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经过第一轮摸底，燕京银行淘汰掉3家开发商，剩下的3家开发商进入到第二轮细节谈判环节。
　　为了万无一失，路雪飞亲自参加了第二轮的细节谈判。尽管是有备而来，但是燕京银行对合作条件的严苛程度还是超乎他的预计，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这点让他很是警觉，判断竞争对手不是实力超强就是为了获取这个项目特意压低条件，让其他开发商出局。可燕京银行开出来的合作条件已经跌破了集团批准他的合作条件的下限。眼看着这个项目就要黄了，路雪飞神色镇定，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脸色比平常白上几分。谈判桌对面的孟昊霆悄悄地换了个坐姿，一脸紧张地看着路雪飞，生怕他最后关头放弃，让江雪失望。
　　路雪飞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眼前走马换灯般地交替着董事长、总裁、常务董事对他的交代，突然之间，他履新北京公司之前董事长语重心长地和他说的一句话让他神色清明，斩钉截铁地和燕京银行谈判组成员说道：“绿宸答应今天燕京银行提出的所有的条件。”
　　分行经理和孟昊霆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色，宣布：”路总，恭喜绿宸成功入围第三轮的候选名单，请等待我们下一轮的通知。”路雪飞不动神色地站起身来，和分行经理握手表达感谢。谈判双方走出会议室，分行经理满意地拍了拍路雪飞肩膀：“还是民营企业有魄力啊，路总，希望下次绿宸继续保持今天的魄力，我们下次见。”
　　路雪飞走出燕京银行大门，抬头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空，蔚蓝的天空好像一幅上好的画布，上面留下了白云散去长长的尾巴。路雪飞倦怠地看着，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摘下眼镜，掏出眼镜布准备擦拭，突然觉得手心滑腻腻的，一摊开上面全是汗。他苦笑了一下，没有人知道刚才十几分钟他内心经历了什么样的交战才壮士断腕般答应了燕京银行的合作条件。连代建费都比集团惯例收取的代建费低2个点，这样的条件恐怕连总裁都很难答应，而他居然硬着头皮答应了。这件事要是传到集团，在没有任何授权下，他自作主张的举动绝对是自掘坟墓的自杀式行为。一旦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传开来，被公司视作弃子还是小事，他在地产圈职业生涯也算玩完了。一想到这，冷汗嗤一下就冒出来了。他深呼吸了一下，镇定下来，当务之急是谋求董事长的支持，只有获得董事长的支持，才能让集团投委会不再追究他越权的行为，也能为下一轮谈判获取充足的弹药。金边眼镜后的双眼精光暴涨，他迅速掏出手机预定了下午最早去集团总部上海的航班。
　　下了飞机，路雪飞看了看时间，下午3点多，等到市区也得4点多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往公司总部，反而掏出手机约了人在外滩喝咖啡，顺便在相熟的烟酒经销商朋友那下单买了一箱茅台，一箱红酒，让人按点送到指定的餐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个小时后，路雪飞踏入丽思卡尔顿顶层的酒吧，在那看见了久等的赵峻峰。赵峻峰是个胖胖的50来岁的中年男人，面目和蔼，常年在政府部门浸淫的派头却不减分毫。
　　“小路，你好久没有陪我喝茶了啊。”一上来，赵峻峰长辈的架子就显露无遗。路雪飞不敢怠慢，连忙叫来服务员，给赵峻峰点上最好的普洱茶，赔罪到：“不好意思啊赵叔，最近调到北京去了，刚去，事情还没理顺，就没来叨扰赵叔了。”这一声“赵叔”赵峻峰很是受用，拍拍路雪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太年轻，喜欢意气用事。北京那是天子脚下，随便一个石头砸下去都能冒出几十个处级干部，不是那么容易干出名堂的地方啊。”
　　赵峻峰话里有话，路雪飞听出来了。”赵叔，当年你不也是辞去住建委的职务下海经商嘛，我这是向你学习敢闯敢拼搏的精神。
　　“你小子别偷换概念，我可不是下海经商，我那叫调任银海集团，银海集团后来重组改制为上市公司，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当时谁想得到。“
　　望着赵峻峰一脸回首往事的神情，路雪飞会心一笑。这可是他请来今晚登场的重磅嘉宾。除了银海集团副总裁的头衔，他还是绿宸董事长在中欧商学院MBA的同学。除此之外曾经在住建委任职的经历，同济大学建筑系的校友圈都为他的分量增加筹码。除了他，路雪飞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今晚能救急的帮手了。
　　路雪飞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赵峻峰闲聊，一边留意着时间，一看时间快接近他和董事长约好的吃饭的时间，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赵叔，天都快黑了，还没聊尽兴呢，要不一起吃晚饭？我约了董事长，您和董事长也很久没见了，一起见见？”赵峻峰一听，立马反应过来路雪飞今天约他的真实目的，碍于人情，只能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酒过三巡，路雪飞诚惶诚恐地提起燕京银行的合作条件，同时不忘指责燕京银行强盗行径，恶意压低交易对价，破坏代建市场行情。话锋一转，又沉痛地向董事长检讨自身能力的不足，还没找到突破口。在赵峻伟的助攻下，一番唱念做打后，路雪飞终于得到了董事长对建国门项目的全面支持。这时，路雪飞才松了一口气，他越权的这一页才算是翻过去了。吃完饭后，路雪飞招来代驾把董事长和赵峻峰都送了回去，顺便把没开封的酒也打包让赵峻峰带了回去。
　　回到北京，燕京银行一返常态，迟迟没有动静。路雪飞觉得不妙，他和分行经理打过几次电话，分行经理客客气气地，一直说年底银行事情繁忙，负责该项目的同事一直在出差，只能静心等候。同时，燕京银行突然像泼不进水的铜墙铁壁一样，无法获取到任何有用的内幕消息。连平时和皮磊私人关系不错的客户经理也爱莫能助。路雪飞内心觉得很不塌实，都已经把球传到门口了，只差临门一脚，关键时刻裁判居然叫停了这场比赛，事出反常，必然有妖，可他还被蒙在鼓里。
　　路雪飞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思索着如何能打开燕京银行的缺口，这时，皮磊带着江雪推门进来，向他汇报天津项目小股东提议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事情。
　　看见江雪，路雪飞眼睛突然一亮，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关键人物给忘了？路雪飞透过薄薄的镜片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江雪穿着一件蓝紫色的针织衫搭配黑色的包臀裙，一双尖尖的裸色高跟鞋，不过分张扬，却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感觉到他的目光，江雪抬起头对上路雪飞的目光，路雪飞立刻移开目光。
　　绿宸因为集团最近资金紧张，抽调了项目公司的资金救急，本来说好一个月内归还，可两个月过去了，小股东见绿宸绝口不提归还资金的事情，加上两方因之前一些合作上的问题没有很好的解决，双方矛盾肉眼可见地迅速扩大，小股东甚至提议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投票表决议案。这无疑又会惊动集团。身为分公司一把手，居然连股东关系都不能游刃有余地维护好，路雪飞只觉得头顶上的乌云又多了一层。俗话说的好，功过相抵，建国门项目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失的。路雪飞暗自思索，又将眼光投向了江雪。
　　临近下班的时候，路雪飞发起了一个群聊，邀请江雪和陈珂一起吃饭，为陈珂订婚庆祝。江雪爽快地答应了。陈珂却迟迟没有回应。路雪飞随即附上餐厅地址和时间，给陈珂留言等她。
　　路雪飞订的是华贸的一家日料店，店面不大，生意却很兴隆。等江雪和路雪飞到达的时候，基本上没有空位了，老板一看他们只有两个人，把他们领到一张四人的卡座面前，路雪飞没什么意见，坐下了，江雪也只好落座。
　　路雪飞翻看着手里的菜单，留意到江雪的拘谨，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亲切：”怎么，江雪，和我一起吃饭很有压力吗？”
　　“嗯，一看见路总就条件反射的紧张，开始检讨自己在工作上有什么疏漏。”江雪老老实实地实话实说。
　　“不用紧张，你是小珂的朋友，我也是小珂的朋友，我们自然就是朋友了，而且大家都是同龄人，以后下班私人时间你不用叫我路总了，直接叫我雪飞或者Faye都可以。”末了，路雪飞还补上一句：“小珂也是这么称呼我的。”
　　“你和小珂的关系真好。“江雪由衷的说道。
　　“我们是小学同学，如果不是初中小珂回上海读书了，我们之间同学情谊会更加深厚。“
　　“那你们是这么多年一直保留着联系吗？感情真好。”
　　望着江雪好奇的样子，路雪飞不由地摇头：“哪能呢，那时候小，电话也没有普及，后来我们就失去联系了，直到高考完小珂和她爸妈来西安玩，顺便寻访旧友的时候我们又遇上了，然后就一直保留着联系。“
　　“能重新碰见也很有缘分了。“
　　“是啊，幸好我家一直住在小时候住过的那一片，没搬远。有好多小时候的同学住得远了，都慢慢地失去联络，找不到了。“
　　“小珂一直没有回复，我们现在下单是不是不太好？”江雪见群聊里陈珂一直没有回复，想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哪里了。
　　路雪飞无所谓地耸耸肩: “她应该在忙，律师嘛，没关系，等她忙完了看到消息就会赶过来了。“
　　“你很了解小珂嘛。”江雪看着路雪飞叫来服务员下单，笑着说道。
　　“和我吃饭都这样，她从来没有准时到的，都是半路赶过来的，我都习惯了。“
　　“这就是你临时抓人吃饭的结果。”江雪笑着批评他。
　　“没办法，在北京谁不忙啊，这要正儿八经的预约估计一个月都约不上人。还是这种临时约比较好，赶得上就一起，没赶上就下次。没什么负担。“
　　“这要是小珂没赶上，今天就变成我们的单独约会了。”江雪一时嘴快，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什么的时候，一脸懊恼，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这个表情逗笑了路雪飞，他拍了拍江雪搁在桌上的左手，表明他并不介意。这时陈珂的消息终于来了，她因为要加班来不了了，还特意嘱咐雪飞好好照顾江雪。
　　路雪飞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招呼江雪品尝刺身。江雪也卸下心中负担，一边吃一边闲聊起来。
　　江雪没想到路雪飞一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特别能聊。慢慢地他们从一些见闻、公司八卦聊到了公司业务上。
　　“江雪，你和燕京银行的人特别熟吗？“路雪飞开始慢慢试探。
　　“没有啊，就是以前合作过几个项目，正常的工作关系啊。“也许是清酒降低了江雪的警觉性，大脑思考的速度缓慢下来，她有点不明所以。
　　“你不是给公司推荐了建国门项目嘛，现在这个项目突然没有进展了，燕京银行让公司等消息。你也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来说很重要，如果能拿下那就是个里程碑的项目，你身为介绍人，对你的加成也很重要。今年年底的财务管线的考核，你应该往高级财务经理冲击了吧。有这个项目的加分项，算上皮磊和我的打分你肯定没有问题。”路雪飞一边和江雪分析，一边紧盯着江雪的表情。
　　“路总，你希望我帮你去向燕京银行打听打听消息？”江雪混沌的大脑好像突然开了窍，冒出这么一句。
　　“不是为我，是为公司。或者你问问介绍人进展如何？”路雪飞循循善诱道:”现在公司这个项目就全靠你了，小雪。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为我，为公司，为你年底考核，你都应该试试。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你一定能够做到。”路雪飞握住了江雪的手，一脸诚恳。见江雪还在思索着什么，他手上略略用力，逼迫江雪抬起头来直视他。
　　“路总，我可以去试试，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有结果。你也知道，现在是这个项目的保密期间，我也是在外围打听消息，到不了核心圈层，所以很大可能是无功而返。“迎上路雪飞殷切的目光，江雪不忍拒绝，只能应承下来。
　　“我知道，我相信你，小雪。“有意无意，路雪飞轻轻地摩挲着江雪的手背，一圈又一圈地摩挲着，仿佛一颗小石头投向平静的水面，泛起一阵阵涟漪。看着一向严肃的路雪飞笑起来，露出右边脸颊上的小酒窝，感受着手背上透过来的热力，江雪一时没能挪开目光，更觉得耳酣脸热，借口去洗手间的空档，躲出门去吹吹风，没有发现身后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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