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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办事处,博士还在低着头思考矿石病急剧恶化的原因,他对矿石病的研究并不算深入,现在只有满心的焦虑和不安,完全没注意到前面车尔尼忽然停了下来,他结结实实撞到音乐家的背上,触碰瞬间,额头上传来的坚硬触感让博士立刻紧张起来,急忙道歉,紧接着问他有没有不适感,车尔尼挑眉看向自己的室友,轻声答道:“没有那么夸张。”
“那可是源石结晶!怎么能不紧张一点!”看他不是疼的样子,博士稍微放心一点,但还是对音乐家在矿石病上的不注意感到一丝生气。
车尔尼盯着博士,他稍微倾身,靠近博士说,“你或许更应该紧张自己会不会被我感染。”突如其来的接近耳语的低音显得过分亲昵,博士不自在地把兜帽扣回去,他冷静很多,虽然刚刚的声音好像还在顺着脑皮层游走,但他已经重新想起他们罗德岛人的说话秘诀,“对病情的关注与对未知的恐惧不能相提并论,掌握信息的人不会对后者紧张。”成功引来车尔尼的皱眉。
博士之后看到了导致自己撞在车尔尼身上的“罪魁祸首”,是他们常去吃饭的那家小餐厅的老板和老板娘,两人拉了一车行李,现在正在打扫店门口,店铺的防盗门已经放下大半,男性卡普里尼从半开的玻璃门内扯出两个包裹,扔在车上,看着不像是普通的营业结束。
“晚上好,”博士从埃拉菲亚背后钻出来主动迎上去,以免他们注意到车尔尼身上的源石结晶,他突然出现把餐厅两人吓了一跳,“今天已经休息了吗?”
“哦,是药房的小医生。”卡普里尼夫妇走过来热情地拍着博士的肩膀,“谢谢你给的冻伤药,可真好用。不是休息,我们要走啦,从这里离开去城市地块。诶,原来小医生你认识威廉老师啊?”老板爽朗地笑着,向站在办事处阴影里的车尔尼挥手示意。
卡普里尼夫妇二人曾经用仅高出市场价不到一成的价格向罗德岛办事处提供特定的餐食供给聚集区的贫困感染者,但这项合作在两周前由于新领主上任后的新政策,已经被迫终止。也是在那时,罗德岛在感染者聚集区的二级办事处不得不撤销,所有仪器都回收到现在这间一级办事处内。
“我们这里离感染者聚集区太近,周边的商铺基本都要求被撤走了,你看那家理发店——”老板给博士指了一家门面拆的差不多根本看不出原本经营什么的店,“——还有这边这家酒吧。”酒吧倒是能看出来,他家门口还有没挪走的一箱空酒瓶。
在大多数城市,感染者聚集地的内部和外部,这样的结局并不算罕见,多数人对感染者充满误解,他们基本上都会选择远离感染者的所在地,除非无处可去,不然没有人会守着感染者过日子或者做生意。博士并没有表达什么态度,只是不轻不重地应和了几句。
但另外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博士情绪的变化,依旧很热情,他们从车上拿了一个打包盒塞给博士,“今天营业剩下来的黑森林蛋糕,你们留着吃吧,小医生,”他们抬手向着阴影中的车尔尼也道了别,“威廉老师也是!有缘再见吧!”
博士捧着蛋糕盒,感觉也算是意外惊喜。
“诶,这下子吃饭要走很远了……”两个人走上楼时博士感叹到。
车尔尼倒是心情微妙,“虽然他们家味道有些差劲,但确实非常方便,而且基本上营业到凌晨。”
博士皱眉,车尔尼以为他又要批判自己通宵这件事,没想到博士惊讶地说,“差劲吗?我还挺喜欢的……特别是那个草莓树莓果酱夹心的扭结面包,上面撒粗盐的那个,感觉不错。”
而一位纯粹的莱塔尼亚人,感觉自己经年累月的味觉在此刻被亵渎,“草莓树莓夹心的扭结面包???”车尔尼不敢想象这些个词语搭配起来的东西,他只是说出这个词就感觉自己的舌头和精神开始扭曲。
博士点头,“好像还有昨天买的,回去你尝尝?”
车尔尼立刻回绝,“不用了。”
一点小插曲多少消去一点两人之前话题的沉重,博士决定先联络罗德岛的医疗部门再说。
“我会和医疗部的同事开个会,关于你的病情,你一起吗?”博士捏紧那条刚刚从机器里印出来的化验结果,他的紧张焦虑非常露骨地完整传达给车尔尼,反倒不知为何让车尔尼的心态放宽下来,“怎么医生比病人还紧张,”他不自觉笑了一下,“开会就算了,看这么多医生讨论自己的病情对患者来说可不是件好事,”车尔尼甚至有心情开玩笑。
博士今天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恍惚于音乐家突如其来的笑容,那些很浅淡很难以察觉的笑,在音乐家脸上闪过一下就会让他整个人变得柔软温和起来。“那完会之后我把结果转告你,车尔尼先生,”博士认真地看着他,之后脱口而出,“希望你可以活得久一些。”
音乐家露出惊讶的神色,而博士到现在还没注意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只是很认真地想让车尔尼严肃对待自己的病情。音乐家缓慢点头,“我会注意的。”他轻声回答。
博士若有所思地回了房间,留下车尔尼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音乐家下意识抬手想要拨乱自己的头发,却碰到了博士出发前编下的麻花辫,“应该不是所有医生都这样吧……”车尔尼扶着额头,不知向谁追求答案。
短短一周之内,没有源石环境的情况下,血液源石结晶密度就上升了整整一级,体表源石结晶率增加了0.5倍,甚至可以说马上就会进展到深度感染状态,通讯对面的医疗部门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数据,医疗干员们的哀嚎透过话筒传达过来,凯尔希拍拍手让大家冷静一下,她有条不紊地分配人去记录目前情况、寻找过往案例、舰内广播寻找当下有空闲时间的医疗部干员或者矿石病研究者。并不巧的是由于天灾救助,罗德岛舰内现在并没有多少专注于研究的医师或者学者,对面跟博士开会的还是只有罗德岛的常驻班底,凯尔希、亚叶和华法琳,而最重要的芙蓉到现在也无法联系上,先不说她远在叙拉古,光是还未消散的天灾余波就让紧急召回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华法琳认为情绪波动和不良作息有可能会导致矿石病的短期内迅速恶化,凯尔希参照芙蓉的报告怀疑是尘世之音引发的后遗症,而亚叶则坚决认为,完全和莱塔尼亚有关。
尽管亚叶也承认,自己或许听起来像是那些被莱塔尼亚术士部队打怕了的旧高卢人,但她还是坚持声称,这件事绝对与莱塔尼亚这个国家、这份文化有关,华法琳表示这太也邪门了,凯尔希并不否认亚叶想法的可能性。
亚叶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激动,毕竟和车尔尼的病情相关的因素中,集合了她活到现在最讨厌的三个:被过分对待的同僚、毫不配合作息颠倒的患者、以及封闭的小镇上拖后腿的贵族。华法琳把近乎愤怒的亚叶拉走,留下凯尔希在通讯对面沉默不语,博士也沉默不语。他们之间知道彼此面临的情况,凯尔希不能在此刻选择让任何队伍冒险穿越天灾余波,而博士与车尔尼被困的这个边境移动城镇也充满危机,就算忽略车尔尼加重的病情,在如此高压政策下,感染者偷偷生活在非感染者聚集区,一旦被发现就会面临性命之危。潜入感染者聚集区虽然不失为一种选择,但这里位于边境,鱼龙混杂,黑白难辨,对两个基本没有武力傍身且初来乍到的人来说,又是另一种险境。
“我正在联系所有正在莱塔尼亚境内以及周边可以行动的人。注意安全。”凯尔希皱眉,在博士点头后挂断了通讯。
博士看着自己在记事板上留下的内容,这次会议并没有多少进展,矿石病的难解之谜实在太多,光是隔着通讯去想象,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医生,也很难做出权威的答复。但还是有一项收获,那就是凯尔希告诉他,办事处楼上的宿舍冰箱冷藏层里应该有源石抑制剂,正适用于这种病情迅速恶化的情况,抑制剂内会有一些镇定成分,也可以暂时缓解车尔尼的失眠。
博士敲开车尔尼的房门,发现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音乐家正坐在地上,抓着小提琴调整旋律和演奏方式,试图完成那首曲子,他被一摞摞谱纸围着,整个房间甚至无处下脚。博士小心翼翼越过所有纸张,蹲到车尔尼身边,音乐家过于专注,甚至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人。PRTS内部显示现在为晚上11点,虽然车尔尼先生是中午醒来,但为了调整他的作息,还是需要让他现在就睡觉。博士按住了车尔尼想要拿起的谱纸,并不意外地收获了车尔尼想要杀人一般的表情,但很快就被惊讶替代,“怎么了?医生?”
“鉴于你的矿石病情况,可能要每天打一针源石抑制剂。”博士没有收回手,两人的手的大小在谱纸上对比鲜明。音乐家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他伸出的右手从谱纸上抬起,或许因为动作缓慢,总让博士从指尖滑过音符的动作上看出一丝缱倦与恋恋不舍。
或许博士才是那个需要自问的人,是否几天以来目光粘在车尔尼身上的时间实在太长,但他显然在此事上缺乏自觉。
车尔尼不情不愿地按照博士的叮嘱坐在床上,疑惑自己是不是以后每天都要过这种生活,博士看出了他的担忧,“只是紧急情况,矿石病的治疗里还是吃药多一点。”似乎是因为短时间内已经第二次在同一个人身上用针,博士已经冷静很多。拆开源石抑制剂的包装,里面是罗德岛专门定制的2.35毫升容量的针筒,针筒外表面有蓝色金属漆遮光涂层,这款源石抑制剂可以推注用也可以点滴用,包装中附带推注用的细针头。博士非常迅速地做完准备,稳定得像一台机器,0.45毫米的针尖刺入手肘内侧的静脉时,车尔尼并没有体会到特别的疼痛感,比起抽血的粗针尖在肌肉里的存在感,注射确实不算疼。博士以教科书式的速度结束了这次源石抑制剂注射,车尔尼本打算接着去工作,但猛烈的眩晕在起身的一瞬袭击了他,等回过神的时候他整个人倒在他室友的身上,翻涌的反胃感与心脏过分激烈的跳动都让车尔尼几乎无法呼吸,医生把他扶回床边坐着,让他靠在被子上,拨弄开冷汗浸湿的前发。医生轻柔地拉起他的手,在手腕那里轻轻按压测量他的脉搏,然后顺着脖颈向上抚摸,冰冷的指尖按压在颈动脉上,车尔尼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你对静脉推注反应很大……”车尔尼在耳鸣中听到医生对他说。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应,但那之后他就没了意识。
“或许以后可以换成滴注,车尔尼先生,虽然会费些时间,但你对静脉推注反应很大。”博士看着音乐家,他脸色惨白,眉间紧蹙,指尖比博士自己的还冰冷,音乐家紧闭着眼睛,小声应了一下,下意识向着热源的方向蹭过去一些,几乎贴在博士手臂上,博士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生怕把他惊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埃拉菲亚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都平复了下来,只是眉头依旧拧着。看起来很结实的埃拉菲亚此时虚弱地躺在床上,昏迷让他无法顾忌到背后的源石结晶,虽然这极大触动博士心底那些骤然堆砌的保护欲,但他还是更喜欢音乐家充满精神刻薄骂人的样子。来不及深究个人偏好,博士看着状态稳定下来的车尔尼,最终还是没能战胜欲望,用干枯的指尖轻轻抚上他嘴角那颗痣。
“晚安,车尔尼先生。”博士轻声说,他关掉了灯,从房间里走出去,衣摆的一角消失在门后。
博士回到房间后又一次接通罗德岛,这次只有阿米娅一个人在。
“凯尔希医生负责的患者,在上次通话后急性发作,现在华法琳医生和亚叶医生正在协助抢救。”阿米娅情绪不高,尽管罗德岛上可以说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这种事情,但还是让人无法习惯,“可能会涉及截肢……那个姐姐明明是画家……”或许是深夜的原因,阿米娅少见地低沉起来。但很快小兔子就调整回状态,“现在只能相信罗德岛的各位了。博士那边状况怎么样?我听说车尔尼先生的矿石病恶化了?”
“嗯,确实。我刚刚按照凯尔希的嘱咐给他注射了办事处里的源石抑制剂,推注使他产生了不良反应,需要一个医疗干员跟我商讨,我在临床方面没有经验。”博士尽量详细地说明情况,阿米娅点点头。
“现在嘉维尔医生和苏苏洛医生有时间,我已经向她们发送提醒,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啊,说起来,博士,乐谱的事情,能不能向凯尔希医生保密呀?”趁着医疗干员赶来的空档,阿米娅小声向对博士说。
博士想也没多想就答应了,瞒着凯尔希办事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静脉推注反应大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了,换成滴注就没问题了,这款源石抑制剂自带吊瓶配液,你在办事处找,配液外包装上应该写得是OR043。”嘉维尔很快给出结论,她正在去给凯尔希她们帮忙的路上,只是没有专业医生负责深度感染者也很危险,于是就先接入了语音,之后又风风火火挂断通讯,听起来似乎是已经赶到了手术室。
苏苏洛倒是已经在阿米娅旁边站着,翻看芙蓉提交的报告和博士发送过去的记录,她也很想去急救那边,但她今天已经做了5台一小时以上的手术,按照医疗部的规矩,她明天凌晨4点前不能再负责她个人责任外的患者,顺带一提这条规矩,对规矩的确立者凯尔希不适用。
“背后生长的源石结晶可能会因为限制胸廓运动、侵蚀体内肌肉等原因造成心肺功能减弱,另外源石对脊柱可能会有压迫,也许存在脑部供血不足。需要避开对患者的心脏负担较大的静脉推注,另外还有一些药物需要避开,博士你要记好,在你们停留莱塔尼亚的期间,车尔尼先生一个都不能接触。”苏苏洛站在那个与她相比显得巨大的操作台上飞快打字,好在并没有几种,不需要PRTS博士也能记住。
而另一边,那位患者在四位医生的努力下从生死边缘抢救回来,不需要截肢葬送艺术生涯,透过通讯能听到总控室内一阵欢呼声,还有人在大喊凯尔希医生万岁。
博士也暗中松了一口气。
或许他也要更相信罗德岛才对,博士望向窗外,宵禁中的小镇只有中心广场正亮着一盏暖橙色的灯光。
车尔尼从床上惊醒,他并没做什么噩梦,只是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还有很多曲子要做……他还不能现在睡下……他还不能……
音乐家迷茫之中下意识转头看向阳台,有人坐在那里,他的室友,在大小乐器和堆了半人高的谱纸的间隙里,腾出一个位置,靠在阳台上坐着,阳光从他身侧投下,显得兜帽人的兜帽下面更加漆黑一片。
“比我预想中醒得要晚一点,”博士合上手里的书,向他走来,“早上好,车尔尼先生,现在是9点47,你睡了大概九个半小时,”博士非常自然地伸手把挂在埃拉菲亚角上的红发一缕一缕地摘下,顺手理平。他随意地坐在车尔尼床边,“昨天静脉推注的不良反应过于强烈,所以我和医疗部商量了一下建议你接下来换静脉滴注,只要再点三天就好了。”博士的语气虽然很轻松,却是不容车尔尼反对的陈述句,“昨晚睡得怎么样?背后有不适感吗?”
听到这种询问车尔尼才察觉到,一直存在的不适感似乎削减了很多。因为背上源石结晶的关系,他很少躺在床上,但现在已经不那么令他难受了。久违的睡眠让他感觉轻松不少,音乐家活动一下肩膀,一周多过去,他都快忘记睡觉是什么感觉了。这几天来每次尝试休息的时候,都会有巨大的紧迫感呼啸而来,他也会休息一会儿,但只是意识清醒地侧躺上一两个小时,然后接着起来追赶脑海中的旋律。
“谢谢你,医生。”车尔尼真挚地向他的室友道谢,谁知道对方并没什么反应,“我们去吃饭吧,估计走到镇中心可以直接吃午饭了。”他的室友依旧小心翼翼越过地上所有纸张,走了出去。
博士快步走到门外,直接打开大门,撑着楼梯扶手垂下头,像是思索又像发呆,紧接着深呼吸,他这时候大概明白,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那天自己盯着毫无礼貌可言地盯着音乐家挪不开眼了。
博士仰着头,眼神放空,没什么表情波动地想,“那双眼睛真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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