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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叶景湛搅和着鱼汤,左手边是摊开的书卷。他偏头就见叶园跪坐一旁候着,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禁暗自发笑,这小家伙这几日总是这副模样,自己明明还有时日,却搞得像叶景湛已经死了一般。可又想他是为了自己难过,叶景湛又笑不出来了。
可不能让皇上看见他这样子,叶景湛想,不然要是刨问起根底来就麻烦了。
“阿园,”叶景湛唤道,“你来。”
叶园慢吞吞地起身过来,叶景湛抬手一指桌对面,笑道:“坐那儿。”
叶园坐了。
叶景湛给他舀了碗汤,轻轻搁到叶园面前:“你喝。”
“……不成!”叶园猛然抬起头来,“这是皇上送来给大人喝的,阿园不能喝!”
叶景湛喝完自己碗中剩的汤,把空碗放到一边:“我喝了许多了,实在喝不下了。皇上一会儿来,要是看见我没喝完,又该不高兴,他要是骂我怎么办?”
“阿园要看着我挨骂?”叶景湛朝叶园眨眨眼,“阿园好狠的心。”
叶园盯着他看,半晌垂眸抬手,默不作声地把汤喝光了。
叶景湛温柔地挂着笑:“再来一碗?”
叶园还是个孩子,正长着身体,此刻正腹中空空。他盯着空碗,似乎还在品味这鲜美鱼汤的滋味,片刻沉默后,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叶景港眉眼弯起来,从嗓子眼里发出笑音,他被叶园这副模样逗乐了,又给他盛了碗汤。
叶园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景湛就这样眉眼弯弯地看着叶园,待他将一小砂锅的汤喝得见了底他才开口道:“听闻晚些时候有场灯会,阿园若是想去,我便让阿酒陪你,权当散心可好?”
叶园知道叶景湛是为了哄他开心,渐渐红了眼眶,他端着乳白的鱼汤,在热气弥漫中看叶景湛,他发了会儿呆,然后低低地说:“好。”
夜色渐沉下去,叶景湛送叶园出门,叮嘱叶孤酒要好生照看,叶孤酒应了,给叶园拢了拢氅衣领子,拱手行了礼,走了。
叶景湛目送两人远去,倚着门框站了会儿,吹了会儿夜风,见远处天边已有孔明灯放了起来,笑了笑,便转身要回府中。
却听背后车轮辗过土声,然后刹了。
叶景湛回首,只见女婢从马车上扶下一男子,个头比自己矮些,看红衣黑氅,发盘着,扣着金凤步摇。
叶景湛目光一凝,立即掀袍要跪:“微臣叩见皇后娘娘——”
姚匀快步扶他,温声:“大人不必多礼,你伤未痊愈,地又凉,再冻坏了可不好了。”
“谢娘娘。”叶景湛抽回手来,“娘娘进屋坐,外头天凉。”
姚匀点头,拾阶进屋。
叶景湛亲自给他奉茶:“家中小厮心情不佳,微臣打发他出府散心。照顾不周,娘娘恕罪。”
姚匀接了茶盏,笑眯眯的:“大人这府中太过冷清了些,应当多添些人丁。”
“娘娘所言极是,只不过微臣带年居于郡主府上,国师府鲜少打理,也忘了添些人。”叶景湛轻声回道。
姚匀搁下茶盏:“住郡主府上也不是长久之计,国师总要成家的,到时三妻四妾再住郡主那儿,也不成样子。”
叶景湛只是笑。
“差点忘了正事,瞧本宫这记性,”姚匀一拍大腿,神情有些懊恼,“小玉,还不叫人呈上来?”
候在一旁的婢女小玉曲膝称喏,出了屋门。片刻后便有人抬两个精致的木箱进来。
叶景湛微愣。
“本官那日在殿前,十分担忧皇上,这才冲撞了大人,”姚匀脸上有些歉意,“回到宫中,觉得过意不去,大人心系百姓,立了不少大功,又为皇上出谋划策,这次又舍身护驾。”
姚匀说着说着就落了泪:“因此总想着寻个时日赔礼道歉,顺便瞧瞧大人的伤势如问。今日来看,大人仍对本官如此恭敬,心中更为羞愧,这是一些小物件小饰品,还有点儿补药,不贵重,还请大人笑纳。”
叶景湛抬手行礼;“娘娘担忧皇上,才一时乱了情绪,这等小事,娘娘便不要分神了免得伤了身子。微臣还要多谢娘娘挂念。”
姚匀拭了泪,扯出一个笑来:“大人果真胸襟开阔,气度不凡。”
然后他收了笑,声音冷了下去:“也不怪皇上被大人迷得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
叶景港闻言,竟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才倏得睁大了双眼,叩首:“娘娘,此为何意?”
姚匀“哐当”摔了茶盏,陶瓷碎片溅了一地:“何意?你心里没数么?!皇上娶本官入宫多少时日,一夜也未宠幸过本宫,还给本宫的寝殿命为‘雅淑殿’,这是什么名号?!这是小妾殿中的名号!本宫乃堂堂皇后,天下之母,竟连个'凤'字也配不上!本宫算是看出来了——”
“皇上是准备将这‘凤’字,往大人您头上戴呢。”
叶景湛心知不好,垂首时一瞥堂角,青鸟探正安静地搁在架上。他连忙道:“娘娘息怒。这'凤'字永远是娘娘的,皇上只是喜爱“雅”一字,才——“
“住口!”姚与暴怒,“他为何喜爱雅一字?!天下人将你叶景湛奉为‘清雅仙士’,他倒底喜欢‘雅’还是你叶景湛?!”
“娘娘!”叶景湛攥紧了衣袍,坐直了身子,“此话不可乱讲!”
“你在教本宫做事?”姚匀睨着他,“你算什么东西?小玉——”
小玉从皇后身后蹿出来,挥着把闪着寒光的刀,直逼叶景湛!
叶景湛知晓姚匀要有所动作,心中早有防备,他抬了左手,生生握住了刀刃,抬脚踹开小玉。
小玉是个姑娘,又不会武,当即被他踹向了一边,重重撞在了墙上。
叶景港立即甩开刀,掌心已刮出一条可怖的伤疤,其深可见骨,血奔涌而出,他这一脚扯动了后背上的伤,一阵刷痛后,叶景湛踉跄后退几步,温热从后背漫开,伤口被撕裂了。他稳了稳身形,已然被姚匀逼至角落。
叶景湛料到自己难逃此劫,却未料到姚匀竟要此时便取他性命。情急之下,他反手拔出青鸟探,直指姚匀咽喉处!
姚匀也不躲,同他僵持着。他扬眉冷笑:“叶景湛,你杀了我啊!”
叶景湛抿唇不语,脸色苍白至极,只是那双含情眼仍含了水似的流转着。他身中“隔雪”,竟难以撑起青鸟探的重量,手臂开始有些发抖,刀锋不稳,仿佛随时能抹了姚皇后的细颈。
“隔雪”虽说是慢性毒,但也扩散得快,就过了一些时日,叶景湛就发觉自己拔出青鸟探愈来愈费劲了。
“你杀了我啊叶景湛!”姚匀狂笑着,“杀了我,你也别想好过!我父亲会缠着皇上将你打入大牢,将你判为死刑!你将人头落地——你不得好死——”
叶景湛气息不稳,他不想杀姚匀,也不会杀他。叶景湛很天真,他天真得一心都只是君欲川,他杀了姚匀,会给君泽带来好多好多麻烦。
叶汲清不想君欲川陷入两难。
姚匀见他眸色发暗,逼近他,丝毫不畏刀锋寒光:“那我便动手了啊。”
姚匀是姚首辅最疼爱的嫡子,吃穿用度给最好的,文化教育,武术刀法都请最好的老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未低过别人一等。他的父亲甚至将他许给了世上最好的乾人,可他败了,他败给了一个坤人,叶景湛无论哪方面都高他一头,此人似乎还有他所没有的能捉住君王之心的本事。
姚匀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如此委屈,他想要的所有,就没有得不到的。可到头来他竟失手在这后宫之中。姚匀恨叶景湛。
他恨得牙痒。
姚匀一脚踹中叶景湛胸口,他习武,这脚力道十分大,叶景湛手中的刀“哐啷”一声脱手落地,他的背撞上木头架子,伤口被撞得生疼。叶景湛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下去,喷出一口血来!
姚匀的衣袍上被溅上几滴,他却没躲,还很高兴,被叶景湛这副模样取悦到了似的,他笑起来:“叶景湛——你就该如此,你天生就该跪在本宫脚下!”
可他忽然竖耳聆听,房外有脚步声近了,只听太监尖锐的声响:“皇上驾到——”
姚匀猛得转过头去。
他不能在这儿呆下去了,可他该往何处躲呢?
姚匀怔了会儿神,忽然低低地笑起来,他蹲下,一把扯过叶景湛的头发,他迫使高高在上的国师仰头看他。他咬牙切齿:“皇上怎会来?!”
君泽怎会来呢?姚匀早该想到的。
“你还病着……”皇后已然失了疯,发髻早散开了,像个疯子,他笑,“我早该想到了……本宫早该想到的——他心里是你啊——君欲川满身满心都是你叶汲清的!”
姚匀聪慧了一世,只此糊涂了一时。
君泽在外只听屋内狂笑,他心一沉,推了门——
就这一眼,他的魂都快飞了。
叶景湛被皇后扯着发,嘴角、衣袍上都是血,鲜红的血,可脸又是白的,白得几近透明。他闭着眼,君泽一下连呼吸都瞧不出来,不知他是死是活,而皇后姚匀,发髻散了,疯狂地大笑着,抓过一旁的青鸟探护手便要砍国师的头。
君泽几乎是飞奔过去的,他一脚踹开姚匀,稳稳抓住了落下的青鸟探,他让叶景湛倚在自己怀里,抚他的脸:“老师?——太……”
叶景湛睁了眼,抬手捂住君泽开合的嘴,眸子清亮:“无事,只是伤口裂了,再包扎一下就是了,手上也是,不必劳烦太医再跑一趟。”
叶景湛怕太医一来,他中毒的事便瞒不住了。
君泽害怕极了,眼睛都是红的,他见叶景湛精神气尚足,吩咐下人拿伤药纱布来,依了叶景湛的愿。
他护着叶景湛坐在床榻上,替老师缠着手伤,他面色阴沉,盯着屋中央被侍卫压着的姚匀,半天没动,手上动作倒是不停。
姚沿效接了通信后快马加鞭赶到国师府,“扑通”一声跪下去,拼命磕头:“皇上息怒,国师息怒——小儿不懂事,请皇上国师饶他一命——”
“饶他一命?”君泽看着叶景湛苍白的面庞,心疼又自责,“朕的老师差点就死在您的宝贝儿子手上,也不见姚匀饶过他,首辅啊首辅,朕未灭你满门算仁慈了。”
姚沿效拭汗,只得磕头,将目光放在叶景湛身上。
他知道国师心最软,最好说话:“国师大人……”
“你看他做什么?!”君泽冷声,“柿子挑软的捏,姚沿效,朕看不用给你面子了!”
“把皇后姚匀,拖下去斩了吧。”
姚沿效一怔,反应过来哀嚎一声,竟昏了过去。姚匀的目光从父亲身上移到夫君身上,再移到仇敌身上,他被拖出去时,只是笑,一句话也没有说。
——叶景湛,你不会好过的。你和君泽,只是对亡命鸳鸯,到头来一个死,一个疯罢了。
——
“汲清,朕心悦你。”
君泽吻了吻叶景湛的唇:“朕要与你白头,同看江山繁荣景象,好不好?”
叶景湛眸子颤了颤,试探着,回吻他的君王。
真好,爱的人也深爱我。
“我们再生个孩子,好不好?”君欲川摸了摸老师的脸颊,炽热的鼻息洒在国师的眉间。
两人紧紧相拥。
叶汲清弯眉笑了,含情的眼睛里只倒映着爱人,他轻声回答:
“好。”
君泽亲手把凤冠戴在叶景湛头上,为叶景湛额间点了花钿,俯身吻他的发。他挽过叶国师,掌心托着对方的后腰,带他踏出了门。
长阶之下,朝臣乌压压跪成一片,阳光照在君泽面前的珠帘和他老师头上的凤冠上,看起来像天生一对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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