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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婚事兄弟羞交谈亲姊弟闺房起争端
叶氏事暂按下不表,这般轮到赏亦菡烦恼起来。
书云:女主阴坐坤,当行乾道,曰天行健,卿当以自强不息,男主阳坐乾,当行坤道,曰地势坤,卿当以厚德载物,此之谓阴阳和合。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故曰,君为臣纲,母为女纲,”赏亦菡将书本盖在脸上,眉心微蹙,哭腔向叶如兰道,“母亲想我嫁到山上,我虽不想,不能不从…”
叶如兰默然。
“山上几位主子,二公主年廿八,已有正室,侧室通房众多,又爱寻花问柳,”赏亦菡数起手来,“太女定是高攀不起,除了六公主,就只有庆王了…再如何我也不能与哥哥分宠…”
庆王行事荒唐,臭名昭著,瑛州家喻户晓,叶如兰纵是刚来几月也了然于胸,“不必想着我,倒是六公主情痴…”
赏亦菡摇摇头,“我不惦念六公主,也不想作侧,宁愿母亲去问庆王呢,传言她…轻佻浮薄,却实在貌美,阴阳莫辨、容姿近妖…”说着,他红了脸,又藏到书后去。
叶如兰这才见了端倪,原来赏亦菡早动了心思,却要假说许多的规矩礼教不得已来作矜持,因此觉得好笑,温柔道,“你可是倾慕庆王?”
赏亦菡点点头,头顶上珠翠轻响。
“我听说过,庆王七岁封王,文才武略本不落人后的,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才到至于如今这般放浪形骸…”
“阿姊认识她,”赏亦菡抬起头来,已红了脸,“去年秋猎时候见过,说是谈吐好,骑术也好…”
骑术也好…叶如兰本不懂这些,读了两本赏亦菡枕头下的书,又看他脸红,一时竟悟了,轻咳两声,以手掩面,道,“真不知表姊为何给你买这些书…”
赏亦菡羞笑:“阿姊疼我,怕我成日囚在西厢憋坏了。”
叶如兰知道里面的故事,姑姑虽然疼爱表弟,家教却甚是严格,以至于吹毛求疵,哪怕是一言一行、一粥一饭都要严格规范,定要教得他才华横溢,举止高华,连去自家院子里都得少去,怕他晒黑,或者受伤留疤。哪曾想赏亦菡却与赏亦欢有了这般秘密,叶如兰笑道:“人小鬼大…”
“我不小…”
“哦天…”叶如兰捂起肚子来。
赏亦菡却一抿嘴起了主意,说,“我你见着六公主的事才懂了,不必非等着母亲替我说亲才行。”
“怎么?”
“哥哥你帮帮我,”赏亦菡眨起眼来,执起叶如兰的手,“我长得不寒颤吧?”
兰摇头,只道,“美若天仙,不过是别人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哥哥又取笑我了…”
“你便说说想我如何帮你?”
“我想求你去找六公主。”
“找她做什么?”叶如兰面露忸怩之色。
“找她问问呐,问问庆王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又想要什么样的丈夫…”赏亦菡鬼笑,“我若是有戏,便请她过来看看我嘛…”
“怎…”叶如兰回想起那日六公主提亲,自己失态之事,又低头一瞧赏亦菡的三寸金莲,说,“我一时情急才跑得出去,你又哪里跑得快呢?”
“我出不去便教她进来嘛…”
“怎么进来?”
“请她从偏门到西厢来,回来我管阿姊讨点药,正好儿天热了,给大家一碗安神汤喝喝,加些绿豆解暑。”
“阿弥陀佛…”
“我常喝的,不伤身。”
“阿弥陀佛…”
“哥哥当初自己偷跑出去不叫我,这回可不能不帮我嘛。”
叶如兰应答不上,这便成了从犯。
相识日子虽不长,表兄弟俩体己话说多了竟是无比亲切,或许比别家亲兄弟还亲。旁人见着叶如兰疏离,赏亦菡见着叶如兰可亲,旁人见着赏亦菡纯洁,叶如兰见着赏亦菡狡黠,两人互相喜欢得不得了。
日后,叶如兰果真递玉请来公主见他,葵满心欢喜,自然知无不言,“从前我听二姊四姊聊过这个,多少是知道的,待我细细说来。”
于是忆起宴上种种。
她二姊子菁叹:“高门公子,宠爱者众,缺点多被隐饰,闻者见者,自然都信他是个绝代佳人,可见出身好也未必全好。”她这说的便是自己的正室夫君萧氏,画像上美艳不可方物,真见了面却不是同一回事。
她四姊名唤子苏,便是庆王:“纵是高门教养,真要能全然让人称心如意,实也罕有,可谓世事难解。”
葵问:“那要你们说,什么样的算是好男人呢?”
菁答:“娴静少言,亭亭玉立。”
苏答:“容貌艳丽是好,还是得有一技之长,略通诗书才有话说,最好自是才貌双全。”
于是,葵便说了这段与叶如兰听,兰记下便不再留她,葵苦留,兰推拒不得,终于跟着她外出游湖赏玩,又放风筝,傍晚才到家。
叶如兰归来寻着赏亦菡说:“她一定喜欢你,推崇才貌双全能通诗书的呢。”
赏亦菡却绕开话头,“哥哥风尘仆仆,却面带喜色,两情相悦真是羡煞旁人!”
叶如兰羞恼,“我是为你高兴,又是何苦来的!”
“哎呀,好哥哥饶了我,”赏亦菡抱上叶如兰的胳膊站起,黏着他说,“我都指赖着你嘞…”
“瞧你这张嘴,抹了蜜似的。你能指赖我什么?”
“指赖哥哥分一半好运给我,愿得一人心,恩爱两不疑。”
“我能有什么好运…”兰垂眸,“也就你们不嫌我晦气。”
“哥哥又说丧气话!”话罢,赏亦菡就抓着叶如兰的腰挠他痒痒,惹得他弯下身,也反手去挠赏亦菡,两人扭打在一处,齐齐栽在地上,愈发笑得欢。
桃儿进来,忙着去拆,说,“咱家没别的耍了?”杏儿一旁候着,这才知道阻拦,分别将两位扶着坐好,听桃儿安排着,“等一盏茶,厨房才能出菜呢。”
赏亦菡这才整理衣发,用帕子掩着嘴笑,说,“今儿不上课,明儿先生晚才来,咱们顽,不着急吃饭…”
叶如兰趴在小桌上,笑出眼泪来,后竟哭不止了,边笑着边擦泪,听赏亦菡说:“快把咱屋里的哥哥弟弟请一处来,咱们一起耍。”
赏亦菡开了口,屋里上下欢呼雀跃,按着定国府里规矩,开宴玩耍不论大小,纷纷忙活起来:一张花梨矮炕桌置在塌上,又以茶盘端来茶酒,应季鲜果并上过时的干脯,杂着个别的肉干腌物,才摆好厨房热食也出了,就纷纷杂陈在一处,上下一并饮食。
菡一时将正装卸去,换上睡鞋,只一簪随便挽着头发,身上留一件棉纱小袄,褪下长裙露出玫瑰色袷裤,散着裤脚,素静倒似叶如兰一般。
兰从炕桌上抱起签桶来,捡着里面木签儿来看,写得都是各种花名儿。一问才知这叫掷花签,半百年前益州兴起的游戏,他活二十年竟全然不知。
花签与投壶的玩法区别不大,只是拿着花名往壶里扔,投不中的便得以此花为题,即兴作一联七言的对子,答不出的罚酒,牡丹罚三杯,芙蓉罚两杯,栀子罚邻座,杜鹃罚对家,还有种种复杂的规则。难一些的会蒙起眼来,叫人抱着壶儿走动。
“我不会作诗的。”叶如兰道。
“诗有什么难?”杏儿曰,“好端端的话拆成段说就是了。”
菡笑说,“杏儿通透呢,是这个理,哥哥若是为难,替我们抱一局壶儿就是。”
叶如兰于是应下,这才知杏儿所言不虚,除下赏亦菡许多人作诗随便,杏儿更是拔得头筹,只两轮留下许多金句名言,或是表牡丹的,“黄色白色大红色,人人都爱人人夸,”或是表水莲的,“一朵两朵粉红色,漂在水上晃悠悠,”叫叶如兰忍不住笑,几轮以后终于加入他们玩起。
顽到子时一刻,菡、兰二人醉了,其他也是倒了不少,塌上桌上一片狼藉。桃儿倒醒着,硬撑着收拾两下,回头就是满塌满地昏睡的人,他也傻乐两声,瞅见赏亦菡床边杏儿睡塌还空,拖鞋爬上去,沾着枕头就着。
此间快乐酣睡,可谓:梦里花落知多少,鸡叫一声到天明。
次日,赏亦欢耍完兵器,了了晨练,浅饮薄茶两杯,想起赏亦菡来,擦擦汗就去西厢看他,没成想他仍未醒。
步声惊动,菡从被里探出头,张手就要撒娇,唤道:“阿姊…”
赏亦欢见亲弟可爱,自然不推辞,俯身捡他起来,捞在怀里。
“阿姊流汗了…”菡软若无骨。
“嗯,你昨儿几点睡的?”
“不知道…”
“还喝酒了?”
“嗯…一两杯…”
“好嘛,在家日子滋润,赶明儿嫁了人瞧你如何是好。”
“在家阿姊疼我,出嫁妻主疼我…”菡揉揉眼睛,打个哈欠。
“我自然疼你,人家可未必。”赏亦欢拍他发旋。
“阿姊说话唬人…”
“不早些唬你,真到那时晚了。”
“嗯…”
“我过两天走了。”
赏亦菡听这一句便醒,坐直身子,睁圆眼睛,问道,“去北头吗?”
“当然,”欢答,“在家够久了,合该过去,换副将休息。”
赏亦菡点头,神色落寞。
“我不在家,你别忤逆母亲。”
“阿姊说笑,我何曾忤逆过?”
“也是,”赏亦欢笑,“家里就我气她,不过我听她的意思…”
“什么?”
“我一走就把你嫁了。”
赏亦菡愣神,立刻明白其中深意。一般男子十五六岁便嫁,十三四岁也有,打小给妻家养的最是可怜,母家留到十七八岁的最是幸福,他深知没有阿姊百般阻挠,自己早该出了阁。
“阿姊,我能嫁的…”他嗫嚅道。
“若是一般好人家,你脑袋聪明又招人喜欢,我意见没那么大,但咱娘你也知道,就成日数着山上那几位替你盘算,不说把人往火里推呢…”
菡知阿姊所讲,先不说前朝后院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皇族公主至少有个三夫四侍,想到此处也是泄气。
“我瞅着就六公主稍好些,我临走去她府上说说,你作正,兰作侧,相互也有个照应。”
赏亦菡一听,身上僵硬,仰起头来,直哭,“不要!”
赏亦欢一愣,竟不知菡何时自己有了主意,问,“怎么?”
“我怎能夺哥哥所爱?”
“结婚就结婚,什么爱不爱的,”欢不屑,“君为臣纲,妻为夫纲,你嫁过去权当做活就是,公主表弟相互喜欢,这干你什么事?你和如兰处得好,你护着他,他帮着你,多齐全。”
“阿姊怎么这样说?”菡不解,两眉倒竖,更是认真,“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公主若与我有情,我便负了哥哥,公主若与我无情,我便负了自己,与其这样冰冰冷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不如早些死了。”
“哟呼,口舌还挺厉害,”欢点头,撇嘴一笑,说,“冰冰冷冷是为安稳,平平淡淡是为安全,多少人一生所求不外如是,你以为我为什么朝北跑?堆雪人打雪仗吗?”
菡哑然,才要开口变被抢了词去:“你那叫作锦上添花,哪里这般容易?什么负不负的,到时候嫁给别人,何尝不得负她的其余男人。”
赏亦菡窝火,兔子急了也乱叫,“我宁负别人,不负哥哥,谁活着走路不难免踩别人两脚?阿姊你说这些,不如想想屋里的那些男人呢,你不负他们?”
“我屋里,总共才几个…”
“你好好数数罢!”
赏亦欢叹气,也服了,转过话口儿说,“那你好歹想想还能嫁哪个?”
赏亦菡气岔气了,一时说不上话,但听阿姊教育:“你十八了,老六后面的年纪小指不上,上头的几位我也认识,老二浪荡,已有正室;太女无情,高攀不起;庆王…除了长得好看,还不如老二呢。”
“怎么说?”
“说得倒不是人品本领,是这里面有沟沟道儿,不能跟你说。”
“如何不能说?”
赏亦欢也烦了,“女人间的事儿,这叫政治,你别插嘴。”
这一番聊得不欢而散,赏亦菡醒透了是无比后悔,算着与阿姊再无几日相处,便亲手连夜赶绣了腰带,是白泽踏云的图样,意喻逢凶化吉诸事顺利,次日哭着亲手送给她去,这事才了了,姊弟再是亲密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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