁深为赞叹。丞相接着写道:

      “如今我受任经营贵地,自觉德行浅薄而责任重大,心中常常忧虑。当今陛下年仅十八岁,天资仁敏,礼贤下士。而且天下人都怀念汉室,因此我想请您一起,顺应天时民情,辅佐明君,重兴汉室,青史留名。” 这几句话,有情有理,恳切坦诚,看得杜微暗自点头。

      “先生是贤良之人,千万不要嫌弃我们愚钝而不愿共事;宁愿自己隐居,守住过往的功绩,而不肯再为国家出力。”看到这几句,杜微坐不住了,他忙解释说:“老朽实在是年老昏聩,身体多病,耳疾难治,难以再为国家出力,并非有意推脱。我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之人,只求丞相允许我归回故居,延缓年日,如此,我杜某感念丞相恩德。”

      丞相听了,低头有写起来:“曹丕篡位,自立为帝,好比土龙妄称真龙的名义。我想要与各位贤能之士,以正道灭掉这虚假邪毒之权势。只是想不到先生未曾对我们有所教诲,就准备归隐于山野之中。曹丕大兴劳役,一心与东吴开战。我们正好乘此机会,关闭边境,抓紧农务,养育百姓,治办兵甲,等他受挫之后,再行征伐,这样,无需兵马苦战、百姓劳顿,就能轻易地平定天下。先生只需以自己的德行辅佐时政,绝不会让您劳心军事,为什么要如此迫不及待地离开呢?”

      看到丞相如此敬重自己,杜微实在无法推脱。他站起来对丞相拱拱手,说:“我一个只懂舞文弄墨的读书人,承蒙丞相如此看重,实在是不敢当。如果我再拒绝,那反倒显得不合时宜了。不过,”杜微停顿了一下,说:“丞相所建议主簿之职,事务繁杂,老朽实在难以承担。”丞相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杜微接着说:“我一向对朝廷推行的政策方针关注密切,也有一些自己的见解和建议。如果丞相一定要求老朽出仕,老朽愿意在这些方面略尽绵薄之力。”丞相不假思索,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既然先生有意监督朝廷的政务,我就请先生担任谏议大夫之职,批评时局,督促政绩,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杜微一看,站起来,对丞相拱手说:“多谢丞相体恤老朽,就依丞相所言。”丞相走下座位,把他一直送出大门。杜微先生德高望重,是蜀中文人学士的一面旗帜,他的出仕,无疑增强了汉政权的凝聚力。

      杜微回到家中,夜已深沉。可他没有马上去休息,而是等相府侍卫走远之后,吩咐仆人取了灯笼,随着自己到周群家。周群,字仲直,在朝中担任茂才之职。他深通天文星象之学,又在自家庭院之中修建一座高楼,家中奴仆日夜值班,在高楼上观察星象,若有异常天象,都及时向他报告。无论白天黑夜,只要一听到报告,周群就上楼观看。因此凡有天象变化,他大都知道,并对未来将发生的事情通过天象学准确预见。他虽然比杜微年轻,但其学识却深为杜微佩服。所以,今天在丞相府发生的事,杜微想让周群尽快知道。

      周群当时正独自在高楼上凝神察看星座,听说杜微此时来访,有些诧异,忙吩咐请到厅中就坐。待杜微把经过一说,周群感叹道:“张裔近日从东吴被搭救回来,得以重用,成都文士,莫不称赞丞相恤旧之德。杜兄早已隐退,如今同意重新出山为仕,丞相力邀之情,可见一斑。”杜微说:“正是。丞相今日的这些书信,不过是在与我言谈之间,一挥而就,其胸怀之坦诚,其文笔之顺畅,即使我老朽学文多年,也深为佩服。”说着,将丞相所写的书信从怀中取出,递给周群。周群仔细看过,一言不发,良久,才说:“‘当涂高者,魏也’,丞相确实是天下之奇才,可是,天命有归,一个人,怎可能依靠智力来与之抗争?”杜微听了这话,试探着问:“‘当涂高者,魏也’,我也曾私下听人传言,说是周君您的父亲当年所说。但不知此话何解?”周群说:“杜兄,此话之意,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到时候你自然明了。我只是奉劝杜兄,蜀汉朝廷之事无需过于认真,万事顺应大流即可。”杜微感叹道:“多谢周君指点,我一定牢记在心。唉,我也老了,不知道能活多久。丞相说的固然有道理,可魏国如此强大,区区一个益州,怎能抗衡?”

      听到“老”字,周群想起一件事,他问杜微:“杜兄,您既然得蒙丞相重用,不知能不能帮我举荐一个年轻人?这个人姓谯名周,年幼时父亲早逝,家中生活拮据。长大成人后,他无心治理家产,只酷爱阅读古著典籍,一心研究学问考据,常常独自一人看书看得忘我,甚至腹中空空时也不知饥饿。他时不时会到我处借阅书籍。我见他为人质朴,不尚修饰,但悟性极高,以后说不定成就在你我之上。杜兄若能引他走入仕途,也算是为我蜀中学士增加一个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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