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hapter04
9.
现在去不得西湖了。我是否太过贪心,总在一个地方想起两个不同的人。
明明是何其不似,又冥冥中感觉如此相似,以至于我分不清我的感觉,到底是对他们哪一个人的。
我昨晚喝了埋在桂花树下两天的桂花酒。小侄女江芸佳陪我一道赏月看花。她有自己的烦恼,她总烦她三岁多的小弟弟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宠爱。
我在家中原本是最幼的孩子,也不觉得包围在一圈的宠爱有什么不对,所以听她说的话,就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建议她该做什么。
师父以前就对我说过:“稚子年幼,却并非不晓世事。成人经多事,反容易遭红尘牵绊作误物。故此,若有机会听稚子谈事,也并非不是件佳事。”
我得了机会,今晚听她倾诉是何其荣幸。好似我也重做了稚童。
月光也澄澈,若是说白日里叫做千里万里无云,那黑夜中倒是叫万里千里无尘。
就是这样一个夜晚,连桂花酒都比往日浓稠好些。我早听不见鸟鸣,看不见山幽,只是仿佛有钟响,一声两声的,击着我的心。
我再忽地想起师父一句话,他说时眼睛淡纹无波,叫我觉得春光无限好,水澈鸟林静,又觉得不符,提笔左右修改,竟昏睡过去。
我日子就过得平淡清闲,常逗留在一处,或沉迷于某事忘了时间。
师父他总会将我抱回去,别人好像不知,我也故作不问。醒来闻闻房间,还残存一丝檀香。
直到那次写那句诗无意间睡着,他倒没有即刻带我回房,而是也就坐下,坐我旁边低头琢磨那句话。
我就着最熟悉的檀香,迷糊望见他还在看宣纸,就提醒:
“师父,夜深。灯又昏暗,莫要浪费在这句无头诗句来。”
他笑笑,泛着些青色的头皮光秃秃,我觉得好玩伸手去摸。
他没拉开我手,反而乖顺叫我任由胡闹。
我手不由更乱来了,他总宠我的,不拿严规拘我,不拿言词难我,我本性更是在睡得不省人事后暴露无遗。
我从他光滑的头皮到他挺拔的鼻梁,到他多情的眼睛,那里装着我最爱的一泉西湖水,到他棱线分明的下颚,最后停留在他单薄的唇间。
多么叫人温柔心软的词啊,从他心胸中毫无保留给了所有人。
我愣着感受他的心跳。
“师父,你的心脏跳的好快,是不是病了?”
那年,他大概十六。
正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时节。
碍于身份,碍于职责,也为了自己的本心。他只是看着他心爱的姑娘好一会儿才道:“最近天太过炎热,你明日随为师去后山打些溪水罢。”
我本欲你,乃止于情。
“芩水霖岑林,胭脂淡黄昏”
10.
后来被师父找到,已是三年后的事了。
三年的时间太长,长到我快忘记他的样子。
实际上,我也认不出他来了。
他已然十九,因一场辩经闻名天下。真正成为我再触碰不及的宗师。
我快忘了,我躲在车帘后想。
他当年在龙辰山朝我撑伞走来的样子。
他当年伴我走过青石板道的样子。
他当年教我诗经道理的样子。
他当年挂红灯笼的样子。
他当年生气的样子。
和最后一次见面。
我悄悄再上龙辰山,人烟却比往日稀少。他独自一人坐在我常坐的院子里,那个石凳上,学着我当年的样子,一遍遍认真写下诗词。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女孩爱诗,尤其偏爱关于西湖的诗词。
南宫忌明白她心中深深藏的思乡,她想念烟雨江南,扁扁青舟。
想念阿姐做的桂花糕,哥哥笨拙地缝的铃兰花。
阿姊摘回来的荷花苞,也想念当初的那个少年,拉着她的手,握着一支冰糖葫芦,走过大街小巷,无论岁月变迁,无论朝政乱世,直叫长月寄思与君。
她描摹着阿爹留下的字信,写下一句句
“欲把西湖比西子”
“接天莲叶无穷碧”
“白雨跳珠乱入船”
“双燕归来细雨中”
“乱花渐欲迷人眼”
她假装看到,又好像没看到。她只要不承认,她就还是江家女,是江沅,而非南宫王府表小姐,龙辰山寺女尼娘。
少年存着她的童心,
在一场场渐欲迷人眼的黄昏里,他私心地借着胭脂红霞,圆她一场场黄粱大梦。
她说她害怕,他挂起长灯照她回家的路。
她到底在怀念谁,南宫忌也不清楚。
他守她一夜夜雪夜,看她泪泣如泣血。
如果天色过晚,
我替你点一盏不灭的青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