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夏

　　四天后的晚上，306寝室四人都在书桌前各忙各的，崔风冷不丁来了一句：“噢对了！下周六我要过生日了！”
　　“哎妈呀！”杜晓轩被吓了个机灵，怀里的薯片都掉了，丁闻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温水差点呛到自己，梁夏因为戴了耳机练听力幸免于难。
　　“我说风啊，你能不一惊一乍的吗？保持优雅，OK?”丁闻殊顺了口气教训他。
　　“Sorry, my bad.不过我要过生日了，下周六出去玩吧？我订包间。”崔风满脑子想着自己要22岁了，一定要庆祝。
　　梁夏按了手机暂停键，拉下一边耳机，看了看手边的日历说：“是哦，你要过生日了。”
　　“怎么样怎么样？出去嗨不？哥哥请客！”崔风盘着腿在椅子上晃手臂，活像只长臂猿。
　　“我OK。”丁闻殊手里翻着书页，没看崔风。
　　“那必须去，庆祝我们寝室最老的成员又老一岁！”杜晓轩打趣道。
　　“滚！哥哥我青春永驻、年年十八！”崔风握拳威胁。
　　“我也没问题，不过就我们几个吗？你还有其他朋友要一起吗？”梁夏随口一问。
　　“我那些哥们都不在江城，有的还在国外，嗯……诶对了，我要不去邀请一下陆哥他们寝室的人？”这段时间他们偶尔会在楼道遇到陆程，一来二去大家就都熟了，陆哥也叫得愈发顺口。
　　“可以，人多热闹点。”丁闻殊同意地点点头。
　　“那夏夏，你跟哥走一趟？”崔风扭头看着梁夏。
　　“啊？我？不是你生日吗？你去邀请不就好了吗？”梁夏不解。
　　“哎呀，那你跟陆哥渊源深嘛，万一我单刀赴会惨遭滑铁卢，岂不失礼？走吧走吧。”
　　呃，强词夺理，但又似乎有点道理。
　　“行吧。”梁夏无奈起身。
　　两分钟后，301寝室门口。
　　“陆哥？你在吗？我是崔风。”崔风敲了三下门，等了一会没人应，又敲了几下，依旧没响应。“奇怪，没人吗？可是灯亮着呀。”他抬头看门板上方透着光的小窗。
　　“可能是在阳台没听见吧？”梁夏说。
　　“可能是，那我们明天……”崔风打算说明天再来一次，这时手里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母后”。“我妈电话，我接一下。”他退到几米外，站在走廊栏杆前接起电话，“喂，妈？嗯对……噢我跟朋友约好一起过了……没事，你和爸忙你们的。”
　　应该是他母亲在问他生日的事情，梁夏想着。打算离开301寝室，他刚一转身，面前的门开了。
　　晚风明明很凉爽，但身前却袭来一阵温热气息，夹杂着淡淡的海盐柠檬香，随着室内的灯光，一起扑向梁夏。他回头，看到陆程裸露在外的腹肌，呆滞了几秒钟。刚洗完澡，发梢还在往下滴水，陆程手握着搭在脖颈上的白色毛巾潦草地擦着。有不安分的水珠顺着他脸颊滑落，经过修长的脖子、白皙的胸膛、紧实的腹肌和人鱼线，然后没入黑色运动裤的裤腰。
　　梁夏就这么呆呆地看完了那滴水流动的过程，反应过来的时候觉得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只能保持静止。
　　“夏夏？你找我？我刚在阳台，没来得及应门。”陆程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语气自然地问。
　　“呃，哦，那什么……是崔风找你，但，但他接电话去了……”梁夏还是头也不抬。
　　“地上有金子呀？你看那么认真。”陆程又开始逗他。
　　“没，不是……”梁夏只能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看到对方嘴角揶揄的笑他又觉得不好意思，心里怒吼：“崔风你怎么还没打完电话？！”
　　“先进来坐吧，他估计还得聊一会。”陆程侧过身，让梁夏进门。
　　“哦，好。”梁夏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陆程拉开衣柜门，拿出一件T恤套上，又将自己书桌前的椅子拉出来给梁夏，“坐，别站着。”然后他又拿着一个透明杯子转身走到饮水机前面，站了几秒又放下杯子，从旁边的一袋一次性纸杯里拿出一只，接一些热水晃了晃，倒掉，再接一半热水一半冷水，终于端着杯子回到梁夏跟前，“水，给你。”其实那玻璃杯很干净，陆程每次用完都会清洗，但他还是没有用它。
　　梁夏将他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本来还想着待会意思意思接过玻璃杯，说自己不渴就行。他有些洁癖，食堂的餐具、别人的杯具，他都不用，不过男生之间一般也不会分享食物、饮料之类的，所以就连他室友们都没看出来。梁夏一直努力保持分寸，既不伤害别人的好意，也不会让自己太过委屈。那陆程是怎么看出来的？
　　接过递来的纸杯，梁夏轻声道谢：“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他没问完，似乎是觉得问出来也别扭，索性就不问了。
　　陆程却明白了，回答道：“上次处理伤口，你给了我消毒湿巾擦手，而且你收拾消毒垃圾的时候都拿纸巾包着。”想起梁夏当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他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其实单是从对方包里会时刻备着湿巾这一点他就能看出来了，一般男孩子身上能带着包纸巾都已经很稀奇了。
　　“哦，是那时候。”梁夏低头捏了捏纸杯底，笑了，温水隔着纸杯传来阵阵暖意。不知道是因为被无甚交情的同学照顾了自己的小洁癖，还是因为这杯平平无奇的温水，总之，他很开心。拿起纸杯，他缓缓喝了一口。
　　陆程见他喝了，放心地笑了笑，拿出手机，问道：“你带手机了吗？我们加个微信吧？这样，以后就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在门口干等了。”
　　“哦好。”梁夏掏出手机，“那……”
　　“我扫你吧。”陆程抢先开口。
　　“哦，行。”梁夏切换页面调出一个二维码。陆程看了一眼，笑着问：“你想我收多少？”
　　“啊？”梁夏一愣。这没头没尾的问题什么意思？
　　“夏夏，这是付款码。”
　　“啊？不好意思！我太久没加过新好友，一时忘了。”梁夏登时脸红，太丢人了……
　　陆程抿着嘴笑，“嗯，能理解。”
　　梁夏切换个人信息页，终于找对码，重新把手机递出去。“滴”，扫码成功。他们俩人微信名就是本名，陆程的头像是一颗空中即将入篮的篮球，而梁夏的则是一只小橘猫。陆程有些惊讶，小洁癖怎么会养猫？
　　“你头像上的猫是？”陆程问。
　　“噢，它叫小黄瓜，很可爱吧？”梁夏眉眼弯弯，完全没有洁癖人士谈起动物时会有的为难样子。
　　“是你养的？”
　　“嗯……也不算吧，它平时会在我家附近溜达，到饭点就会过来，我在家就会喂它，不在的话，我奶奶就会帮忙喂，严格来说不算是我养的。”梁夏点开头像放大，一边看一边说。
　　陆程理解了，原来不是“住家猫”。他点点头，看着梁夏说：“嗯，很可爱。”
　　猫，可爱，人，也蛮可爱的。
　　话音刚落，崔风走近敲了敲半开的门问道：“夏夏？陆哥？”
　　“请进。”
　　“陆哥，你在呀？我还以为你不在寝室。”
　　“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噢对，是这样，下周六我过生日，想问问你们寝室的人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人多热闹一点。”
　　“嗯……我OK，我室友的话，晚点我问问他们吧，不知道他们通选课老师会不会有调课之类的安排。”
　　“好嘞！那我们先回去了。”
　　“好。”
　　商量完毕，梁夏也起身走出寝室门，回头说了声：“再见。”
　　“再见，回头微信聊。”陆程倚靠在门框上，望着梁夏。
　　应该是指问室友们有没有空的事吧？
　　“嗯，好！”梁夏答道。
　　回寝室路上，崔风问：“夏夏，你加上陆哥微信了？”
　　“嗯，刚刚加的。”梁夏又想起自己傻乎乎递出去的付款码。
　　“嘶~我怎么觉得我一个电话的功夫，你俩变熟了很多？是我的错觉吗？”
　　“嗯，你的错觉。”
　　“哦，好吧。”
　　梁夏只是想着那个纸杯，笑了笑，毕竟他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人，有些……特别。
　　第二天中午下课，梁夏收到来自陆程的微信。
　　【陆程】我室友都有空，可以去聚会。
　　【梁夏】好的，我跟崔风说一下。
　　他刚打算继续收拾课本，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陆程】你在哪？
　　【梁夏】六教，刚下课。
　　【陆程】一起吃午饭？我也在六教。
　　【梁夏】好。我还在教室，我们在哪见？
　　【陆程】你在哪间教室？
　　【梁夏】B401。
　　【陆程】等我。
　　梁夏放下手机，收拾桌上乍一看就像天书的交传笔记。不一会儿，教室门被敲响。
　　“夏夏？”是陆程到了。
　　“陆程。”这好像是梁夏第一次认真叫陆程的名字，刚出口还有一些不习惯，怕自己叫得是不是有些别扭。但听在陆程耳中，其实很好听。梁夏的声线不似其他男生般低沉，更像是山涧偶然破出的清泉，有些冷冽但不显得冷漠，有别样的活力。
　　“你刚刚什么课？”陆程倚在门框问。
　　“交传技巧。你呢？”梁夏背起书包朝门口走去，空旷的教室让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困在一个盒子里，带着闷响。
　　“翻译学概论，看一群翻译大家思想大战。”
　　梁夏噗嗤一笑，回答道：“那我们刚才就是一群翻译菜鸟口水大战。今天老师心狠手辣，让我们试试五分钟的记笔记交传，被点到的倒霉蛋挤牙膏挤到三分钟的段落实在是没词儿了，给老师来了句‘sorry, I quit’，大家又同情又觉得好笑。”
　　“那你呢？你能说几分钟？”
　　“应该大部分都可以，不过我运气好，没有成为倒霉蛋之一。”
　　梁夏在学习上其实很自信，他不喜欢过谦，觉得自己做得到就大胆承认，做不到的就再努力，就像自己数学考了140，他不会哀嚎最后的附加题没写好，结果不坏，自己也尽力了，就可以了。
　　“是吗？可惜不在一个班，看不到你‘才压四方’的样子。”
　　“怎么？陆哥平时压别人不过瘾吗？想看别人压自己？”梁夏下意识对答，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其实有些不明的意味。旁边走过两个女生捂着嘴笑了一下，陆程也跟着笑了，然后梁夏才开始尴尬，“不是，我……”梁夏觉得自己头顶好像有个水壶开了，呜呜作响，还蒸腾着热气。
　　陆程伸手rua了把他的卷毛，低声说：“嗯，那也得看对方压不压得住我，是吧？”
　　这是陆程第一次摸自己的头，虽然平时寝室的人没少rua他，但是外人不会，梁夏立刻转头，抬眼对上陆程的眼睛，眼里有惊讶，有羞怯，先前开玩笑的神色荡然无存。
　　陆程的手还停留在梁夏头上，见对方盯着自己，他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收回手。
　　“呃……抱歉，你是不是不喜欢外人碰你头发？”陆程自然把自己归为了‘外人’。
　　梁夏回神，过了几秒才说：“没事……你，不算外人。”
　　陆程收集到了两个信息，一，梁夏确实不喜欢外人碰自己头发；二，梁夏把自己当朋友了。这两个信息都让陆程觉得莫名开心，一是因为排他性，二是因为亲密度。陆程还发现梁夏好像特别好逗，虽然平时一副开朗小太阳的样子，但是其实脸皮很薄。与此同时，梁夏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自己好像每次都会因为陆程的一句话或者动作耳朵发热。
　　因为他们上的是大课，下课晚，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上次运动会的事我说好请你吃饭的。”陆程看着一旁左右摇晃的小卷毛脑袋，轻声问。
　　“嗯……那就意面吧？你吃吗？”梁夏也不扭捏拒绝，只是怕陆程会觉得意面不好消化。杜晓轩就曾经因为吃了一盘意面，肚子胀气了一整天。
　　“可以，走吧。”
　　叫号领餐的时候，梁夏对服务员说自己不用餐具，陆程眉毛轻挑了一下。叮，小洁癖已上线。
　　梁夏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浅绿色餐具盒，掏出一把叉子。见陆程盯着自己的手看，他才意识到好像自己的行为在一般男生眼里都会有些……娘里娘气的。
　　于是他解释说：“我就是习惯用自己的餐具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确实不希望陆程也觉得他的行为非常怪异。
　　不过陆程又说了同样的话：“能理解。”好像陆程一直都是这样，他人如何皆有他人的理由，没必要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理解胜于一切。
　　梁夏笑了一下，说：“你很不一样。”你从来不评判我的行为，只说简单一句“理解”。
　　陆程看着他，也笑着说：“你也很特别。”
　　梁夏想，不管这“特别”是褒是贬，他都谢谢眼前这个不会大惊小怪、永远包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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