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向荣

　　“今天先到这里。"季扬抬手看了眼时间——11：37，心底叹道这两个多小时过得真快。

　　畅意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又猛地想起了什么，“季老师，U盘。”小姑娘从文具盒翻出这小东西，摊开手心。

　　他专业特殊，班上没几个女生，更何况画图加上制作模型人的手大抵都是粗糙的，现在这银色的小玩意静静地躺在粉白的手心中，倒是觉得陌生。他微眯了眼睛，不动声色接过后又道，“你有手机吗？”

　　畅意点头，立马会意，从书桌抽屉里掏了手机出来，“季老师，我加你。”

　　季扬缓缓报了串号码，手机震动后，看到那熊猫头像，笑着点了同意。

　　“我两点发试卷给你，一小时限时完成，平时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能讨价还价嘛？”畅意眨眼。

　　季扬将桌上的那几页题集卷成一纸筒，冷不丁地轻碰下畅意额角，“你说呢？已经很少了。”

　　“不是，是想讨价还价时间，一小时做不完。”畅意一瞬间感觉自己耳朵有些发烫。

　　还没等季扬回答，吕韵忽地从门旁探出热情道，“上完课了呀？快出来吃东西。”

　　两人应了声后，季扬道了声“多10分钟”便转身出去，留畅意偷偷碰了碰额角。

　　待她慢吞吞出来后就被餐厅那一桌的美味佳肴给惊到。

　　今个儿是过节？还没等畅意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吕韵便抢道，“季老师，已经11点多了，我随便做了些菜，一起留下来吃呗。”

　　原来如此，但这么多菜，吕女士还真是“随意”啊。

　　畅意瞥见季扬点头后就“唰”地在餐桌上坐正。

　　“这孩子。”吕韵笑骂，待所有人落座开始时又道，“可惜姚云说她单位有事，不然就一起来吃，这里还有好几道菜是她教我的哩。”

　　“她难得忙，估计反而正享受着。”

　　还有人会享受忙碌？畅意纳闷，但看着季扬发自内心的笑意，又不得不相信。

　　方桌上季扬坐在畅意旁边，正对着畅正德夫妇。

　　畅意偷偷瞥着季扬稍有拘谨的姿势，忽地想到以前去表姐那，准姐夫就是这般和表姐坐着面对着伯父伯母。

　　“小季，畅意上课还跟得上吗？”畅正德突然的开口打断了畅意思绪。

　　畅意猛地僵住，呸，不像，一点也不像。她能感受到畅正德的态度缓和了许多，紧接着又立马拉长了耳朵，想听听他的回答。

　　“她领悟能力很好，只是基础还不够扎实。”季扬微笑。

　　畅意两眼放光，领悟能力好，他夸我聪明。

　　畅正德吕韵叹气，现在都升高三了还基础不扎实。

　　话题基本没从畅意和季扬身上离开过，一直憧憬的大学生活在季扬的回答里勾勒出轮廓，他淡淡的语气述说着自由的经历，并非是高中教师大多为了激励他们描述的肆意放纵的自由，那是不局限于一囿四方教室，四处为理想奔赴的自由。

　　畅意觉得一股气在胸腔中窜涌，她说不上来，却可以简单概述为，她找到了除了为放纵去升学的另一意义。

　　一顿饭下来，季扬正准备离开，吕韵对着正准备进房间的畅意喊道，“小畅啊，送送季老师，顺便去买点水果回来。”

　　畅意疑惑，“季老师不是就住对面嘛？”

　　“另外和人合租了个房子，大部分时间会在那里做项目。”季扬答道。

　　畅意若有所思地点头算作回应，掉头就和季扬出了门。

　　刚过午休的点，季扬和畅意刚进电梯，没过多久就被人流挤在角落，两人手臂几乎贴近，露出的皮肤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温度胶着着。

　　比上课的距离还要近……

　　畅意觉得心脏又开始莫名突突起来，不自然地无声清了清嗓子，正想余光偷偷瞟一眼季扬，那人流到一楼便涌了出去。

　　多出来的空间让季扬往旁挪动，气流的翻涌瞬间平静。

　　畅意长呼一口气，说不上哪种感觉随着这口气飘散。

　　她受不了安静，开口问道，“季老师租房子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在广兰路附近，不算太远。”他声音一直是温和的。

　　“但是那里经常堵车吧，季老师下次可以走平安路来这，那里路稍微长点，但是红绿灯很少。”畅意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答道。

　　后者听后笑道，“A市小导航。”

　　突突，突突。心跳的更加猛，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话，电梯就响起机械的女声，“负一层到了。”

　　季扬大跨步迈出，畅意就这般跟着他后面，暗自安抚着心跳。

　　“去哪里买水果？”季扬问。

　　“就小区外面那家。”

　　他停在一越野车前，畅意正打算告别，就听到季扬浅浅道了句，“上车，外面晒。”

　　畅意有些疑惑，就听到正开车门的那人又道，“坐前面，送你去水果店。”

　　她没丝毫犹豫，三步并作两步，钻到了车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嘴角正漾着浅浅的笑意。

　　畅意注意到除了挂档后的凹槽里放了个铁皮糖盒，便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季老师也喜欢吃这种糖？我们班经常有人边吃这种糖边刷题。”

　　季扬腾出一只手把糖盒摸索出递给畅意，后者便挑了颗葡萄味丢进了嘴里，恰巧这时季扬开口道，“这里面葡萄味很不错。”

　　酸甜的味道一下在味蕾上迸发，一种微妙的醇厚感在舌尖上不断交织。这是畅意吃了这么多，第一次非常细腻地感受到这种味道在嘴里的曼妙。

　　她听着他继续道，“这是我以前戒烟经常吃的糖，很适合转移注意，缓解焦虑，可能你同学也是这么认为的。”

　　小学时听一个同学说她妈妈有烟瘾，一顿饭下来的时间就得去外面抽上一根，想戒都戒不掉，那时的畅意对戒烟痛苦就有了初步印象。她想象不到季扬吐着烟圈的模样，也想不到他经历过那段时间。

　　季扬看小姑娘有些走神，打断道，“是去百果园吧？”

　　畅意回过神，狠狠点头道，“那家店的阿婆可温柔了，水果品质也好。”

　　他打了个左转，“那家店开了大概七八年了。”

　　“七八年？季老师是那里的常客吗？”她惊讶，扭头看见季扬侧脸，光影折叠下他五官格外立体，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季扬轻轻点头，将车停在了那条树荫大道下，“到了。”

　　树荫下，他看到阳光穿越过密密匝匝的枝桠，落在她轻快的背影上，星星点点，零零碎碎。

　　一趟下来从畅意送他下楼成了，季扬送她去水果店，又是送她回了楼下，一时说不清到底是谁送了谁。

　　嗡嗡嗡——

　　手机震个不停，程朗朗刚解锁手机便看到畅意铺天盖地来的消息。

　　畅意：【我不是和你说过邻居帅哥成我补习班老师嘛】

　　畅意：【好的，我尊重点，不是邻居帅哥，是季老师】

　　畅意：【他家狗把我娃娃叼走了，然后！他刚刚给了我一个新的】

　　随后就发了那只娃娃的照片来。

　　程朗朗逗她，【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把那娃娃洗了再给你，大人最喜欢敷衍人了奸笑jpg.】

　　【绝对不可能】畅意急了，怕她不信又找到那个娃娃的标签拍了过去。

　　程朗朗乐了，看她这般像护犊子，继续哒哒哒打字道，【哟哟哟哟哟】

　　畅意看的莫名其妙，继续跟程朗朗分享今天在车上的尴尬经历。

　　水果店的阿婆介绍车厘子是今天进的货，可新鲜了。畅意看着这堆红扑扑的车厘子，想到之前还没吃尽兴就被浪费的那些，毫不犹豫地又提了一袋上了车。

　　季扬看着这满满一袋，“这次可别浪费之后来作肥料了。”

　　畅意惊讶。他看到那颗文竹了？

　　季扬知道她心思，继续道，“嗯，看到了。”

　　她挠挠脑袋，“那次是因为放在箱子里，忘记吃了。”

　　季扬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略微前倾的放松状态，扭头笑道，“但是照你这么堆肥，这天气会发霉的。”

　　会发霉……畅意有种做了蠢事被抓包的感受，耳朵有些发烫，磕磕巴巴问道，“那……要怎么堆？”

　　他继续道，“剁碎放水，然后发酵，最少半个月后再放下去。但是那颗文竹还在幼苗期，还不太需要肥料。”

　　畅意哒哒哒地把这段过程打字给程朗朗，结果程朗朗笑的发抖，【车厘子作肥料，被帅哥说发霉，幼苗期不需要，畅意你真是逗死我了】

　　畅意发了一串捂脸哭泣的表情，还不忘纠正她【尊重点，叫季老师】

　　程朗朗：【好好好，季老师，季老师】

　　畅意觉得真应该给窗外那些蝉颁个劳动锦旗，奖励它从早到晚没歇气地在那嘶吼。她性格本就浮躁，因此对夏天一直不抱有好感，这下更是心烦，对着那几道不会的物理题抓耳挠腮。

　　对了，问问季老师。畅意想起上午加的微信，抬眼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太晚，便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了手机。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那句我们已经是好友了，没有下文。

　　她将题拍了过去，打字道【季老师，这题不太会】

　　没多久那边便发了张图片来，内容是手写的解题思路，明了且简洁。

　　很早就听过那句“字如其人”，畅意非常认同。比如程朗朗的字迹奔放且飘逸，自己的字迹因为快笔而潦草，而季扬的字则是瘦长且有力度。

　　正当她以为这是给她写思路让她自行体会时，季扬的微信电话便打了进来，慌得她胡乱秒点了接听。

　　“喂？”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声音。

　　她偷偷清了清嗓子后开口道，“季老师。”

　　季扬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了句“晚上好”便直奔主题。

　　他将题目的信息和解题过程给畅意又仔细捋了一遍，熟悉的嗓音通过电流的传播更带磁性，手机抵着耳畔让畅意觉得有些挠耳朵，听着听着就莫名走了神。

　　“听懂了吗？”季扬突然问道。

　　畅意的思绪猛地一下被抓了回来，一边点头一边道，“听懂了。”

　　“那你再用自己的语言总结一下。”

　　“啊？”

　　那边没有再应声，畅意咽了口口水，努力回想刚刚的内容，对着那张照片结结巴巴地复述着，简直欲哭无泪，于是意料之内地卡了壳，“然后……”

　　“然后什么？畅意同学？”

　　这时候听到全称让她羞红了脑袋，于是咬牙继续道，“然后再用牛顿第三定律……”结果是终憋不出一个字，硬着头皮等季老师发落。

　　可谁知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笑，季扬带着轻松的语气开口道，“畅意同学，你忽然让我想起我高中听语文课的时候。那时候我偏科，老师就专点我回答问题。”

　　他顿了顿，“每次我都是先把桌上的理科试卷藏起来，然后再看着同桌的答案磕磕绊绊地回答她。”

　　畅意第一次听到他说他高中的事，觉得好奇且带有一种新鲜感，“季老师也有不擅长的科目？”

　　“是啊，所以我还挺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

　　“我会努力的……”畅意有些心虚小声道。

　　“你要沉住气，学会提高专注度，比如你可以跟着一起演算，而不是纯听。”他又恢复成了老师的模样，“而且不会的地方要随时提出来，我能给你反复讲，直到你会为止，不会嫌麻烦。”

　　不会嫌麻烦……畅意心里跟着默念了这五个字，忽地觉得非常心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季老师……我刚刚走神了，能再来一遍吗？”

　　窗外高悬的月亮悄悄窥视着台灯下握笔演算的少女，亲吻着正在悄悄一点点改变的少女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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