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两人对抗
天光还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
突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刺破凌晨的死寂,穿透力极强。
“起床!五分钟内,操场集合!”
窗外传来教官粗粝的吼声。
叶梓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弹坐起来,胸口刚结痂的伤口被这猛劲扯得一抽。
一阵闷痛顺着肋骨往下窜,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攥紧床单稳住身形,强迫自己清醒:
在津港军校,迟到的代价远比伤口的疼痛更难扛。
对面的床铺早已空了。
沈欢颜不知何时起的身,豆腐块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尖得能戳人,连床单的褶皱都被捋得平平整整。
她正站在窗边那面巴掌大的镜子前,指尖捏着制服最上方的风纪扣,一点点扣紧。
晨光刚从窗帘缝里漏进一缕,落在她挽得的发髻上,侧脸在微光里都显得冷。
叶梓桐不敢耽搁,抓过牙缸毛巾冲进狭小的洗漱间。
冷水扑在脸上的瞬间,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彻底清醒过来。
等她手忙脚乱地把被子叠好,指尖反复捏着边角,床单边缘还翘起来一点。
她们往操场跑时,大部分学员已经站成了整齐的队列。
沈欢颜站在第一排,脊背挺得像标枪,双手贴在裤缝,目视前方。
早操的脚步声还没从操场完全散去,内务检查的队伍就踏着军靴来了。
总教官高志峰走在最前面,军靴踩在走廊的石板上,他的气质透着压迫感,连空气都被压得紧绷。
他脸绷得紧紧的,眉峰拧着,眼神扫过每间宿舍的门,像在猎物堆里找破绽。
走到叶梓桐和沈欢颜的寝室门口,高志峰的脚步突然停了。
他的视线先落在沈欢颜那边。
书桌上,钢笔、笔记本、文具盒摆成一条直线,军帽端正地放在桌角。
帽檐对着门口,连水杯的把手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挑不出半点错处。
他没说话,视线转而挪到叶梓桐的床上。
床铺勉强算平整,可跟沈欢颜的比起来,简直像块揉过的面团。
被子的棱角软塌塌的,像没睡醒,床单边缘还翘着,露出一点床垫的颜色。
高志峰的眉头“唰”地拧成了疙瘩,声音像闷雷似的在房间里炸响:“叶梓桐!”
“到!”叶梓桐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高志峰指着她的床,手指戳了戳空气,目光又冷又利,扫过她,也扫过门外探头张望的学员:“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军队里容得下半点马虎?”
他往前踏了一步,军靴碾过地面,声音更沉:“床铺就是你的战场缩影!细节里见真章!你连自己的内务都整不明白,将来上了战场,怎么保证不因为一个小纰漏送命?怎么保证不拖累战友?”
“今天之内,内务必须达到标准!”高志峰最后扫了眼叶梓桐。
“下次再让我看到这样,全体加练五公里!听清楚没有?!”
“是!教官!”叶梓桐的脸颊发烫,耳尖都红了。
她能感觉到门外的学员目光。
同情的,鄙夷的,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带着幸灾乐祸的。
眼角的余光瞥到身旁的沈欢颜,她站得笔直,脸上没一点表情,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下午的武装越野训练,选在军校后山的崎岖山路。
学员们背着二十斤重的装备,水壶、弹药袋、急救包压在背上,沉得像挂了块石头。
对于伤愈不久的叶梓桐来说,这无疑是场硬仗。
刚开始,她还能跟着队伍的节奏,呼吸尽量保持平稳。
可跑过五公里后,胸口的闷痛开始加剧,吸一口气都带着牵扯感。
她呼吸变得粗重,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糊住了眼睛,视线都变得模糊。
脚步越来越沉,像灌了铅,逐渐从队伍中段落到了中后段。
她咬着牙,牙龈都快咬出血,脑子里只有现代警队训练时教官说的撑住就是赢。
她不能停,更不能被落下。
就在这时,一道轻盈稳健的身影从她身边快速掠过。
沈欢颜。
她的呼吸匀畅,胸口起伏平缓,步伐节奏一步是一步,从不错乱。
额角只有细密的薄汗,沾在皮肤的绒毛上,连发丝都没乱。
沈欢颜跟叶梓桐汗湿了衣领、头发贴在脸颊的狼狈模样,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她在与叶梓桐平行的那一瞬间,沈欢颜甚至没有转头,连眼尾都没扫过来。
沈欢颜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她不带任何情绪地飘进叶梓桐耳中:
“这样的体力,不如早点退出,免得拖累别人。”
话语像冰锥,狠狠刺入叶梓桐敏感的心脏。
她猛地抬头,想反驳,可喉咙里干得发疼,连声音都挤不出来。
只能看着沈欢颜的背影。
挺拔、利落,很快就拉开了距离。
沈欢颜在叶梓桐晃动的视野里越来越小,显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那么可恨。
不甘心。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火炭,揣在叶梓桐的怀里,灼烧着她的自尊。
被当众批评内务,被沈欢颜冰冷嘲讽,被落在队伍后面……
她知道自己基础薄弱,在这所精英云集的军校里处境危险,可她骨子里的韧劲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认输。
夜半时分,宿舍区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虫鸣和哨兵的脚步声。
叶梓桐等沈欢颜的呼吸变得均匀。
确认她睡熟后,才悄悄起身。
全身的肌肉又酸又胀,都牵扯着疼,她尽量放轻动作,踮着脚溜出了宿舍,顺手带好了门。
叶梓桐找到武装越野的模拟场地,铺着碎石子的跑道,中间还隔着几道矮墙和水坑。
她没卸装备,直接开始重复白天的动作:奔跑,跨过矮墙时尽量压低重心,避免牵扯伤口。
负重深蹲,起身都咬着牙,感受腿部肌肉的颤抖。
爬水坑旁的铁丝网,手掌被铁丝硌得生疼,却不敢放慢速度。
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作训服,贴在背上,黏腻得难受。
秋夜的寒风刮过,带着山里的凉意,吹在汗湿的皮肤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牙齿都轻轻磕了几下。
就在她准备继续下一组冲刺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场地边缘。
平时毫无遮挡、风最大的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简陋的深灰色厚布帘。
布帘用几根木棍勉强支着,呈三角形,恰好能挡住从西北方向吹来的夜风。
是谁放在这里的?
是哪个好心的警卫,还是晚归的教官?
叶梓桐心里掠过一丝疑惑,视线在布帘上停留了几秒。
布帘看起来有些旧,边缘还缝补过,显然不是新的。
身体的疲惫,很快压过了疑惑。
她挪到布帘后,风果然小了很多。
她靠在器械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的起伏慢慢平缓。
她的心里此刻五味杂陈。
这所处处是冰冷规则、处处是竞争的军校里,似乎也不全是训斥和嘲讽。
她甩甩头,把杂念抛开,不管布帘来自何处,现在最重要的是变强。
深吸一口气后,叶梓桐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再次冲向了模拟跑道。
她用力甩了甩头,清醒了不少。
她要变强,强到能扛住这里的训练,强到不用再忍受旁人的轻视。
深吸一口空气,冰冷的气息钻进肺里,却因布帘的遮挡少了几分割喉的锐利。
叶梓桐攥紧拳头,再次冲向模拟跑道,枯燥的奔跑、反复的跳跃、沉重的负重深蹲。
她没察觉,在训练场边缘那片更深沉的阴影里。
单杠与铁丝网交错形成的暗角中,另一道纤细的身影已伫立了许久。
沈欢颜的睡眠向来浅。
这是多年在父亲严苛要求与复杂家族环境里养成的习惯,更是心底那份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在作祟。
方才叶梓桐悄悄起身时,床板细微的响动便惊醒了她。
她闭着眼,听着那刻意放轻松清晰的脚步声从门口远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这个背景成谜、连训练都带着野路子的室友,深夜独自外出,到底想做什么?
是出于谨慎,还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叶梓桐这个计划外变量的本能关注,沈欢颜最终还是无声地起身。
她抓起外套搭在臂弯,远远跟在叶梓桐身后,始终隐在阴影里,没让对方发现踪迹。
她靠在器械旁,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冷眼看着月光下的叶梓桐:
她奔跑时因脱力而微微踉跄,却又立刻稳住身形。
做负重深蹲时,手臂因用力而青筋凸起,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哪怕扶着器械喘气,眼底也没有半分放弃的意思。
沈欢颜琉璃般的眸子里没有赞赏,也没有丝毫动容。
这么拼命,是想证明自己配得上军校?
还是……想掩盖什么秘密?
直到看见叶梓桐靠在器械上,胸口剧烈起伏,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快没了,沈欢颜才几不可闻地松了下眉。
她随即转身,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先一步返回了寝室。
叶梓桐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后半夜。
她推开房门,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漏进的一点月光,映着对面床铺的轮廓,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踮着脚走到床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躺下,刚长舒一口气,想缓解全身的酸痛,对面床却突然传来一声翻身的轻响。
紧接着,沈欢颜那特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她带着一丝刚被吵醒的慵懒,直直扎进耳朵:“半夜三更,扰人清梦。”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刻薄毫不掩饰:“某些人若真不是这块料,趁早退出比较好,何必浪费彼此时间。”
叶梓桐的心猛地一沉,随即被愤怒和委屈揪紧。
原来她根本没睡!
原来她知道自己出去加练了!
她明明看到了自己的拼命,却还要说这种话!
她攥紧了被子,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胸口因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反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在这里,她没有任何资本和沈欢颜起冲突,逞一时口舌之快,只会让自己更被动。
最终,她只是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欢颜的方向,用沉默对抗这份嘲讽。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眼底的不甘像野火般越烧越旺。
沈欢颜越是轻视,她就越要变强,总有一天,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她叶梓桐,不是浪费时间的人。
另一张床上,沈欢颜在说完那句话后,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