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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先生
那天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落日余晖要比往常的更绚烂些,碎间坊的女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娇媚如水,小王爷的腰还是很好。
唯一特别的就是,在小王爷醉醺醺地晃着身子踏进王府正门时,耳房的小厮凑在他耳边说了句,郁公子已经侯了几个时辰了。
小王爷原先十分迷离的眼一瞬间变得沉寂,再开口时竟无一丝醉意。
他闭了闭眼,声音还有些沙哑,怎的没让人去寻我。
而后不待回答,自嘲道,也罢,定是他不让。
那时他清隽的侧脸上其实也没什么表情,另一半隐在余晖细碎的光影中,鼻尖这侧的那颗小痣稍显性感。
我却平白读出了几分无奈,和错觉般的、宠溺。
小王爷朝着欣喜地要唤出声来的老管家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站在即将挥洒尽的余晖中眼也不眨地注视着那人的背影,眼里是要满溢出的温柔。
那人只露了个背影,长发松散得梳了个髻,未冠。
正百无聊赖地捧着本话本,乐得时而捧腹,时而憋笑。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带着笑转过了头。
笑靥如花,我虽是个死物,却也不禁怀疑是否心漏跳了一瞬。
未冠的少年眉眼如画,唇红齿白,那双眼生得摄人,叫我忍不住想起了早已淡出记忆的随落凰,笑起来,再换个男装,少年模样,不能再想了,我陡然惊出了并不存在的冷汗。
少年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小王爷,我感受到小王爷的身子僵了一瞬。
那时我已经被挂在他的腰间好几日了,他身体上的任何反应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只听少年打趣着小王爷,小玉子日日笙箫,这气色倒是不佳。
他、他叫小王爷“小玉子”?
我想如果我有肚子的话,一定痛得满地打滚,问就是笑的。
小王爷闻言竟也不恼,笑回道,北北今日倒是得闲,竟在我这儿等了这么久。
老管家早就在二人开始搭话时无声地退了下去。
被唤作“北北”的少年揽着手中的话本,向小王爷示意,我可是在你府上瞧到了好东西,这话本可是不同于寻常话本中的痴儿怨女。
小王爷寻了个挨着少年的座儿坐下,长长地哦了一声,有意作疑惑状。
北北却不出声了,转了话题。今日原是来寻你一起赏日落的。可惜某人不得眼福,眼瞧着将将日暮了快。
他狡黠地笑着,忽地从小王爷腰间将我夺了去。
小王爷只是笑着看他,也没个动作,仿佛早已料到。
北北夸我好看,北北说这个就送我了,北北将我绕在指间。
小王爷说我给你戴上。而后仔仔细细地将我穿进北北左耳上的那个小洞。
我反应了好长时间,这才接受了北北身为男子却穿了一只耳的事实,我这时已然有些不清醒了,好像孤了长达百年光阴的后遗症终于显现了出来。
北北的面容,与数百年前那位我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女人,好似重叠了般。
这些年里我再也记不太清随落凰的模样了,可还是倔强地任那日火起时她身着月白色曳地长裙的身影长久地镌刻在脑海里。
后来的事,我都不太清楚了,只是隐约间看见北北指着自己小巧的喉结笑着说,这是你的。
小王爷便也笑着应,嗯,我的。
北北说,你要....
我连声音都听不大清了,只看见北北的嘴型,无声的两个字。
一瞬,两人都哑了声。
这日之后,小王爷便对外称病了,碎间坊也不去了,连府也不出了。
偌大的王府,自来了北北,倒是鲜活了起来。
小王爷不问北北为何不愿走,只是半开玩笑地说,是小玉子的荣幸,他又做了个口型,是“还债”二字。
逗得北北直乐。
小玉子和北北,小玉子和北北。连我这只活了许久的坠子,只要一咀嚼起这六字,竟也觉缱绻万分。
我承认,北北是个讨喜的十分爱笑的少年,这种讨喜仿佛并不挂系于他叫人惊绝的容貌,而是紧紧地贴合着这个少年的灵魂本质。
在北北的加幅下,我对小王爷的第一印象终于被他真正的人格魅力所完全取代了。
我总有种错觉就是小王爷从前是虚假的,将将在北北来了后才现出真实的他。
比如他从来不直接问北北看的什么话本,总是悄无声息地引着北北漏出大部分有趣的情节,这自然不是因为北北不聪明,只是小王爷狡诈罢了。
他从来不问北北爱吃什么,却总能让人将北北恰好嘴馋的那味小食摆上来。
大部分时间他总是看着北北笑,可谁也不知道这只狐狸肚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有一日两人在府中清湖边赏日落,小王爷前言不搭后语地吐出一句,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我一点没懂,但北北一定听懂了。
他微微歪了下头,第一次笑容有些冷淡,讥道,那谁知道呢。
可下一刻,二人的气氛又恢复成原先暧昧的模样。
这日之后,北北就离开了,他来时未携一物,走的时候也只有耳上多了我,连那本平日里爱不释手的话本也未带。
少年带着笠纱,遮住了脸。、
像只高贵的猫,敏捷地翻过了高墙,一跃而下。
待他拍了拍袖上的尘土,再抬头。
登时僵在原地。
身后那人虽一声不吭,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北北挤出一点笑来,转身讨好地向那人抱了抱拳。
“祁先生,许久不见,还是这般英俊潇洒啊。”
那人要比北北高出大半个头,闻言微掀了掀眼帘,淡道,青天白日不走正门,翻墙作甚。
他声音里无端透着几分慵懒,不过倒是还怪好听的。
北北没回,只是反问他,青天白日你怎地来这里?
那人又垂下眼看着北北细软的头发,回了句,姬宿闭关,浑天镜最近不会再开。唔,我来视察。他顿了一下,顺便盯盯爱偷懒的小猫。
他这时往前走了一步,终于从那枝叶缠绕的老藤树阴影下露了面。
他低头看人时眼中似有深深的漩涡,要将人的所有思绪都卷了去,使你完完全全地沉浸其中。
我匮乏的语言是不足以描述他了,很多年后时兴一个词叫做“雅痞”,清隽风雅,还有点儿坏坏的痞。两种风马不相及的形容词却能相得益彰地交融在一起,这么多年里我只见过他一个。
雅痞公子神色有些恹恹的,眼下还泛着微青,在冷白的皮肤下有些显眼。
他绕过北北,在前面不急不缓地走着,北北终于回了神,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祁先生没回头,却和北北始终保持着两步之遥,他低声让北北替他找间屋,他说他要先眯一会缓缓。
北北转了转眼,狡黠一笑,皮道,找甚屋啊,爷的屋门,随时为您敞开。
他赶上祁先生,伸着手想要拍拍祁先生的肩,却落了空,他也不尴尬,非常自然地拍上了自己的肩膀,显出七分的仗义。
祁先生脚步没放缓,却偏偏又和北北保持并排。
他极其轻地扫了一下北北看似十分真诚的脸,温声拒绝,太贵了,住不起。
而后目光一凝,我知道他是看见了我,那种复杂的眼神给我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很久以前便见过似的。可我敢赌咒此前我从未见过这位雅痞公子。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给我一种下一秒就要摸上我的错觉,可再下一秒,他也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北北闻言,肉眼可见地萎了。糯声道,旁人可是更贵呢,你不一样,你是可以打折的呀。
不知听到了什么,祁先生忽然歪过头很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改了主意。
声音里带着笑,若是朋友的话,总还是要捧些场的。既如此,就原价入住吧。再贵也还是勉强住得起的。
北北笑的很开怀。圆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
祁先生很小很小地打了个哈欠,又加快了步伐,吐出俩字,困了。
他没听到北北在后面很小声地将他比作了某种蠢蠢的动物。当然,也许听到了只是没和北北一般见识。
少年将笠纱摘了下来递给迎上来的下人,下人唤他二公子,露出有些焦急的神色。为难道,公子这几日是去了哪啊,眼瞧着都快到及冠的日子了。
北北抻了个懒腰,只冒了两个字,困了。
而后直奔屋内去了。
奇特极了,下人们好像都看不见祁先生。
祁先生在内阁前驻足了一会像在等着什么,果然,未及一炷香,北北就掀了帘露出个头像在寻他,他这才轻笑一声,走了进去。
北北的内屋里不喜留人侍候,他从小便只爱独自一个人,下人们也都司空见惯了。
北北的名字也不叫北北,他叫郁朔,北北大抵是小王爷的专称,和小玉子一样,带着只他二人专属的意味。
祁先生既不叫他北北,也不叫他郁朔,他只有在郁朔熟睡时才唤他,一声很轻很轻的,“qi”。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尽管我并不知道那个字怎么写。
郁朔把自己的床高价“租”给了祁先生,自己就窝在一张榻上,他总是微微蜷着身子,像是很没安全感。
瞧着让人心疼得紧。
祁先生其实在床上睡得也并不踏实,夜里一点点的响动都会惊醒他。
醒了之后他好似就再也睡不着了,也不燃灯,只是会试探性地唤一声,qi。
自然也从未得到过回应。
而后他会慢慢走下床,身形一淡,下一刻就出现在卧榻前。
再一眨眼,郁朔便已躺在了大床上,少年长睫一动也不动,却有一种脆弱的易碎感,好似无知无觉。
而祁先生,他会半倚着榻,曲起一条腿,出神地盯着某处,一直到天明。
待郁朔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时,还是什么也发现不了,因为他还是从卧榻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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