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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成了连公主殿下也不需要的人呢
毗昙推门而出。
德曼的亲信庾信守卫在此,见状大惊:“你怎么在这儿?”
毗昙一言不发,推开他们闷头疾走。
德曼跟出来,大喊:“毗昙!”
毗昙充耳不闻。
庾信莫名其妙:“公主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毗昙走远,德曼转向庾信:“去给我拦住他。”
庾信反应不及:“什么?”
德曼急道:“我有话要对他说。去把他抓回来!”
“是。”庾信领命,飞奔而去。
德曼看着他追去,忧心忡忡。
她有一种预感,倘若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放他离开,那么,她将会永远失去毗昙。
只盼庾信能拖住他片刻。
德曼迈步往议事厅。她的属下正等候在此,不多时,薛原一身素服走进屋中。
德曼问:“除了大耶城,其他地方的武装是否已经解除?”
薛原答:“关门处已经联络,估计直接去接受兵力即可。”
德曼吩咐手下将领前去接收大耶城内及外廓各关门的兵力,几人领命而去。她又将此处事务暂时交付外甥春秋处理,春秋却问:“美室呢?”
德曼说:“自决了。”
春秋一惊。
“所以,借着他们接受兵力的时机,你负责管辖此处的事务。”德曼叮嘱:“残余势力可能蠢蠢欲动,切不可掉以轻心。”
春秋询问:“公主殿下您呢?”
德曼目光放远:“我要去见毗昙。”
她翻身上马,询问毗昙与庾信去向,追逐而去。两人均骑马奔驰,却并未跑远。她很快见到他们的踪影,两匹马伫立一旁,两个人却在地上翻滚。
庾信拦住毗昙,毗昙却执意要走,他们在地上厮打着。毗昙将庾信用力一掼,反身抄剑,趁庾信起身之时拔剑出鞘,比在他颈前。
庾信再不敢乱动。毗昙还剑入鞘,转身就走。刚迈出脚步,抬眼时,就看到身前的德曼。
“你对我撒了谎。”德曼说。
毗昙神色怔忡。
“那天问你,是为了相信你。”德曼看进他的眼睛:“说说吧,和美室是什么关系。”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毗昙喉结微动,避开了她的眼神。
德曼重复道:“说说看。”
毗昙却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德曼横出手臂拦住他,他身形定住,缓缓侧头与德曼对视,又撞开她的手臂。
庾信举步要追,德曼叫住他:“你在此等候。我单独和他谈谈。”
她快步追上去,毗昙察觉,脚步不禁凝滞,可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突然逃似的奔出去。
德曼大步向前,揪住了他:“现在非说清楚不可!”
毗昙仿佛脱力,身体就这样随着她的动作转身。他们相对而立,德曼忿然道:“我说过了吧。你说你和美室没有任何关系,可今天,面对美室的死,你却泪流满面。”她松开手,警告他:“如果就这样不回头的话,我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
毗昙神色微变。
“说吧。”德曼咄咄道:“美室死了,你为什么要哭泣?”
“政变那天,美室让你去闲游的目的是什么?”
“美室下决心要称王的那天,你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一声声,一句句,铺天盖地地向毗昙砸去。他却始终黯然不语。
德曼丧失了耐心,揪住他胸前铠甲用力摇晃着,大叫:“理由到底是什么啊——”
“母亲(oma)!”毗昙脱口而出:“……来着啊。”
德曼惊住了。她难以置信地摇头:“什么?”
毗昙哀伤地说:“美室……把我……生下了啊。”
德曼踱出几步,又走回来,质问:“怎么会——怎么会是母亲呢?”
“说的就是啊。”毗昙苦笑:“并非我所愿,我竟是先帝真智王和美室玺主的儿子。”
真智王,美室以王后之位为交易亲手拥立的君王,只是,她终究未能成为王后。
毗昙颓然无力地述说着:“废掉真智王后,我这个儿子再不能帮她成为王后,所以,玺主就把我遗弃了。把我……毫不吝惜地……”毗昙的声音颤抖着:“是师傅把我带走养大。”
“怎么竟有这种事——”
“某一瞬间。虽然在某一瞬间知道了,”毗昙自嘲地道:“但是玺主就算是在临终前,也从未认定我是她的儿子。”
“但是您穷追不舍地问我!”毗昙带着哭音看向德曼,埋怨道:“我该怎么回答?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可……我算是个什么?”
“我算是个什么,”他哽咽着呐喊:“自己把自己当儿子吗!”
“发动政变那天,为什么不把我杀了,而是让我去闲游,倒是让我迷惑不解。不如把我杀了啊,”毗昙沉重地拍着胸口,眼眸盈满泪水:“如果把我杀掉了,那就再简单不过了啊……我就可以更舒心、更坦然。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痛苦、难堪。”
山巅的风裹挟着凄冷的雪。他们迎风而立,望向苍茫的山野。
许久,德曼开口:“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对我说?”
“不,不。”她感同身受地说:“羞于启齿。不愿意说出被抛弃的事实……那真是……不想提及啊。”
她眼中闪烁着泪光,凝视着毗昙,同情哀怜地说:“即便如此,也该对我说啊。”
——那就更应该对我说啊。
“就那样……说出口,”毗昙凄楚一笑:“如果成了,连公主殿下也不需要的人呢?”
他失去了师傅。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德曼。可若是就那样说出口,德曼会怎么看他、看他这个美室的儿子?
会抛弃他吧。一定会的。所有人都会抛弃他。
可是他又泛着卑微的祈愿。祈愿这点温暖能够停留得久一点。
德曼望着他,抬起了手。
她轻抚着他额角垂落的碎发,指尖似是触碰,又仿佛没有,慢慢地划过他脸侧,落到他肩头。她缓缓收紧双臂,拥抱了他。
毗昙的表情颤抖起来。
这是一个安慰的拥抱。
他曾经期望得到,却早已不抱希望的,拥抱。
多少年了啊……
那时候,他遭遇劫匪,他们将他痛打一番,抢走了师傅送给他的礼物。为此,年仅十岁的他孤身犯险,闯入匪窝,毒死劫匪,抢回了礼物。本以为能够得到师傅的赞许,可师傅却只恐惧地看着他。
从那以后,父亲一样的亲人变成了陌生人,不愿教育他,只想驯服他,对他非打即骂,再没有半点关怀。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面对那么多劫匪,他只是想保护师傅送他的礼物。只是想要……得到师傅安慰的拥抱。
师傅不是一直对他说吗,那是他的,他的,他的东西!而他是要成就大业、千古留名的人!
可是从小对他说着这些的师傅、在他心中埋下名为野心的火种的师傅,突然就放弃了他。
没有微笑、没有认可,有的只是无休止的喝斥、责打和否定。
他再没有得到师傅的拥抱。
再没有任何人拥抱他。
生下他的母亲抛弃了他,养大他的师傅放弃了他,只有德曼,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能够握住的温暖。
而现在,德曼拥抱着他。
毗昙如堕梦中。他试探着张开双臂,拥抱德曼,指尖触及她的铠甲,触感如此清晰而真实。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再没有人比德曼更理解他的心情。
她也是出生时就被父母抛弃的人啊。虽然如今已回到王宫成为公主,可得知自己被抛弃的真相时,她一度心灰意冷,想要逃避。
也正是那时,她遇到了毗昙。
那个一脸“不关我事”、对公主不用敬语、对美室毫无畏惧的毗昙,却对她绽放着最灿烂的笑容、给予了全部的温暖、投注了独一无二的敬意。
就如此时此刻,他卑微地埋怨着,却又为她收敛全身的刺。
两个同样被抛弃的孩子,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回去的路上,他们漫步而行,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没有人说话。
突然,马蹄声踏碎安静。
前方一人一骑冲撞而来!
毗昙迅速护住德曼,险险与单骑擦过,翻滚到一旁。
马上的人一跃而下,大吼一声,提剑向他们冲了过来!
他是美室的手下,半辈子都在奉命追捕德曼的武士。如今美室已死,下令全军投降,可他还是来了,为这一生他最后的任务。
要么完成,要么死!
留守此处的庾信和毗昙会和,两人将德曼护在身后,与这名武士展开厮杀。
当年的天下第二高手,仅次于毗昙师傅的武士,以强烈的死志唤醒强大的力量,竟能与毗昙和庾信相匹敌。
但他终究还是死了。在毗昙和庾信的剑同时刺入身体时,他意识到,今生今世他再不能完成杀死德曼的任务。
他毅然将两把剑送得更深,又自戕式地拔出。
鲜血喷涌。
他跪了下去。
口中流血不止,他看着德曼,艰难地说:“这回总算是了结了……”
“德曼,我,还有……”
昭火。那个接受陛下命令,将婴儿德曼带出王宫抚养长大、又在美室政变时为德曼而死的人。和他一样,为主子奉献了一生的人。
他们是相同的,因此相爱,又注定悲剧收场。
他依然是美室玺主的武士,她依然是王与公主的侍女。
他奉命追杀德曼,从德曼出生,到自己死亡。
她奉命守护德曼,亦从德曼出生,到自己死亡。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他倒在德曼的身前。
德曼凝视着他,默默道:这下是真的结束了……美室。
这念头刚刚滑过,远处赶来一人,唤道:“公主殿下……”
是陛下的近臣。他哽咽着说:“陛下,陛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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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语母亲分eomoni和oma,前者更尊敬,后者更亲近,文中用“母亲”和“娘”区别,如有特例,会标注读音。
本章毗昙唤美室oma,应为“娘”,但考虑语感,改为双音节的“母亲”。
【德曼】主角。公主,刚出生就被父亲送走,由侍女昭火抚养长大,后回宫成为公主。
【美室】灵魂人物,德曼的敌人和导师。真兴王妃子,跟随真兴王南征北战,逐渐掌权。真兴王死后假传遗诏拥立真智王,因为真智王不能立她为后,就废除真智王,改立真平王(德曼父亲)。后放弃称后,转而称王,发动政变,但因为毗昙赶到救走德曼,导致失败,退出王宫入驻大耶城,后自杀。尊称玺主(因为曾掌管玉玺)。
【毗昙】美室和真智王的儿子,美室称后的砝码,后被抛弃。由天下第一的师傅抚养长大,师傅从小给他灌输野心。十岁时为了夺回自己的东西而杀死多人,师傅因此放弃他。
【昭火】德曼的养母、乳娘。德曼出生后奉王命带她离开,将德曼养大。美室政变后为保护德曼而死。
【春秋】德曼外甥(姐姐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