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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冠弄柔翰
后来我发现太子殿下晚上总是睡得很晚,他翻书写字总要到三更才歇。后来问起,他说是从前对经国理政之事业从来不曾上心,如今要一下子补上来岂是容易的,唯有多费些功夫,冀有些许成效罢了。我听得连连点头称赞,他这样的从前只晓得风花雪月的纨绔膏粱,一夕之间登上储君之位,如何能一通百通,就知道该怎么做太子呢。背后的辛苦都是常人见不到的。
第二日果然就看见讲官周先生和那刘家的公子哥刘寅。周先生眉目疏朗,有一副修整过的好胡子,高高大大的身材,不愧是年轻时迷倒一片京城姑娘的大学士。相较之下,刘寅身子微胖,笑起来贼眉鼠眼。
周先生已先进书房准备讲课,我们三个站在门口。我跟在太子后面细细观察这个来者不善的同僚。
他一见太子就热情地打招呼:“微臣刘某,拜见太子殿下。”说是拜见,但也只是抬抬手,就算作揖了。
“刘寅兄,这才几日不见,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快快快,里面请。”
太子这一通答话倒是叫我有些不解,他们从前就见过么?
刘寅没有里面去,倒是站在我和太子前面,勾着太子的肩,语气里全是亲昵:“你这才做了太子,怎么就已经有了几分架子,许久都不曾出来。那添香阁的秦行首和韦娘子可是想你的紧呢。昨儿还同我抱怨你怎么许久不来。怕是得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呢?再这么着,那行首可就是我的人了。”奇怪的很,他明明靠在太子脑袋边上,却又说话那样大声,不光我能听见,估计就连房里的周学士都能听见。
这也太刻意了。周学士是陛下的耳目,他听到了什么自然都会告诉陛下,那陛下得怎么想这个新上任的太子殿下。我正为他捏把汗,太子便笑起来,不疾不徐,像晴和的春日里永远悠悠然的风,永远从容舒展。
“刘兄说的是。从前做个闲散王爷,自然什么地方都去得,如今蒙父皇深恩,于我做了这个太子殿下。自受命以来,日夜焦灼惶恐,只怕自己才疏学浅,又无韬略谋划辜负圣上之意。哪里还有心思做这些。有叔余兄这样的富贵风流又体贴的闲人替我照看那秦娘子,有何好担忧的。别说我房里本就无人,就是有,也尽可送与叔余兄。”我能清楚地听到,他那句“富贵风流又体贴”说的格外清晰有力。
“哈哈,那倒是用不着,可真是多谢太子殿下。”刘寅被噎得还不了嘴,吃了个哑巴亏,还是一副笑脸人的模样。
他们有来有回,嘻嘻哈哈地正聊着,话题忽然就到我这儿了。刘寅看向太子身后垂手而立的我道:“这位可就是孟家小公子?”
我想着应该赶紧进去,没必要在此多费口舌,就站出来朝他作揖:“是。刘公子好。刘公子健谈善言,着实叫在下敬服。这样好的白日里说起什么楼什么阁的,竟是如数家珍。在下笨嘴拙舌,自愧不如,还望叔余兄日后能多多担待。”
刘寅脸上这才挂不住笑,一阵红一阵白,接不上来。
殿下背过身,我知道他肯定在偷笑。
刘寅甩袖子正色道:“岂敢岂敢。笨嘴拙舌没什么,只要不没心没肺就好了。”
“孟阁老之学天下饱学之士皆有耳闻,更有开国宰相孟文正家学源远,日后学问上我等少不得要向孟小公子请教了。孟公子如何会是那没心没肺之人。”太子接过话茬,一面走着,一面回头对我说。笑的一脸和善,还是那副任谁都挑不出差错来的模样。
听他这么一说,我耳根子马上就红了。家里祖上确实厉害,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样一个读书没有半点“悟性”,又最讨厌苦读的人,爹爹教过的许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要是到时候真问起来,只怕会辱没先人了。
而且他做什么笑的那样好看,要勾走谁的魂儿啊。
我们跟着一路进去了,今天讲的是《尧典》。这些都是我在爹爹那儿听烂的东西,什么“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简直听得耳朵起茧。
周学士讲了半日的《尚书》,我渐渐觉得他嘴里出来的每个字都跟念经一样,越听越叫人不耐烦。课听的我昏昏沉沉,我朝边上看去,太子殿下微微抬头,下颌被阳光描出好看的弧度,还是那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他自由潇洒的前十几年生活里会想到有今天吗?登上储君之位,他是期待还是焦灼?往后他会顺利登上……那个位置吗?他又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呢?我有什么好匡谏他的?他是这样的明月一样的淑质英才,我在他边上就像月下萤烛,是一个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的孩童。
我们好像从来不在同一个高度上,三年前他饱读诗书,出口成章,连父亲那样挑剔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三年后的今天,他还是这样清醒、优秀,让我只能仰望。
既然从来不在一个水平上,那就聚散都随缘吧。估摸着等他挨过东宫的日子,我们就各自潇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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