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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元旦后就是年终总结汇报,章楠最紧张的日子。
台下坐着不常见面的大小老板,其它线的负责人。自己这块小业务,大部分人本就并不关心,扣除所有成本,净利润就百万级,影响不了大局。今年又没有亮眼的数据,又没有什么大的创新项目,挣扎着完成年初的指标就很不容易了。
武嘉姐说,可以多说几句,强调一下这块业务今年的困难,竞对烧钱异军突起,我们没有资源投入,的确打不过。
章楠却有点不敢这样明着暗着要资源。本来就是个成熟的业务,能做的公司多了去,有多少利润大家都清楚。即使烧钱抢来了市场,不继续烧也守不住,只有一时风光,能赚回来的钱有限。
她元旦哪里也没去,就在反复调整ppt,想着自己的汇报逻辑,要点稿子都改了好几稿。
还好有惊无险,的确大部分高层都不关注这种小业务,起不了多大波澜,就顺耳听听,不出事就行。只有几个略有相关的部门问了一些市场动向的问题,就结束了。
去年过了,今年的任务也并不轻松,竞对还在烧钱,新用户都被吸引走了,今年的增长还得想办法。章楠抓了抓自己的头脑勺,不知道怎么办。
一个个业务听完,都是下午一点多了,还没吃饭。看到手机上一个爸爸的未接电话,去了楼道回拨过去。
“刚在开会,没带手机。你有什么事吗?“
“噢,也没什么。就是吧,那啥,我和你阿姨正在聊过年的事,大伯家今年要从新加坡回来,好些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别回来了。“
章楠吸了口气吐不出来,靠着墙,没说话。
“谁叫你当年闹那么僵,那种事能乱嚷嚷吗。“他听章楠不回话,倒不满起来了。
“这还是我的问题了?“她语气若冰。
“不也没出什么事吗?一点小事要闹多少年,人家名声被你坏成那样,躲在国外不敢回来,要建的厂也不建了,多少人想靠这个养家糊口来着,多少生意都坏了。这几年人家祭祖都没回,就你金贵?我看你啊,还是早点找个人嫁了,自己有个家,就明白经营家庭,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别以为世界就是绕着你转的。”他摆出一幅混不吝的样子。
“我过年不会回去了,你以后都不用担心了。“章楠说完,没等他回话,就挂掉了电话,慢慢蹲下身子。
“你怎么了?“
章楠听声挺近,收拾表情,把头从手臂里抬起来,望着地砖,整理一下语气,轻巧地说:“没事没事,我累了蹲一会儿。”
“你为什么每次有事,都会说「没事」。“平淡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事实。
章楠一惊,抬头一看,正是季安严肃地板着脸。
“我…“她站了起来,腿有点麻,扶着墙还有点站不稳,正不知说些什么,有个同事也走楼道,几层楼的距离难等电梯,不时有人会从楼道走,说,“季博,你的主场,快别迟到了。”
他看了看她压红的额头,走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章楠收到季安的微信:「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谢谢。没有。」
晚上,章楠吃不下东西,只是不停地喝咖啡,喝到手抖。
投影仪打开,放着一部老港片《陀枪师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女性,有的从依赖丈夫转变为冷静干练,有的从所谓的假小子全不在意外表到也带点柔情有了自己独特的美,有的留学回来后想挽回前男友而不得,有的靠自己从越南难民做到自己开公司。
她们面临的困境各有不同,也并不都是职业女性,但都为自己追求的东西努力着,其中的真诚让人动容。
章楠知道在洗漱上班前,差不多就能播到素娥在考试中合格,正式成为陀枪女警的情节,人生新阶段,关于职业的无限期许与可能正在展开。
像曾经一些难过的夜晚那样,她强迫自己不要入睡。一入睡,就又会感受一种绝望无助的心情,身临一个反复出现的梦境,冰凉潮湿的触感经过她的腰、大腿,她害怕到无法动弹,无法发出声音,蛇缠得越来越紧,最后狠狠咬她,她就会在这时惊醒。
今年过年早,1月底就是了。
章楠说自己不回家也不出去玩,让武嘉姐都安排她值班。其实值班远程就行,就是保证能电话联系上,有网络能随时处理问题。她还是每天来公司,反正也没有地方要去。
除夕下午5点,天已经黑了,冬天的夜晚就是来得特别早,整个五楼都没有人。章楠点了份饺子外卖,在门口的小会议室开着投影仪放电影,拍了张饺子与电影镜头的照片发朋友圈:第一次在过年时候吃到了饺子。
饺子不太好吃,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主要都在看电影,慢慢放凉了,更不想吃了。
电影正放到主角第一次独自在阿凡达星过夜,周围漆黑一片,异兽环绕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章楠坐在椅子上就是一抖,转头一看,是季安。
“你怎么也在?”宁愿来公司待着也不回家吗,章楠倒挺诧异,感觉他是个乖小孩的样子。
“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他兀自坐了下来,侧着脸,显露着尖锐的弧度。
“吃饺子吗?”章楠把盒子挪了挪。
季安用手夹起一只,也不蘸醋就扔嘴里,皱着眉说:“不好吃。”
“是不好吃。”章楠笑了笑。
两人都不再动饺子,安静地看着电影。一个看着开头就知道结局的商业片,风景是极美的,电影后半程免不了很乏味。要是往常,章楠可能就开着倍速,或者拉一拉总也结束不了的打斗场面的进度条,甚至不看完也没什么。今天却任由电影放着,盯着幕布发愣。
这一天,他们在一起,忍受了两个小时的无聊。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章楠还是早上九点就去公司,从图书角翻了几本书来看。快中午时,她正打开手机,想着今天点个什么外卖,要不回去睡个午觉?就见季安来了。
“我包了饺子。”他扬扬手里的保温盒。
“哇。自己包的呀,好厉害。是不是你们北方人的人均技能。“章楠看着盒里齐整的饺子,“也包得太漂亮了吧,有醋吗?”
“没有。馅儿的调味够了,虾仁没那么油,不用蘸醋。你试试。”
章楠打开焖烧杯的盖子,说,“我煲的汤,你也尝尝。”
季安去饮水机下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倒了半杯。汤色澄澈,入口微酸中有清香,喝下回甘,着实好喝,便问,“好清爽的,是什么汤?”
“腌油柑、咸梅和龙骨炖的,昨晚饺子全是肥肉,太腻了。“章楠边说,边吃起了饺子,一入口,就知道这是活虾做的,不是冻虾死虾。赞了句“这饺子好好吃,虾是新鲜现剥的吧。”
“你吃得出来?”季安的惊讶程度过高,像是漫画里夸张的表情包。
“嗯,小时候海鲜吃多了,毕竟我是海的女儿嘛,虽然这是淡水虾。”
季安没有说话,也没有吃。章楠又吃了两个,觉得不对劲。停下来看看他,“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很多时候不太会说话,不是有意的,说错了你告诉我,别放在心上。”
“没有。”季安表情依然严肃,但也不知道说什么。
“上次还说我总在说没事,你不是也在说「没有」。”脱口而出后,章楠有点后悔,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
季安想了想,坦诚道,“以前我妈妈总这样说,我以为她骗我呢,我自己尝不出来,我爸爸也尝不出来,但总糊弄不了她。他们今年去世了,车祸。”
章楠无意间撞进了这隐秘的空间,沉默着,无话可说。说什么都显得轻飘飘的,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又想为他做点什么,只好再往杯子里续了点汤。两人又继续沉默起来。
最后,汤都让季安给喝了,饺子却剩了下来。
很晚了,季安才坐地铁回家。不多的四站地铁,十来分钟就到,出了地铁口,冬夜晚风已起,是干燥冷硬的质感,刮在脸上生疼。
过着年,小区附近也就一家江西菜还开着门,店名是不知为何而起的「陋室铭」,装修的确有点简陋就是了。他点了一碗炒粉加肉,一份瓦罐汤。是常吃的搭配,今天吃来,却觉得炒粉辣得炝人,汤也有点油,盐下得重,味精的味道突显出来,不如中午那碗好。
走的时候,相熟的老板送了一小袋烫皮,还温热着,说是江西过年会吃的,自己家做来吃着玩,也给他尝尝。
一回家,两只猫就围着他转起来。季安只换了鞋,把烫皮放冰箱,没脱外套,去看了看自动放食和饮水机都运行正常,两只猫应该是没饿着渴着,就在其中一只狸花身上套了绳子,想了想现在太冷,给猫也穿了件衣服,扣好扣子,自己又换了鞋,牵着出门了。
半夜溜猫,并没有出小区。冬夜寒冷,没有人,也没什么小动物出没,只有北风刮过的呼呼声,落叶被飞卷而起的哗哗声。小猫皮皮却兴致不减,一会儿突然出击拽着绳子拉紧,一会儿佯装攻击落叶抛得它飞起又落下,一会儿爬上树又喵喵叫要抱下来,一会儿围着季安跑圈圈要把他缠起来。季安不慌不忙,应付着它的种种要求,看它消停些了,这才带着回家。
睡前发了条朋友圈,是皮皮在树上的图,小猫蜷成一团,猫眼在黑暗里闪亮:你有本事爬上去,倒也长个胆子自己下来啊。
章楠看到这一条,点了个赞。他好像没有过得多糟糕,能好好生活,还有这么可爱的猫,活泼到不太像猫,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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