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烛》

　　南巡的车架已经走了十日，在延平驿站修整一日，凌方禹和羽林军大将军赵参，骑马走在队伍前端。

　　“侯爷怎的不坐马车跟着我们在前头吃沙子。”赵参一个大老粗此时显得拘谨，无他，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凌方禹身上的凌冽气压刺的他胆战心惊，赵参试图让他回马车逍遥。

　　“都是武将哪坐得惯马车，赵将军护佑陛下安危辛苦。”凌方禹气定神闲，操着压迫感十足的嗓音用锋利的眉眼扫他一眼。赵参不寒而栗，自觉失言尽力找补，讪笑道：“侯爷高风亮节，是赵某思虑不周。”

　　“前头就是延平县了，陛下有旨要在延平修整一日。”赵参叫人打马上前开路。

　　进了城中凌方禹那非常人的敏锐力就觉出有些隐隐的不对劲，风吹过墙头带起的萧瑟让凌方禹觉得不舒服，太干净了……. 看不到寻常百姓行走，街边小贩动作生疏不像熟手，应是提前打点过。

　　凌方禹看向领路的县令钱进，此人膘肥体胖，一双眼狭窄而长，笑起来不见踪迹。不是个好东西，凌方禹心说。

　　很快他就知道哪里不对劲，走到延平中心的大街，竟有一老一少两妇人披麻戴孝当街拦圣驾，纸钱铺撒了一地，这倒是奇了，整个延平都严密粉饰，不只是谁竟有能耐当街搭台唱大戏。

　　老媪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控诉：“大人民妇有冤，求见陛下！老妇儿子死得冤啊！”

　　赵参：“惊扰圣驾乃是死罪，尔等何人。”

　　那位年轻妇人，像是丢了魂一样，跪在地上扛着幡，撒着纸钱。

　　“民妇是前榆村柴氏，民妇要状告黑心肝的钱进强抓我们前榆村二十多青壮男儿充作壮丁做苦力去挖什么矿，事后还毁尸灭迹，可怜我儿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连全尸也不能留下！”老妇字字血泣临近崩溃，声音用力到她跪不直身子。

　　凌方禹冷眼旁观，矿……延平地稀脉薄从没采过矿源，这里临近广元有也只能是铜了，铜…好大的胆子。

　　赵参大惊，猛地看向县令钱进，斟酌一番给部下一个看好钱进的眼神就勒马转身向后奔去转告给皇帝。

　　钱进面色发白浑身僵硬，额头上冷汗如柱，他想不明白，这事没有活口，办的密不透风，到底哪里出了差池。眼下在皇上眼前被捅出来了，他真是大难临头了，恨不得立刻掐死这老媪。

　　不多时，钱进就被控制起来，羽林军接替延平守备军，众人入驻官驿，等候消息。

　　待事情查完天已经黑下来了。

　　秦晋心情忐忑的走进皇帝房中禀报进度：“西边确有铜矿开采的痕迹，不下于万吨还在计算，前榆村男丁的尸首埋在郊外野人山，那里荆棘遍布荒无人烟，钱进对此事供认不讳。”

　　皇帝面色发青显然在动怒的边缘。“谁指使他的。”

　　秦晋站的恭敬出口的话略微迟疑“微臣不知，钱进曾是太子辅义都尉同窗。”

　　“太子！？”皇帝一声怒吼，靠在软塌猛地起身，一把抓过肘枕狠狠丢在地上。秦晋垂首跪地静等帝王息怒。萧文邕急怒攻心剧烈咳嗽起来，高公公不再装死，忙前忙后为他顺气。

　　半响，萧文邕言：“罢了，此事到此为止，杀了钱进。”顿了顿“处理干净，去办吧。”秦晋知晓处理干净的意思，他办的向来是这档子事。

　　月黑风高杀人夜。

　　“你说你魏大公子非跟来干什么，这下魏大人肯定知道那日是我救你出来，上朝可要冲我瞪眼的。我这张护身符你是用到头了。”凌方禹坐在房中矮榻上漫不经心的和魏长泽说着话，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此时柔和一些。

　　“哎呀，我爹他也只能瞪眼睛，现在京都谁不知道你凌大将军圣眷正浓，脾气还不好，谁敢和你呛声，我也就在你的身边，他才不能把我抓回去。”魏长泽非常狗腿把剥好的一碟榛子递到凌方禹手边。

　　“你不知道这阵子少爷我过得有多惨，本来日日晨起去中书省点卯都够我烦的。我家老魏突然把我关在府里整整一个月，叫了六个和他一样的迂腐老头对着我念经，头都给我念大了两圈了，你不救我我非疯了不可！”

　　凌方禹吃起榛子较有兴致的看着他不说话。

　　魏长泽被他盯得没辙只能老实交代。“嗨，就是，方世勇那小子玩的比我花，带我玩了回小倌儿，叫老魏给发现了，这才关了我。”魏长泽有些懊恼，这事有些丢面子。

　　“你别说这滋味真销魂和姑娘是不一样，你不在京都这些年春和里新开了一间教坊司，里面的姑娘个个盘正条顺，小馆儿眉清目秀的，还研究了很多新奇玩法，等回去了我们好好玩玩。

　　凌方禹颇有些无语：“你逛窑子，魏大人如何知晓是男是女？”魏长泽有些愣住，凌方禹继续道：“魏大人可是收了个义子？听说此人才学渊博近日又高升了。”

　　“外人乱传的，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你是说？……不会是他吧我逛窑子关他什么事，他每天跟着我爹忙的团团转，对我也挺恭敬的。”魏长泽为人单纯，他不愿想这些糟心事：“我占了你的马车你整日骑马，定是十分疲累，明日我们挤挤吧。”

　　凌方禹摇摇头十分嫌弃他，“你也坐不了几天了，魏大人肯定会派人来带你回去。”

　　寒非叩了叩门进来：“侯爷，裕王请您过去。”

　　“都这个时辰了他还找你。”魏长泽啧了两声颇有谴责裕王不道德的行为，完全忘了自己干着同样的事，拍拍手回房歇着去了。

　　凌方禹听完寒非窃听来的讯息，便抬步去了裕王住处。

　　堂中除了裕王还有两人，应是得力的幕僚，凌方禹瞧着萧言旭做派，以前都是心照不宣，现下是明着把他算作裕王党了。逼他表态呢。

　　“方禹，坐。”萧言旭指了指身侧的位置，凌方禹坐在了他下首的位子上，萧文邕为他介绍，“这位是高赛高先生，最擅谋略，是我的得力部下。这是我舅父次子王秦玉，他哥哥王秦风在钦州，有次借军需你们应是见过的。”凌方禹不想细想这话里有几分提醒。“这是远兴侯，方禹可是和本王从小一起长大的。”

　　那二人起身行礼“侯爷。”凌方禹点点头并不开口。他本不欲参与夺嫡之争，只是为了北境以后不易主也只能周旋其中。

　　“方禹今日你在前头，钱进这人你怎莫看？”凌方禹捡着不痛不痒的话说：“此人七品县令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私采铜石，应是受人指使。”

　　“不错，本王刚得到消息，这人是太子那边的，父皇刚下了旨，钱进包藏祸心，意欲谋反，已经处死了。”萧言旭叹口气，眉心皱的死紧像是对父亲失望、又或是没能提前拿到消息。

　　“太子看似温吞，实则刚愎自用，太子此次马失前蹄，于王爷到是利大于弊。”赛高沉吟开口。萧言旭和他交换了个彼此才能看懂的目光，凌方禹总是比常人敏锐的，但他装作没看见。单手握茶杯修长的食指中指加注杯盖拨弄茶沫。

　　“只是此事理应部署周密，竟然直接舞到圣前了。”高赛疑惑道。

　　“谁能想到圣上突然要来南边，太子也是措手不及吧，没能处理干净。”王秦玉轻笑道，颇有些不屑的意思。

　　“你们说会不会是老六的手笔。”

　　“我下午去查过那老媪，不像是受人指使，她的行为也合乎情理。”王秦玉道。

　　若是晟王，做的也太干净了些，萧言旭与赛高虽然更愿意相信是巧合，但想到他们做的手脚，晟王藏了这么一手也是合情合理。

　　裕王身边近士风尘仆仆疾步前来，此人名叫林辛常跟在裕王身边行事，凌方禹记得，此次南行此人并不在册，此时出现定是京中有要事，凌方禹端起茶杯喝茶。

　　果不其然此人，在堂中顿住似是没想到凌方禹这个外人在场，立马抬头看萧言旭脸色，萧言旭也是满头汗眉心一跳，没想到林辛来的这样早，今日将凌方禹叫过来议事只为表态，大事叫他知道会否太早？

　　裕王盯着林辛神色不像是出事的样子，余光瞥向一旁悠哉的凌方禹，他飞快的下决断。

　　“京城如何?”裕王神色如常。

　　林辛猛地明白过来敛住心神说：“禀王爷，太子上钩，一切顺利。”

　　“两日前曹之栋戕害张啸冲事发，尸体投放在金茂长街。小的引张啸冲父亲张丁叔亲眼见了张啸冲惨状他果然发狂开始闹起来了追着曹之栋砍了两条街。
　　这个张丁叔是开武行的在民间也颇得人心，加上我们的人煽动，激起民怨将这事闹大，太子果然悄然出宫救那曹之栋被暴乱堵个正着。”

　　“刑部和羽林军不知太子在场兼顾不下狭，先生好计谋。”裕王听完面露喜色，轻松赞道。

　　“王爷过誉，不比王爷料事如神。”高赛伸手作揖。

　　“高先生大才”凌方禹弯弯唇角。高赛眯着眼睛冲凌方禹拱了拱手。

　　“太子殿下这位姓曹的小舅子作威作福这么久，这回是狠狠坑了太子一把。”王秦玉笑道。

　　“只是，吏部侍郎陆景丰死了，预计陆尚书的奏书明日就会传到御前。”林辛瑟然道。

　　这是计划中的变数，并不在计划之内的，萧言旭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此事甚好。凌方禹默然听着。

　　“陆景丰怎么死的？陆尚书对这儿子的培养可谓是倾尽心血。”王秦玉惊讶问道。

　　林辛：“陆侍郎当时正在临街来的很快，他到场时场面混乱，太子的人正从张丁叔手里救下曹之栋，之后我们点出太子身份，陆侍郎走到太子身前试图阻止暴乱，张丁叔见有人护着曹之栋就杀红了眼，混乱之际杀了陆侍郎。”

　　“这俩人都是这次春闱的考生，吏部当然要来人查看，只是这陆景丰这人什么狗运气，哈哈哈哈这陆景丰。”王秦玉大笑出声。

　　“陆景丰因太子无辜丧命，陆尚书老来丧子，必是对太子恨之入骨，成见颇深，马上春闱了，太子的门生定要铩羽而归了，太子颓势已然难以遮掩。”裕王叹道。

　　“此次太子名声大损，只差最后东风。”赛高意味深长的笑说。

　　“那就有劳高先生多思了，不要让本王等太久。”裕王深沉说道。

　　高赛时常眯眼笑着掩饰着他的真实情绪，此时他眸中精光闪了闪接下裕王暗示，他们设计太子谋反的计划还不能说与凌侯，谋算道士炼丹接近皇帝之事更不能说，也摸清了裕王与凌侯目前交情深浅。

　　“为王爷办事是高赛本分，何来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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