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不贤

　　姜时晏端坐在圈椅里听她说话，只觉句句都戳在心窝子上，她是这样想他的？

　　然而却如自己方才所言，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如今，不过是想法子弥补罢了。

　　他拿起手边盖着盖子的瓷瓶，揭开盖子轻嗅，是她煮的白豆蔻熟水，从前天热时，她便习惯时常煮些各种口味的熟水来喝。

　　姜时晏从回忆中回神，拎起瓶子倒了一小杯熟水给戚似玉递过去，温言软语道，“玉娘，方才是我心急说错话了。我哪里有资格怨你没带好煊哥儿，我是担心你劳累。

　　缝衣裳这些事儿你又不擅长，手指可是又给扎破了？往后便莫要自己动手了，好么？”

　　戚似玉接了他递过来的熟水，小口小口啜着，不说话，偶尔抬眼看他一下，眼神里半点悲喜也无。

　　姜时晏心里慌得不成样子，只得重重在腮帮子上咬了一口，好让自己镇定一些，先想法子说服她回侯府。

　　“还有，有件事玉娘忘了吗？你我是正正经经的夫妻，立过婚书的，我哪里需要什么新人？

　　娶你那天我就说了，会倾心待你，两心相守，此生不变，就你我和煊哥儿，再就是你我往后有了其他孩儿，除此，再不会有旁人了。”

　　“当”一声，杯盏磕在桌面上，一声脆响，里头所剩不多的熟水飞溅出来两滴。

　　姜时晏心头一颤，好似又说错话了，他没事干嘛要提成婚时候的誓言，这不是提醒她，自己这几年里多不是东西么？

　　戚似玉冷笑一声，沉声道，“什么婚书？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那婚书又有什么意义。看来你我是没得说了，你走吧。”

　　姜时晏是怎么一脸狼狈被推出房门的，自己也糊里糊涂，她在气头上，不管不顾，他连一丁点反抗都不敢有，生怕手重了伤了她。

　　悻悻然出了院子，小金子抱着煊哥儿在门边探了脑袋偷眼看，总觉那背影带着几许落寞。

　　煊哥儿又闹着要娘，小金子抱他去了隔壁屋，一进门便见戚似玉满脸泪水，帕子掩在嘴上，是以一点啜泣声也没。

　　她一下便慌了神，娘子这是怎么了？怀里的煊哥儿也急了，蹬着腿要下去找娘，小金子赶紧把他稳稳放在地上。

　　煊哥儿靠在戚似玉小腿上，抬头巴巴看着她，伸出一只小胖手想给她擦眼泪，却发现压根够不到，只好又放下来，把脑袋往戚似玉怀里蹭，嘀嘀咕咕着，“娘……娘不哭，那人，坏。娘不哭。”

　　戚似玉擦了眼泪破涕为笑，两手抄起儿子放在腿上，“娘没事，你等会儿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煊哥儿转转眼珠子，小声道，“吃元宝馄饨。”

　　小金子见戚似玉不哭了，也放下心来，“娘子要做馄饨？可咱们没提前熬骨汤呢。”

　　“无妨，用早上的鸡汤也行，你去菜圃里头挖几根香葱来，我等会儿调汤用。”

　　“行，那我先去和面调馅儿。”

　　小金子转身要走却欲言又止，戚似玉见她这样子，索性开门见山问，“还有事？”

　　“娘子，您没事吧？”

　　戚似玉眼都未抬，“能有什么事儿？忙你的去吧。”

　　“行吧，您要是想说了，随时找我。”

　　这丫头是戚似玉来京路上买的，她家里孩子太多，两个哥哥要娶媳妇儿，有个弟弟天分好要上学堂，下面还有两个小妹妹。

　　小金子年纪最合适，老子娘便要将她发卖了，赚些进项。原是要卖到腌臜地方去的，就因为给的银钱多。

　　遇到戚似玉的时候，小金子爹娘正在镇上跟牙婆交涉呢，小丫头被捆了两只手，两脚却舞得风火轮一样见人就踹，那牙婆见疯成这样，便不怎么愿意要了。

　　戚似玉见她虽可怜却极是倔强，不服输，不认命，便动了恻隐之心，买下来留在了身边。后来，这丫头果真帮了她不少忙。

　　这会子见她不放心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拿乔，胡乱点了点头。

　　转眼好几天过去，戚似玉夜半时偶尔会想，他可曾真的来过？莫不是自己想他想得厉害，才白日发梦了？

　　天亮的时候，她才又真真切切想起那天两人如何不欢而散，呵，那人，满口的深情，结果还不是转过头就将他们母子撇到一边去了。

　　自己当日没猪油蒙了心跟他走，果然是对的。

　　日子仍旧如以往一般过着，里头的人虽没有察觉，小院外头，那几个一身精湛武艺的男子仍是尽职尽责守着。

　　这日，天气极好，院子里那棵高树上几只鸟儿叽叽喳喳，戚似玉听着没来由有些心烦。

　　正给菜圃里几行绿油油的小青菜浇水，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个中年妇人，一笑整张脸皮便往下耷拉，像是面具戴久了挂不住一般。

　　那人乐呵呵跟她打招呼，“戚娘子近日里可好？”

　　“好着，大娘来可是有事？”戚似玉不爱跟人兜圈子，见她满脸堆笑心知必是有事，便直接问了。

　　“可不是有事么？大大的喜事儿，娘子同我进屋里头细细说。”

　　戚似玉用水瓢舀一勺水冲了手，带着妇人往屋里走，进门先拿棉布巾子擦了手，转身见那人已经自己坐下了，便也在她对面坐了，抬眼看过去，意思是，有事赶紧说。

　　那妇人卖够了关子，嘻嘻笑道，“我今日来找娘子，是为你这终身大事而来。南门外头有个王押司，是正经的衙门书吏，家里头田产铺子不少，脾性也很是温雅。

　　前头有个娘子去了快两年了，如今想续弦，寻摸了有一年多了都没看中的，那日在铺子门口见了娘子，一眼便瞧中了你。

　　这不，托了我来问问娘子心里头是怎么个想头。”

　　戚似玉笑笑，“那人多大年纪了？”

　　妇人干笑一声，“今年刚过不惑，年纪是大了那么一点儿，可大有大的好处，娘子是嫁过人的，自然知道这里头的门道，那些个年轻后生，有几个知疼知热的？娘子若是挑拣这个，可就没意思了。”

　　“四十岁的鳏夫？”戚似玉嘀咕一声，喉咙里发出两声低低的哼笑。

　　“娘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看不上那王押司？

　　你如今可是寡妇再蘸，依我看，这条件，已是好得不得了了。娘子莫要不知轻重挑三拣四，这运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错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见她无动于衷，那妇人又开口劝道，“押司可是说了，小公子如今年纪小，往后只要改了姓好吃好喝养着，情分上同自己亲儿一般无二，特特嘱咐我让你千万莫要忧心这个，他不在意的。”

　　戚似玉闻言心头冒火，恨不得上前撕了这蠢妇的嘴？还有那什么押司，什么东西，他还不在意上了，上下牙一碰，自己的煊哥儿就成了他王家子孙了？

　　有心要发火，到底还是压下去了。

　　她哪里是什么好性儿的，往日遇到这样的，早就破口大骂打出去了。可打从姜时晏来过以后，她整个人就有些别别扭扭的，不愿意露出从前的泼辣相了。

　　真真好笑，那人同她早没关系了，她竟还那样在乎，她在他眼里是个什么样儿。

　　“娘子，你好好想想吧，我等着你的好信儿。”

　　“不用等了，你帮我带话给他，我不愿意。”

　　妇人一脸不可置信，站起身气咻咻离开了，临走时还撂下一句，“不知好歹。”

　　戚似玉方才的怒火此时彻底烧了起来，追出去大骂道，“你这拜高踩低的老狗，若再提一句我儿，我便将你那脸皮彻底撕下来。

　　回去跟那什么押司说，我儿有他自己的爹爹，不相干的人莫来凑热闹。

　　他虽年纪大了些，可只要磕几个头给我，我倒是不介意认他做个干儿，好吃好喝养着，情分上同我膝下这亲生的一般无二。若是想好了，也给我带个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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