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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水声停止,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林路也手上动作连贯而流畅,她将茶叶拨至刚刚温好的盖碗之中,盖上盖杯,再用拇指与掌心扣住整个盖碗,上下翻动手腕。
沙沙沙------
茶叶在翻动中发出簌簌的声响,似风吹过落叶之声。
“你放心,不是故意听墙角的。”林路也跪坐在软塌之上,薄瘦的肩颈衬得仪态端庄,语气却松弛散漫,“只是凑巧待在了那间屋子的隔间,又错过了合适的开门时间。”
“所以不得已,听到了一些有的没的。”
林路也慢悠悠的说道,语气里的松散恣意明晃晃的意思着:我可没想听你们这对父子东聊西扯,但这话自己跑到耳朵里了,我也没办法。
白栩年垂眸无声笑了笑,唇畔勾起了片刻回忆。
把偷听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股子乖张劲儿倒是一点没变。
他敛了敛眼底的笑意,思忖片刻,努力从犄角旮旯里把对话拉出来回想。
与白商横的对话简短而无趣,除了自己刻意的沉默和白商横一贯的自以为是,整段对话没什么加密和重点。
很显然,是一段足以忽略掉的废话。
如果不提及,他根本不会再次想起。可看眼前人一副自信从容的样子,白栩年倒是不由有些好奇----
究竟是知道了什么,能让平日里傲娇懒散最怕麻烦的小鬼,主动捡起自己这个累赘?
他侧了侧身,肩膀倚着窗台,以安静的注视等待着林路也接下来的发言。
“沙沙”声渐停。
纤细的五指启开碗盖,在上方轻轻扇动。淡淡的清幽茶香注入鼻尖,混着雨夜特有的湿润,显得愈发醇厚。
似是很满意茶叶的香气,林路也微微颔首,侧着脑袋再次开口:“白商横根本没生你的气。”
一句轻飘飘的短句,随意中透着肯定。
白栩年顿了顿,倚靠着的肩膀抬了起来。
“好好的儿媳妇跑了,第一时间不是找人也不是善后,而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发雷霆,不加掩饰的劈头痛骂。”
“很难不让人怀疑,里面掺了些别的用意。”
“哦?是嘛,”白栩年调整了下姿势,不甚在意的接道,“或许他只是一时情急,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林路也笑着摇了摇头,“那为什么,他离开后的第一件事,是急着坐车赶回公司呢?”
... ...
白商横指着儿子鼻子大发雷霆的时候,恰好站在靠近会场大门的地方。重回宴厅的林路也刚赶到门口,便在吃瓜第一线看到这戏剧性的一幕。
所以当他第一个转身离开,从身旁擦肩而过时,她清楚的捕捉到白商横朝着不远处助理的眼神示意,以及那一句低沉快速的:“开车,回瑞航。”
语调里露出的匆忙急促,像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等着去处理。
如果真的为了白栩年而感到生气,情绪上头,那为何还会如此冷静的下达指令,匆忙前往公司?
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一下,不论是去联系江家问清楚原因,还是派人调查行踪解决媒体,都比白商横的行为来得合情合理。
因而很显然,白商横的关注点根本不在白栩年身上,他在意的,是匆忙赶回公司的那件事。
至于为什么要先众人面前假装发火----
将温水倒入杯中,林路也不疾不徐的阐述道:“从先前的谈话里不难看出,你对白商横就两种态度:要么沉默,要么嗯哦好。”
“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来,作为父亲的他必然也很清楚---以你的反应,挨骂了只会更加安静。
作为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当众失态这种丑事,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会出现在热点新闻上,这一点,白商横不会没概念;而如何让人一步步陷入他布置的情绪陷阱中去,想必,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老手,也不会不熟练。”
“所以,在场那么多看戏的群众经过他这么一吼,配上坊间流传的些许种种和你那快埋到地里的头,就这么掉到了陷阱里去,暗戳戳确信了---
啊,原来这白家大公子,真是个软弱无能的草包呐... ...
自己的老婆跑了,还怂的像个鹌鹑。”
起伏的语句配上林路也松弛平缓的声线,倒显得有些滑稽可爱。白栩年不免失笑,“我也没那么像动物吧。”
一会鸭子,一会鹌鹑的,真不知道下一个奇奇怪怪的比喻会是什么。
林路也抬眸瞥了他一眼,没理睬。
白栩年正了正神色,重新回到正轨。舒缓清冷的声线响起:“所以呢?”
“既然白商横没生我这个气,按照你的意思,甚至还演了场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没什么用的废物。他的目的何在?”
茶叶拨到了茶壶之中,热水注入,茶香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之内,紧紧包裹着二人。
林路也置手,静候茶叶泡开。她侧头按了按些许僵硬的脖颈,一侧的碎发顺着脸颊滑落,缀在白皙的天鹅颈上,整个人灵动而美好。
白栩年喉头有些发紧,快速侧开停留着的目光。
“为了地。”
“江家送来的那块地。”
林路也启唇,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四目对视。
世界再度安静下来。
其实只要仔细一琢磨就不难找到疑点:怎么就是这般凑巧---偏偏在这江宴宁逃婚之后,公司来了个需要白商横亲自处理的紧急事务?
理清楚其中的千丝万缕,排除掉万分之一的纯概率可能,那么剩下的那个逻辑点,便是整个推测的出发点----
白商横急着去解决的事,必然和江宴宁突然逃婚带来的负面影响有关。
而江宴宁,或者说,江家在利益上,为白商横带来的最重要的东西,便是那块极具开发潜力,被白商横转交给二儿子白嘉毅的地。
气氛仿佛有了些许微妙的改变。一个跪坐在桌前,一个站在窗边,茶香伴着雨夜的潮湿,在二人相处的空间里充盈四溢。
林路也俯视的角度里似乎看到,白栩年的眉心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下。
“路小姐,”白栩年笑了笑,语气中透着些许感叹,“不得不佩服你的观察能力与推理能力。以上说的这些,从某种假设角度来讲,没有任何问题,逻辑链很清晰。”
白商横确实知道他会在发火时保持沉默;围观众人也不可避免的已经产生了“白栩年是个废人”的想法;甚至于他赶着回去处理的,大概率就是江家那块地。
“但是。”
下一秒,带着笑意的口吻突然严肃起来,原本舒缓上扬的语调也变得低沉严肃。
林路也右眼眼皮跳了跳。
“让我出丑和想拿到江家的地这两件事,本身就存在着矛盾关系。”
白栩年直白的盯着林路也,戳破了逻辑漏洞,“江家的地是订婚的附带品。
在江宴宁离开,订婚宴失败的情况下。
我存在的价值,就是拿回那块地的成本。”
街边路灯隐隐约约的从窗台照了进来,橘黄色灯光照在他乌黑的瞳孔,眼眸里闪着笃定的确信,却又透着自嘲般的讽刺。
“所以,如果让我出丑是他的目的之一,那么这样一个丢尽白家脸面的白栩年,又有什么价值去换回那块地呢?”
林路也静静的听着。
听白栩年将自己放在剩余商品的位置上,分析着那点仅剩的利用价值。
不论怎么猜测,不管她和他在这场对峙里谁对谁错,有一点是已然确定的-----
今夜之后,白栩年这个名字,将在看不见的利益混战中,失去他最后的价值。
“没错。”林路也呼出一口气,缓缓的开口,“你说的没有错。”
“从我们能看到的所有信息来说,白栩年还有助白商横拿到那一份的存在价值。”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林路也咬了咬下唇,停顿些许。
似乎在犹豫是否继续说下去。
手指紧扣着杯壁,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她轻声的说道,“但如果,他已经拿到了那块地呢?”
“... ...”
这话有些过于残忍,林路也不忍再对上那双眼睛。她盯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虽然很残酷,但还是继续说道:“白商横早就已经拿到了那块地。”
你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毁掉你。”
彻底压倒骆驼的,只需要最后这一根稻草。
-
良久的无声沉寂在四周。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只需要点到即止。
白栩年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在脸上,尽显晦涩与冷淡。从林路也的视角望去,只能看到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和因用力交握而泛白的指尖。
林路也一瞬间产生了悔意。
因为这像极了八年前最后那个夜晚,她偷偷趴在窗边,望着他良久注视着雨夜时,沉默而孤僻的样子。
脑海里紧绷着的弦有了一瞬松动,起伏的波浪随着不忍心的纠结渐渐平息,在看到白栩年落寞表情的时候,林路也心里划过了无数句:要不算了吧。
那番话残酷、直白、强烈。
将赤|裸|裸的事实揉碎了掰开在他面前,为已经残败不堪的今夜,添上了最后一刀。
愧疚与不忍充斥着脑海,就差临门一脚便会逼得她选择放手。
可她没有。
林路也紧紧攥着茶杯,手心不断沁着汗渍,再一次正式前方,她对着白栩年开口:“要不要和我联手。”
“我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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