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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夜深时分,小屋的灯火还亮着。
沈知鱼支着颌坐在桌边,望着摇曳的烛火,沉着脸,一声不吭。
元昼昏睡在床上,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大五和小七站在屋外,紧张地搓手,如临大敌。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院外传来两个人的嚷嚷声,嗓门极大,几丈开外都闻得见浓烈的酒味。
大五兄弟俩对视一眼,冲上前就将那哥俩按在了院子里。
……
等元昼醒来,已是后半夜。
蜡烛快要燃尽,夜里静谧,只有屋外细小的虫鸣,月光如水,晚风清凉。
元昼生在北方,纵然时常南下,也鲜少在南方的山中过夜,所以这样的夜晚反倒让元昼感到陌生和不习惯。
背部和腰间的疼痛感再度袭来,依稀想起,自己是为了去取密信,怎料扶着墙走到门口就因失去平衡而跌倒在地,内伤未愈,只觉天旋地转,呕血过后,便失去了知觉。
伤势远比元昼想象的要重,他如今连好好走上一段路都成奢侈,落在这土匪寨里,不可硬拼,只能智取,否则便只能如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宰割。
元昼强忍着扭头,打量周围,一眼看见了趴在桌上阖眼睡得正香的沈知鱼。
沈知鱼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羽蓝色百褶裙,乌黑长发如瀑垂落在肩颈桌间,元昼抬眼,只看得见她高挺的鼻梁和卷翘鸦睫。她睡得似乎并不踏实,睫毛微微颤动,娇小的身躯在烛光里氤氲如画。
和想象中的女土匪终归不一样,元昼暗暗想,却又想不出不一样在哪。
崩裂的伤处又被重新上药包扎过了,元昼尝试动了动手脚,发现脚踝被套上了一条细细的铁镣,铁镣的另一端则连在一个铁环上,铁环深深嵌进了床侧的墙壁中。
元昼的腿脚一动,那铁镣便被带得叮当作响,灯花倏地爆开,沈知鱼的肩头微微一颤,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恰巧和努力坐起身来想拆那铁镣的元昼对上了眼。
沈知鱼小脸一歪,迷迷瞪瞪道:“你醒了?叮叮当当的在做什么呢。”
元昼脸色冷若冰霜:“你竟敢用铁镣铐我。”
沈知鱼揉揉眼,话音里也带了些困意的软糯,说的话却毫无软糯可言:“你竟敢不听我的话到处乱跑。”
“我几时到处乱……”元昼脱口而出,话到一半生生止住,恨恨地移开视线,“门都没出。”
沈知鱼被他这话逗乐,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一笑,眉眼弯弯,娃娃脸看着更像个不知事的小姑娘,但元昼是记得她那日是如何生生将自己小臂骨头踢碎的,所以回过视线来,依旧冷冷地盯着沈知鱼。
“得亏我回来得早,不然你人早就没了。”沈知鱼支着颌,笑吟吟望着元昼,“我安排看护你的两个人,在执行公务时擅离职守,我已经惩治他们了。”
元昼听得蹊跷:“惩治?”
“阿壮家的女儿嫁了,他们去吃酒呢。”沈知鱼点点头,“念在是初犯,一人罚了五鞭子。”
看元昼疑惑又不可置信的神情,沈知鱼解释道:“军令如山,这是钟叔从小教我的,看护你就是我给他们俩下的军令。”
听到“军令”二字,元昼禁不住多看了沈知鱼一眼,朝着脚踝上的铁镣侧头:“这就是你所谓的看护?”
“你不听话,我只能这么做。”沈知鱼的声音冷下来,“伤还没好,我可不能放任你糟践自己。”
听得元昼生生气笑:“噢,逼我成亲,便不是糟践了。”
沈知鱼刚想反驳,蜡烛终于燃尽,火光弱了下来,晃了晃,缓缓灭了。小屋里登时一片漆黑,但很快,月光从云层探出,从窗外倾泻而下,撒在屋里。
沈知鱼也安静下来,看着那一缕月光,照在她的指间。
“我救你一命,为你包扎上药,管你饭食温饱,有一屋遮风,有一瓦挡雨,如此你却丝毫不感激我,时时对我保持敌意,甚至恶语相向,你又何尝不是在糟践人呢?”沈知鱼静静地看着元昼,温声道。
元昼一怔,神情有些不自然,只得看着那缕照在自己伤腿上的月光沉默。
半晌,元昼生硬地开口:“这几日多谢你。”
沈知鱼复又懒懒地趴回桌上,支着颌弯着眼乐:“我可算听得一声谢,真不容易。”
“在……在下原以为山匪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且身有要事,一时情急,才百般抵触。还望姑娘见谅。”元昼斟字酌句道。
沈知鱼心下觉得稀奇好笑,这人怎么忽然说话这般文绉绉,客客气气的。
但沈知鱼自问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对方客气,自己也得好生说话,笑起来,伸手一摸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壶,拎起来就想给元昼去烧一壶新的。
谁料元昼的话并未说完,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姑娘,在山中为匪为盗并非长久之计……”
原本悬着的茶壶被重重撂在桌面上,发出极不和谐的刺耳声响。
但元昼不以为意,继续道:“况且在下已有婚约,恐怕与姑娘有缘无分。”
沈知鱼眼底的笑意消失,坐下来翘起一腿,往椅背一靠,拎着那壶凉透了的茶水就往嘴里灌,灌了两大口才过瘾,一抹唇边的水渍,咂咂嘴。
“噢。”沈知鱼简短地应了一声表示了然,少顷又道,“你有婚约,关我什么事?”
元昼也不藏着掖着:“强扭的瓜不甜。”
“强扭的瓜不甜。”沈知鱼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抬眼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不甜,你试过?”
元昼:“……”
沈知鱼振振有词:“不试过怎么知道不甜呢?”
元昼合上眼:“古人都是如此说的。”
“那也须得亲自验证一番呀。再说了,古人说男子汉大丈夫当宁死不屈,但又说男子汉大丈夫当能屈能伸,若是你,你信哪句?”
元昼开始反思自己为何去试图劝说沈知鱼。
沈知鱼看他不接腔,便兀自接下去道:“若换作我是你,我必然是能屈能伸,而且古人还说过知恩图报呢。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我救的你,帮你捡回来一条命,于情于理,我都是你的救命恩人,让你以身相许,不过分吧?再者,我是这山寨里的小当家,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东西,从来都是去抢的,抢得回来便是我的,所以,你也应当是我的。”
元昼压着胸口腾起来的气:“人非物品,岂能说抢就抢。”
他这话有理,沈知鱼眨眨眼,深以为然地点头:“也对,你不是什么物品,你是我夫婿,是天底下顶顶好看的大美人。”
就是因元昼生得这般俊美非常,沈知鱼那日见了便怦然心动,舍不得将人放走了,须得日日见上一眼,心头才舒畅欢喜。
元昼听到“大美人”三个字,脸色登时变得铁青,攥紧了床褥,半晌,合上眼深深呼吸,缓下心头的愤怒和无奈,这才睁眼缓缓道:“我有名字。”
沈知鱼一听,他可总算愿意说了,放下水壶,将椅子靠近床边挪了挪,好奇地探过来:“那你说,你叫什么?”
她一挪,便将自己整个身子挪进了月光里,羽蓝色的百褶裙在溶溶月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的眉眼也是温和的,盈盈的目光如一汪秋水。
看得元昼迟疑了一瞬,垂下眼轻声道:“程昼。”
沈知鱼探出修长的指尖,在床单上写了个“程”,又抬头问:“诅咒的咒?”
元昼原本看着沈知鱼那白皙如葱根的手指发愣,听到她这么问,仰起头吸了口气,心死如灰地纠正:“昼夜的昼。”
话音刚落,就见沈知鱼用指头在床单上又一笔一划将他的名字重新写了一遍。
“字呢?”沈知鱼抬头,满眼好奇。
这倒把元昼问住了。
元昼望着窗外院子里,在月光下珊珊影动的竹子,随口编了个字:“一竹。”
“程一竹。”沈知鱼反复念叨了几声,莞尔笑开,“我记着了。”
元昼眼神复杂,默不作声。
名是假的,字也是假的,一时虚与委蛇,只盼他日遁逃出去,别再相见。元昼暗暗攥紧了拳头。
沈知鱼自然不知元昼有何般心思,看元昼不说话,以为是累了,起身贴心地替他掖好被角:“阿昼且睡,我去歇息了。”
元昼眼见她就要走,忙出声叫住:“慢着!”
说着晃了晃脚踝的铁镣:“把这个解了再走。”
沈知鱼只回头笑吟吟看了他一眼,好似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转身带门落锁一气呵成。
屋内又恢复了宁静,元昼望着满屋月光,一时无语。
踝间铁镣冰冰凉凉,元昼此刻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可泄。
自他出生至今,整个大梁上下,谁人敢这般用镣铐束着他?
“堂堂静王爷,虎落平阳被犬欺。”元昼喃喃自嘲,抬起并未受伤的手垫在脑后,望着房梁里漆黑的阴影轻叹一声,“……罢了。”
站在门外耳朵贴在门板上使劲听的沈知鱼:“堂堂什么?”
因为担心元昼伤势,沈知鱼去而复返,本是打算替他拆了铁镣。
晚风拂动院子里的竹叶牵牛,树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沈知鱼听得并不真切,但有一句她是听清了——
他竟敢说我是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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