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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端倪
邱承明进来时,就见陆裴昌坐在椅子上看书。
陆裴昌见人来了,起身走到那人面前弓手做了一揖:“邱丞相。”
邱承明哈哈一笑:“陆将军多礼了。”
他转身落座:“我今日来,是为了西南乌平战事。圣上如今为了这战事可谓是愁白了发,多少精兵锐甲尽数折在那狄山手里!我特来与你商讨一番,不知陆将军意下如何。”
陆裴昌沉吟半晌:“狄山太过猖狂,他自己的国尚未治理好,就急着侵犯我中原了。此事我一直都在关注,也搜集到一些证据,正打算明日早朝时向皇帝禀明情况,再与众臣商量对策。如有必要,我会即刻出征。”
邱承明年近六十,发已花白,老狐狸似的眼睛溜溜转:“那再好不过了。不过陆将军倒不必急于出征。你也是刚从前线下来,况且狄山老儿的势力尚未明确,这万一...朝中出了个叛徒,临阵倒戈,想来这损失,不是你我项上人头就能偿清的。”
陆裴昌点头,二人寒暄一番,邱承明无事便去了。
*
陆裴昌心里惦念着房里那人,心想睡了这么久,肯定是饿了。
他脚步加急,轻轻推开了房门。
檀风还在睡,单薄的身子只给被子顶出一点不明显的弧度。
陆裴昌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想把檀风露在外面的双手给放回被子里。
却不想,这一举动惊醒了檀风。
檀风无意识地哼了一声,那声音极浅,却还是逃不过陆裴昌的耳朵。
陆裴昌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檀风翻过身子,睁开眼睛瞪他。
“做什么吵我睡觉。”
陆裴昌心想完了,祖宗有起床气。
他刚想开口道歉,就见檀风起身坐起来要穿衣。
陆裴昌问:“你身子还没好,得多休息,别下床走动。”
檀风无语:“我是病了,不是瘫了。”
陆裴昌只好帮他把鞋摆正,伸手要搀着人下床。
檀风不动声色地躲开那人的手,穿好鞋,缓步站起了身。
陆裴昌问:“可否饿了?”
檀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是自然。”随后他拖着一身明显肥大的衣袍缓步走向房门外。
他身子原本就清瘦,如今大病一场过后,简直瘦得有些不像话了。
陆裴昌从原地站着,盯着那人的清隽背影,没由来地心疼。
他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正厅,下人早已经布好饭菜,等待着主人用餐。
桌上之菜品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大红大绿,虽然色彩鲜艳了些,但细看却大多是一些爽口蔬菜,并无太多荤腥油腻,教人食欲大增。
檀风心里正感叹陆裴昌这人心细,看着桌上的饭菜出神。
“这菜合你的胃口吗?若是不想吃,我再吩咐人换新的来。”
檀风不做言语,当即便动筷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我实在是饿极了,礼数不周,陆将军莫怪。”
陆裴昌见他吃得开心,心里也欣喜极了,忙不迭地给人夹菜,一派和睦。
第二日早朝,陆裴昌向皇帝提出西南边陲猖狂,欲染指中原,请求尽快出征的想法。
朝廷众臣大多数都表支持赞成,只有一小部分则是强烈反对。
“万万不可!”冯世瑞跳出来极力反对。
冯世瑞正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地讲话,陆裴昌眉头却越皱越深。
他当然知道冯世瑞是谁的人。洪天急势力滔天,放眼天下,莫说是朝廷众人,即便是当前朝廷与之关系正紧张的乌平国主狄山都未必与他没有纠葛。
他今日在皇帝面前提出此事,原是想着试探一番皇帝的想法,更想看看洪天急对此事作何反应,谁知道洪天急还没有开口,他的小跟班冯世瑞先跳脚了。
陆裴昌用余光打量着身居前位的洪天急,只觉此人心似无量海,深不可测。
洪天急静立着,从始至终未曾言语过。恰逢此时全场静默,他终于开口了:“臣以为,可以出兵。”
皇帝谢盛安来了兴致,眉峰一挑:“嗯?爱卿以为如何?”
洪天急徐徐开口:“虽收复乌平是在刀锋上行走,会牵扯到很多国的利益,可也是必然的。简而言之,乌平,收也要收,不收更要收。此时不收,更待何时?趁乌平羽翼尚未丰满,必须尽快将它扼杀在襁褓中。”
众臣一齐开口:“臣附议。”
谢盛安遣了众人散朝,独留陆裴昌一人。
“似鸣,经过商议,朕还是觉得应该及时出兵乌平,你怎么想?”
陆裴昌闻言,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嘴角:“皇上,自从乌平趁前朝之乱独立出去以后,便越发无法无天了,近些年频繁来挑衅中原。但臣如今以为,既然今日已经把出兵一事拍板定论,那更急不得了。乌平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若是我们突然进攻,只怕会被安上好战扰民之罪名,不仅对我朝不利,更不能安民心。”
“那他们若是一直只挑衅,不犯大忌,那岂不是永远都无法收复了?”谢盛安说。
陆裴昌笑道:“此事无需担心。狄山是什么样的人,想必皇上您再了解不过。往年每逢佳节,乌平给我朝进贡的贡品总是较其他国家少一大半。狄山猖狂至此,已是可以安上一个狂妄自大之罪名。皇上仁慈,未多作计较。但乌平原本便是一大都城,独立出去后更是一大国,虽地处边陲,却仍是地广物博,说没有多余的贡品谁会相信,更没道理这么做。”
他顿了顿,拿起桌旁的茶水抿了一口,随即又开口说道:“如今我们要收复乌平,就必须先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之后再顺理成章地进行攻打。这样一来,又能震慑他国,又能收复失地,可谓是一举两得。”
谢盛安眸火热烈,他忽地站起身,在房内兴奋地踱步。他喊道:“好啊!好!朕早就想办了他们!多亏有爱卿你助朕一臂之力!”
从宫中出来早已是正午时分,连日下雪,如今空中又纷纷扬扬飘起银尘。雪落在他肩头,他不忍伸手拂去。
回府后,他回房暖了暖身子,因为他待会要去瞧瞧檀风。思及此,他不禁喜上眉梢,连日来被繁重的军事所压低的眉宇又重新扬起。
他换了身新衣,来到檀风屋门前。他抬手敲了敲门,又暗自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道:“檀风,我能进去吗?”过了好半晌,他等得都心焦了,这才听见屋里的人儿开口:“请进。”那声音不复往日之清雅,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
陆裴昌刚踏进房门,就看见檀风躺在床上,面容憔悴苍白,额上似有薄汗。
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快步走上前:“可是又难受了?”
檀风轻摇头:“无事。这屋子太热了些。”
陆裴昌松下一口气:“天寒地冻的,就该热一些,你应当多发发汗,对你身体好。”
檀风撑起身子看着陆裴昌,然后开口道:“我身子差不多好全了,我想回风月阁再见见鸨母。 ”
陆裴昌哑然片刻,随后开口说道:“那我陪你。”
二人下午来到了风月阁。
鸨母见到檀风怔愣片刻,随即快步迎上前,急切地说道:“小风,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半月里,我这楼里生意实在冷清,几乎都没人肯来,实在......”檀风扬手打断了她说话。
他本来还怀有一丝愧疚,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实在有些对不住大家。
但他早该知道,商人重利轻别离。
他寻了两把近处的椅子,一把先让陆裴昌坐,随后自己才坐下。
他神色凝重地扫视了楼里的女孩子们,然后看着鸨母开口道:“从今日起,我是自由身。这里是我随身带的一些银两,我房里的财物您可以悉数拿走。但只一样,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他解下腰间沉甸甸的锦囊,递给鸨母。
檀风抬眼望向自己的房间,幽幽开口:“我的琴,我一定要带走。”
鸨母接过去,先是暗中掂量了一下,而后眼光一转,眸珠带笑,但嘴角却是先拉了下来,故作一份哀愁的模样:“唉......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要走,我也是强留不得,如今见你跟着陆大将军,我也就放下心了。檀风啊,你日后一定要好好的,别忘了常回来瞧瞧姑娘们。”
檀风点头,再一抬眼,只见无数姑娘都开始暗自抹泪起来。
春翠更是哭得愈发厉害,抽抽噎噎地说:“风哥哥...带翠儿走吧!”她忽然跑过来,一头扎进檀风怀里。
檀风任由她抱着,任由春翠将自己的衣服哭湿。
他知道,他这一走,再见一面就并非易事了。
整个过程陆裴昌都只字未说,他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檀风,眸光深邃。
他答应春翠和姑娘们会常回去看望她们,挨个道别后,檀风取了他的琴,二人终是离开这烟花之地。
在路上,陆裴昌与他并肩而行。积雪未融,道路湿滑,他似有似无地护着檀风,生怕他滑倒了磕着碰着。
檀风早察觉到了,只觉得好笑,却也不愿意揭穿他。
二人之间围绕着一层微妙的气氛,走了很远,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过了半晌,陆裴昌咳嗽几声,开口说道:“不是说不愿在我府中待,说什么也要回去么。”他好笑地看着檀风,看他作何反应。
檀风不看他:“我思来想去好些时日,才觉得我该着眼于当下。我既说了我早晚会走,那为何不能是今日就走呢。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说让我做你一个人的琴师。当初只觉此话有满满的旖旎意味,原以为你要羞辱我。如今想来,若是真的单纯只给你一个人弹琴,我何乐不为。”
“陆将军救我于水火中,于情于理,我都该报答。”
陆裴昌笑出了声:“其实我怕极了你留在那里不跟我回家。我早已做好打算,就算你今日不跟我走,我绑也要把你绑回来。不管你怎么恨我怨我,我不让你继续待在那里,你就不能再待。”
冬日暖阳柔柔地洒在他二人身上,檀风心里也柔柔的。
只是他突然停下脚步,定定看着陆裴昌。
陆裴昌亦停下步子,他二人对视。
檀风开口道:“我是要报答你的。所以还望陆将军将我暂且收留于府中,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事我一定会做。但我并不希望我的存在会为你增添什么烦恼。所以陆将军,也不必对我太过上心,平日里只当我是个透明人便好。”
他三两下就把规矩都抛出去,从一开始就设立了一道无形的线——横亘在他二人之间。
陆裴昌心里气恼,他蹙眉:“可否别再叫我陆将军?”
他气恼却是为此事。
檀风微愣:“那我叫你什么?”
“叫似鸣。”
檀风问他:“你的字?”
陆裴昌点头。
檀风倏地开口:“其实我不叫檀风。”
陆裴昌也愣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檀风继续说道:“檀风只是我的花名。是当初鸨母给我起的。”
他抱着琴往前走,似乎什么都不顾了,颇有些自暴自弃。他边走边说:“当初我被卖进去的时候,他们问我叫什么,我死活也不肯说。我生怕青楼把我的名字弄脏了。”声音滞涩。
陆裴昌追了上来,他扳着檀风的肩膀,让他停下来。
他眼神很烫:“那我们不要这个名字了。”他用眼光细细描摹眼前人的面容,那人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都能被他捕捉到。他浓密双睫是冬日里的墨蝶,可与飞雪相融。
檀风低垂着眸子,而后抬起眼与他对视:“我姓江名泛君。”
“可有字?”
“无。”
天地倏然下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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