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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10)-(14)
【10】校里
竞选
我走上讲台,才发觉自己没有退路了。台下几十双眼聚焦到我身上,巨大的迫力促我低下头去,注视了一会滚动的白板笔,伸手一把抓住,缓缓开了口。
台词我预先默念好几遍了。同其他竞选者一样,自我介绍完毕,然后开始正题:“林语堂说过,‘演讲就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那么我就遵循这个道理,进行一个简短的演讲……”一句话略带干涩地吐出来,刹那间全班寂静无声。我连忙观察听者神情。前排一个生得睿智的女生先是张大了嘴以示惊愕,再顺理成章地转化为微笑,嘴却忘记关上了。我注意到这个细节,心中泡沫般浮现出兴奋欣慰,甚至有些自得,展示于我唇边止不住的向上的弧线。
于是演讲继续下去。我说毕“……只是为了给班级做出最大的贡献”,尚作停顿,不料掌声过早沸腾起来。我愣住几秒,便久久躬身,下台时双腿不自主颤动,连名字都写不稳了。同时懊悔自己口舌打结,要是加上“为了纪律,我可以不顾一切”,恐怕效果会更好罢!
随后回到位置,平心静气写作业。直到几小时后,老师来宣布结果。令我惊异的是,自己居然没当选。尽管对竞选没有太多关心,但这惨淡的结果,仍影响了我的心境。周围落选者不断交流:“没事”“失败是常事”,试图引以□□,脸上则充满强颜欢笑的意思。
不过此次失败,焉知非福呢?初中因担当纪委,我成绩下滑,与同学大多关系较差,到毕业也只是过了一把瘾,其余没什么收获。
所以,有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毕竟“失败是常事”嘛。
我的同学刘昕宇
我在第一天以学生身份进入杭外,就听到他的名字,感叹惊讶,顺便记下来。我本以为这是一个浪漫的人,可事实证明我完全错误。
刘昕宇天生带着幽默——这种幽默可能是他言无忌讳的性格造成的,但听上去真的突破常理,惹人发笑。
我们通常看见一个人长得高,用“身材高大”或“魁梧”等形容他。不过对于刘昕宇这种角色,我更愿意用“大只”。他太有趣了。刘昕宇虽然大只,却有些驼背,同时脖子倾斜,导致头向前送。我知道此类情况,叫做“猥琐肩”。刘的脸上挂着两只略微凸出的眼睛,使他看别人仿佛时刻在怒视。当他开口说话,他的嘴会很自由,在一个范围内尽情滑动。
有时候我静静思考刘昕宇为何会幽默。这是他自带的性质,像甩不掉的双手牢牢和他粘合。我不知道这个特点是好是坏,是否每个人都会和善对待他,接纳他的心直口快。我会羡慕他的幽默,那样我可以如钟书,时刻保持热忱。
刘昕宇坦诚不掩饰,诙谐睿智。他为我们的课堂增加了许多快乐。我很幸运碰到他这样一个纯粹的人。应当珍惜。
【11】碎笔(于初三作)
想到嵊州,在初一的样子,万科暂时不能住人,周末回去,星期六早醒来已是八点几许,天色阴沉,似乎仍是凌晨。父亲敲门令我起床,我将头埋入被中,解下缠在颈上的耳机,看了看枕边黑灰色的iPad,闲适而沉醉。走出房间,天色在瓷砖上映照,父母对坐桌前谈论前辈的俗事,似乎忘了我的存在。一阵空前的自由感袭来,我所追求的,不过如此。
初见你,婷婷玉立。风恰巧地吹过,吹乱了你的发边。一颦一笑间。你宛如月下的蒹葭;眼波流转中,你是天边的霞。海是霞的归宿,霞是海的温柔。遇见你,我的温柔就找到了归宿。三年短而长,取不尽你的芳华;四月凉意,你是青春的散发。生死间本薄如蝉翼,却因你铺陈得厚实;你我间本远如天地,只是一刹的电光,拉近了绝对的距离。我对你的爱,即使世俗,也可细如微雨,壮如天虹。你对我的爱,不求汹涌磅礴,但求绵绵不绝,直至暮老。在这浮夸世上见到你,早已不仅是缘分,也是命运使然。若你答应我,请随着我,抱紧我。若你拒绝我,那,请记住我,一个在红尘莽莽间,曾深沉地爱过你的人,恋过你的人。
————帮助姓吕的所写
也仅是一两个月前,我放假回到嵊州。因无事可做,一行人就在早上出发,步行到售卖花草的市场,然后回家吃午饭。每天。我懒,但被迫同行。路途几公里,然而当时的累变成了现在苦苦追求的美好。阳光灿烂,微微有焦灼之感,放眼望去,大半个城市的景色尽收眼底。高桥上的风吹得人有些踉跄,却恰巧地顺走了一身热汗。似乎舒心的畅游,也未必会十分愉快,大致是因为身边还有一个年幼成员时刻需要照顾。
在上周,杨承鑫回家前到教室找我,说自己要走了,去校外上课。我身体一颤,险些落泪。我握了握他的手,注视着他冷静又略带玩笑安慰的眼睛。
多么沉痛的消息!自我活到现在,他是一个我看着最顺眼的人——甚至连寡言的我,在他面前也显得聒噪。他稳重,沉着,不善以形会意,或善于掩藏自己的情感。然而,当他开口笑时,却能令我怔很久。或许他是我这辈子,最适合当朋友的人。
但就这么走了?毫无征兆地,如山被撼倒,传了许多轰鸣于我心中。
……
年管会老师让我俩这周检查,我说他走了。老师也一愣,去二班找他,在那疑惑的人头间,我多么想见到那一个,圆圆的可爱的脸啊。可惜,大家只是说,再没看到过他。
随机我与三班一货执勤。一路上大多是沉默。看着自己身边似乎不存在的身影,我转向远处轻颤的树梢,不愿回头。三楼黑暗少光,更加剧了我的悲怅。
你曾离我这么近,现在又那么远。这职位仍是,但物是人已非。
【12】思考
生命(1)
我望着月嵌在黑幕中,轻洒银辉于树冠。我深深吸闻柔和掠过的、压弯泛着幽绿的草的风。我看见高楼上残缺的灯光,逐渐坠入夜色。我抱紧怀里的因寒冷颤抖的你。我感受到你的滚烫的心跳,我感到自己活着。
——题记
世界上有一个压抑压迫我许久的问题,即使很想逃离,现在它依旧固执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呼吸着,运动着,新陈代谢着。我活着,但我找不出活着的意义。
我曾驻足街道。我看着来往的人流,他们脸上挂着疲惫不甘、适从麻木。我握紧双手,神经传到来触觉、冷热觉。我猛烈呼吸,胸膛起起伏伏,气流来回穿梭在口腔、鼻腔。不远处的土块上烂漫着栀子花,清新的芳香流进我的鼻孔,是嗅觉。我注视太阳,视网膜让我感知到极度的亮,我的视野中留下短暂的黑斑。是视觉。
我拥有一切的对外感知的能力与系统。可这些只是为了让我更安全地活着。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始绝望。
不过我没有完全绝望。我还有大脑,还有机会挖掘不算秘密的秘密。
………
宇宙浩瀚无际,天体各具特点。它们日夜不停,在深空里旋转、撕裂、融合,这些伟大的过程不需人来掌控,可人的确诞生在地球上了。其实,就算经过许久,人在,地球也依旧存在。就算不存在了,也没有关系。
人对于地球来说,太渺小;地球对于太阳系来说太渺小;太阳系对于银河系来说太渺小;银河系对于宇宙来说太渺小。这么推理下去,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人于人之间的关系、人的家庭、人的财富、人的性格、人的社交,更加不值一提。
“存在即合理。”——黑格尔。
既然人不能改变大局,那么就从人自身入手罢。
人设立运动会,是为了追求身体的极限。人建立学校、政府乃至社会,是为了更好地相处、发展。人撰写书籍,是为了记录知识和精神。人离不开生死,是为了交替、继承。人在有限的时间里,要找到自认为有意义的事,再去达成。
平常人看不懂学者对书籍的热爱,看不懂官员的野心,看不懂战士卫国的忠诚。
所以,每个人只是为了生活和爱好、信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或被迫做的事。人认为某件事情值得做,便总是二话不说地做,虽然这件事堪比微尘,让后人看不清。
连书籍都会失传,人做的大多数事情没人会记住。就如我看不进某某的传记,不屑读平庸者的作品。我写得再好的东西,读者都无法铭记一生,亦无法计入永久性的史册。
平庸者也是人,他有他的价值和悲哀。在我眼中,如果一个人热爱写作,但他的作品没有被记录,这是很正常的。所以我要变得不平庸。
这时,目标产生了。对我而言,生活是无关紧要,爱好是写作,信仰是文学。我于是不断写、不断改。我知道自己是水滴,水滴会遗失在海里,不容置疑。
但我依旧写。我从中感受到了伟大,感受到了愉悦。我已经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了。我为自己而写。
这便是“意义”。
生命(2)
我现在看着世俗,依旧滋生情感。这证明我还活着。
其实我追求“内心的滚烫”,本来就和我的生命观、意义观相悖。一切无意义,为什么还要拥有情感?
所以这就说明我的看法大方向错误了。我一面体验活着,一面否决活着。简直是荒谬绝伦。我急需一次新的、理性的思考,还要彻底抛开之前的总结。
不过,要使我放弃过去的精神观念,还需要一定的证据,现展示与下:
1.
我活在世俗里,红尘扰攘。我做着充满生机的事。我迷恋的东西存在着,我痛恨的东西存在着。我本身就是凡人,没有思考通彻宇宙奥秘的能力和义务。即,没必要自添烦恼。
2.
我的悲观只是一刹那的情感爆发,总会消逝。麻木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保持快乐单纯。另外,若我坚持“无意义”说法,就没有事情值得写、值得做了——我还是个写手,热爱着写作。
3.
生命是一件杰作。就算否认它的意义,也应该敬仰、爱护。千万个粒子相互吸引排斥,组成一具并不完美的体魄,外加一个大脑。它灵活敏捷,包含善、恶。每一次思考,每一个动作,有序让社会运转。大脑的迅疾让我拥有与众不同的特点、性格,拥有欲望需要,拥有好奇心、辨别力,让我能够做想做的事……
4.
一昧的拒绝有害于生命的体验,破坏个体的联系,痛苦人的心智。人无法永久留下痕迹,王朝会覆灭、金属会腐朽。“还看今朝”的时代终会过去,我需要做的仅仅是缩短眼力的跨度,低头看看大地,抬头看看太阳,确认自己在现在。
动乱
在经历许久的死亡后,我终于又陷入了酣醉中。
昨天重温美剧《良医》的部分章节。其中吸引我的不仅是医生们高超的能力,还有主角肖恩的女室友莉亚。她是很标志的,我每次看到她都不禁眯起眼,发呆。她在剧中善解人意,看重友情,独立坚强。她还具有令人向往的物质条件,也就是如同小麦易碎外壳的肤色。她的笑容让我不止一次疑惑,为什么美国演员总可以将戏演得如此之好、如此自然。她音色柔和,追求刺激和快乐。即使她不羁,会带在外相识的男友回家过夜,我依旧认为她就是我所苦苦追求的几类人之一。当你注视她的眼睛,观察她的言行举止,你会发现一种自由洒脱,各种特质浑然一体。不像中国大部分女性的陈腐世俗,她给你一种突出的、与众不同的感受。
续
今天是很冷的,雨并不大,但很密,遮挡许多视线。在这雨中猛然呼吸,空气清凉,可以搜索到草木的味道。
荷塘早就虚弱无力了,宽叶有所收缩,半数已经软下身去,浸泡在淤泥里。目之所及无不死气沉沉——或许是我疏于观察难免存在的生机,这种天气完全失掉心情了。永远是飘渺的雨声,让人愈加感到单调无趣,甚至连拥有心理活动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寒风阵阵催促牙齿颤抖,顺便打断人的思绪,让我苦不堪言。
这冷不刺骨,不过即使只在皮肤表面流动,也让人不能忍受了。其实我充满释然,毕竟度过相当一段高温期,终于迎来降水和秋冬的征兆。另外,我爱这天气,又是由于它激起我对新西兰的陈旧记忆,仿佛带我回到了群山之中,湖泊水畔。
梵高的作品大多有轻微的扭曲,当我注视《向日葵》复印件,马上受到了不可言状的震撼。几朵烂漫的花镶着犹如火焰的裙边,像是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可能是腐烂的臭气。总之,这幅画让我产生了将画中物品捧在手中的渴望。梵高的画是他生命的外显,非常,奇异,带有击溃人心智的病态的美。对我而言,越回想他的画,越从心底滋生出可怕、畏惧。
再续
体育课,老师组织热身,大家绕着操场奔跑。一旁有两个女生在打羽毛球,其中一个身着蓝色宽松卫衣和淡灰的牛仔裤——这裤子显然很紧,体现她匀称的下肢,大腿根部之间的一小块缝隙尤其吸引我的注意。我想到性,想到男女,想到促人沉沦又羞耻于说出口的快感。
在这个年龄段是荷尔蒙喷勃的高峰。自渎在男性间不再是需要躲避的话题。我享受过性,有时我沉沦于此无法自拔,有时我反感愤恨。性本是繁殖的工具,却因社会的扭曲发展四处盛行,以至迷惑人的意识。
21世纪,性对于年轻人而言是罪恶的。它像细长的蛇,游离在每个人的大脑,缠绕着每个人的手、□□、目光触及的所有地方。性的滥用使人失去理智,无限放大物质,缩减精神在人心中的地位。性让人从人变成了动物。
又续
我看到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落日。
那颗橙红色的球体悬空着,仿佛盛满将溢的染料,染料在极有限范围内流动,看上去拥挤不堪。它发出的光照亮了大片的云,云由细小的颗粒组成,使这天拥有潇洒挥毫的国画意味。
红日降得很快——我难以想象,其实地球自转也称得上是飞速了。它即将触到远处隐约山脉时我发现它,待不到几分钟,它就沉下去,淹没在山里。注视着它,我心中油然升起向往与不舍。红日的坠落是不可逆的,是短暂的。但它的背景如同平波水面接纳频频掠过的微风,皱起柔和的色差,长久遗留在天幕,最后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想追逐红日,这样我就能一直看见它,将它的绚烂一次次描绘在纸上。然而我永远跟不上它的脚步。它在宇宙间用巨力牵扯地球,强势抹杀我的视野。是它主宰我,而非我主宰它。因为我爱它,它未必爱我。我只是它其中一个臣服者,为它的宏伟直欲匐下身去。对此它早已熟视无睹了。
【13】摘录(于初二、三作)
1.
……他缓缓摘下帽子,长呼出一片白雾。清风拂过他的面庞,压低了地面上的青草。远处连绵不断的雪山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老家是在嵊州,绍兴。我大概在那儿度过了我全部的童年。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城市。她有覆盖一切的阳光,有淋漓的雨,有可以放眼远望的空间,有独特的活力……从四楼的家里望出去,要么夕阳西下,光芒如纱落在地表;要么乌云密布,寒风吹乱树叶,使其如波涛般涌动着;或是晴空万里,来往的车流时不时显现在树枝的间隙;或是夜幕封城,四周一片漆黑,给人一种极致的安全感。……
……邹阳两手插在口袋里,在人流中自如地穿梭。突然,他的余光瞥见一道靓丽的身影。他壮着胆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左望去,一个大概初二的同学不知为何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她头发略显凌乱,遮掩了半边的脸,黑发末梢抚着肩膀,恰到好处的光影勾勒出她完美的颚线,澄澈的目光与略带妩媚的气质形成无限的吸引力。邹阳和她对视一秒左右,连忙转开目光。……
……邹阳终于意识到这世间的美好终只可远观,而若真的认为这事物美好,是坚决不会持有亵玩之意的。这种感觉仿佛坠入繁花中,又匆忙远离。……
……看着远处灯光灿烂的大厦,邹阳想到了沐华。他两眼定定地盯着楼顶的标志,视线在不断模糊。他感到身上滴到了什么东西,一抬手,是些许透明液体,在风中微颤着。泪罢了。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本心似乎淡去,对未来的规划也化为碎影。他质问自己,你是谁?为何而活?第一个问题,他有些许知晓,但第二个却如徒手捕风般,抓到的是自己的头发。……
……邹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任泪水掩住词穷。看着他极为坚定的眼神,沐华轻轻问道:“真的决定了?”“嗯。”他注视着她。“如果我是一只鸟,我宁愿在烈日下燃烧,在风暴里撕裂,在沙尘下湮没,在飘雪中沉寂,也拒绝于温室慢慢腐烂,留得全尸,却过了淡然的一生。”“为什么?这单纯是你所愿,还是命运的必然?”“想要一个答案的话,我将称之为‘男人的浪漫’。其实这并非你我所愿,谁会接受长远的离别?但这是我所想。我不断暗示自己,安逸不属于我。我所向往、追求的,是自由与远大,是生命的有价值的浪费,是精彩、险要的陌路。我是为了挑战而存在,若你怀疑我的话语,请看看这山,这飞鸟,这天空,无不散发着让人沉醉的伟大,无时不刻牵动着人心,战栗着世界。希望你可以理解我……”
……飞机缓缓落定。走下扶梯,邹阳立刻感受到热浪。看着四周阳光在地面雕刻出散乱的影子,人来人往,他站在中心,失神地打量着这个国度。
天边掠过几只飞鸟。邹阳眼中泛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世界,大有事物待他观摩。……
——摘自《世俗漫步》
2.
……我有一个订书机。它似乎早已工作五六年了,其塑料外壳变得光润,但依旧实用。我擅自将它带到校园,扣在桌子边上的挂钩上。自此时不时有人向我借用,却常在订厚纸时叫苦不迭,说是不好用,订不穿。我看着他们用力敲打订书机,无奈痛苦地转过头去。他们岂知道,只有缓慢用力,它才能如愿地做好工作。
尽管借订书机的时光是五味杂陈的,但它使我知晓,在班级的唯二之一中,自己仍是一个有用的角色,可以帮助别人。而这些思考,仅源于一台好用的订书机。……
……进入初中后,我远离乡土,极不自在。当夜晚临至,我总驻足阳台,看眼前的树梢,挡住远处微黄,却显得刺眼的灯光。然后是愁,不由分说地淹没了我。我想家的太阳,家的桥,家的傍晚,家乡的人,想家的夏。风动,叶片高频率地抖动着,远远看去凄惨不已。这回忆,也是我提笔为文的动力之一。今日,这种愁思淡去,与其说是我成熟了,不如说是麻木、习惯。此刻再逗留阳台,看着一片朦胧,有伤感,却不知为何而起,不知从何而生。……
……对我来说,写不仅是作,更是表达、消愁。心中的愉快、不快,在夜深人静时得以宣泄。所以我的朋友不多——若仔细揣摩,一个也不算有。毕竟他们不懂,且不感兴趣。可观的是,他们仍有一定的倾听能力,有时可以静静地,听我用和缓的语气道出几句不中听的话。
再者,写,追求的不仅是精神,也有□□。笔与掌刃在纸间滑动游离,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充实、饱和之感,认为自己写得真切动听了。……
……我想仅靠《世俗漫步》便充盈此书的,只是时过运去,卡文频然,只能借碎笔述散心中的积情累意。
我对自己还是很骄傲的,竟然可以写出数万字的还算不错的文字,而这一切来自坚持和痴迷。可惜至今,痴迷难再挽,麻木终可畏。一日日下来,早已知否多久,只记得那个开端——一旦开始,就势不可挡地持续下去,让我惊叹而欣慰。
抒情间,我也紧急记下许多人的印象,以便日后回想。但物是人非。杨承鑫若仍在,我会分享这本书予他的。
许多生活片段像小说,在汹涌的浪漫后,草草收场。我改变不了结果,但我可以改变过程。
这世界如此精彩,我会爱着她的。
——摘自《便签式文字》
3.
昏暗的夜。文畅回到寝室。他四下看看,熟悉的环境异常枯燥,书架上的书也激不起他的欲望。半旧的床轻轻一抚便带下黑色,木质的版块上浮着半透明的油状体。多么肮脏。文畅又打开柜门,久远的气息,让他的肠胃抽动。在最黑暗的岁月里,似乎看什么都是可怖的,包括自己。
夜很静,只有树叶簌簌落下的声音。月在云间朦胧,远处灯光辉映,温柔而刺眼。
这个夏天温差大得惊人,早上还是烈日,在每个人身上都蒙了一层热汗,下午便乌云凝集,气温骤降,雨断断续续砸下来,像咳嗽的水龙头,在人不注意时突然喷发。不撑伞的并不在意,撑了伞的举着酸痛的手臂,死死地抵抗着老天爷的脾性,但无济于事。而那淋透者手中的伞,在人群中傲然凸显着,徒增了许多讽刺与尴尬。
话说,初中谈情说爱者万里挑一,绝非这么效仿的人少之又少,而是真正算得上如此的屈指可数,其余人只是用语言粉饰自己对□□的渴望或瞻仰。徐的举动使文畅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爱自己,自己未必爱她。这相对的矛盾中,滋生了遮掩之举,但自欺者因情面难以脱身,进退两难。他们的关系进步地像陨石飞向地球,迅速且危险,最后两败俱伤。驰骋思想的同时,文畅记起《围城》中,孙嘉柔可憎虚伪的嘴脸,不由忌惮女人的可怕——她们在不经意间迷惑你,又忽得用言语等激烈地洞穿你,烹杀你,虽徐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事后的烂摊子之繁杂也令文畅脊骨发凉。这样沉思着,想象着,文畅回到宿舍,见到干净得有些荒凉的房间,他心生厌恶,却也几乎同时地坠下气来,整个人牢牢粘住床板,像地上的一块毯。
念及是夏日,不仅天气促使人的疲乏,还有许多蚊虫围绕着人转,连昔日高傲者,也必须在它们面前自卑地拍打着空气,凭它们在身上吸食。人类对任何事情都有解决方法,唯独对这些细小的生物避之不及。何况人与蚊间,人与人间的斗争更加激烈。川剧绝技变脸无需道具也频繁呈现,大家的言语似乎是覆了一层膜,薄薄的看不清。
冰天雪地中,两人谈笑风生,极尽享受着当下时光。
他们去了城市,见过宏大的博物馆,更参观、游历了园林。当年新国政府广邀二十多个国家的人员来此地,建筑自己的文化标志性物品,现在两人穿梭在天堂鸟和飞檐间,胸中有惊叹和骄傲。他们在一座艺术大学前驻足,行人寥寥,阳光缓和地与清风和在一起扑到脸上,眼前一片极广阔的草地,在轻轻起伏。踩着几寸长的青草,软。进入稀疏而多的树林,脚下有硬质果实破碎的声响,胡乱一踢,樟脑在坡上滚动。密枝织满头顶一片天,抬头不再被晃到眼。两人各自专注观摩着,手却未曾分开。
他们去看了新西兰国鸟,这怪异的生物,在几块玻璃后,藏于茂密的丛林,需要人们自己去寻找。去了萤火虫洞,像小号的蚕,倒挂在滴水的岩壁上,发出微蓝的光,一望过去,形成了一片不暗的光河。
他们一起走在平坦的原野。清风裹挟了几许雪片,钻入鼻中,格外地冷。文畅注视着高山,双眸睁得异常大。他从心底产生一种向往,对伟大自由与极致孤独的向往。但顷刻后,他微微张嘴,无神的目光失望地垂到脚下。山在那里,但人未必会走去。
晚。天空又飘起白色。两人下车后忍不住用手抚着地上柔软的雪毯,冰得有些暖和了。这是一处酒店,每个房间都很大,是落地窗,用手触摸,能清晰感受到外界的寒气。夜色很浓,迅速闭上了两人双眼。在这冰天雪地中,小小的旅馆里,两个异乡人轻搂着对方,试图索取些许温暖。窗外鹅毛飘零,不断有人狼狈地冲进大堂。世界在杂乱的同时,亦不会忘记准备一处静谧的港湾。
文畅微微点头,有些落魄地走了。离开徐,文畅失去了希望,身形更散乱,像醉酒者。
中午走到报告厅,刚进大门,年级组长便扶住他,请他上台,用高昂的语调宣布:“文畅同学成功考进了X学校,是我校唯一一个,不错!”台下顿时滋生一阵惊叹,掌声雷动。文畅双目空明,扫过下方人群,却未看到徐。年级组长拍手之余,又滑动了喉结:“不仅如此,文畅同学还获得了市诗歌创作的一等奖。请资以鼓励。”又是掌声。文畅拿过奖杯,手无力地垂下。“请文畅同学发表获奖感言……”他心中流露出厌恶,却未形于色,直接转身,拄杖离去。忽然他一个踉跄,手中奖杯滑飞出去,化成了一地玻璃渣。嘈杂的观众席瞬间鸦雀无声,许久才轻微地传出一声:“靠!”文畅面无表情地绕过去,仿佛是看见一堆垃圾。在瞩目中,他默然走下台,消失在大门转角处。
文畅双手强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门去,全然无视各位的神情。雨后初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又清新的香气。漫步操场,沾着水滴的草坪上停着许多身体娇小的鸟雀,不约而同地在土壤中啄食。生机之勃让文畅眼中难得多了几许温暖与闲适。两三只鸟嬉闹地飞过,他驻足在主席台下。从未在学校见过这么美好的景致,蜻蜓振翅滑动,只可见一根极细的黑色。初夏倒是来了,文畅却落下了残疾,离开了徐。徐!他突然想起来之前的快乐,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可是,为了她,自己不能为了什么来索取徐的任何东西。真的,一开始他便没有错。有些人只适合单独一个啊。
用掉所有积蓄,他到了新西兰。乘车,向着那个可能存在的地点驶去。天开始飘雨了,微小的雨点滴在他的脖颈,真冷。时间在颠簸的睡梦中好像变得透明不存在,直到文畅看见一栋小木屋。屋中有微黄的光,烟从不知何处飘出,被风吹散。
两人步行于悬崖边,海风自下方卷来,吹乱了他们的发边。文畅在一棵树下停驻,望向无际的大海。正值傍晚,海平面慢慢抹去了夕阳。“若你还有一次选择的权利,你会怎么决定自己的人生?”邹阳道:“如果我是她,会让一切重新发生;如果我是我,会让一切没有发生。”他淡笑,识趣地关上了嘴“但是……”“重新发生,事物大概会改写,我们也有重来的机会。没有发生,一切留下遗憾的可能由此湮灭,两人或许只在人群中擦肩而过,至多相视一眼。”文畅默然,目光流连在飘飞的落叶间。
邹阳亦是如此。
月光轻柔地落在草地上,两人倚树而坐,静听涛声。“邹阳,我想问的是,你在人生中可有什么遗憾?”“遗憾……”邹阳眉头微皱,长吁一口气。“大概是因为我的冲动和无知,伤了沐华的心吧。”文畅唏嘘,:“都怪我们青春年少对情感太敏锐,对自由太向往。我这辈子有三件事,需用终生来祭奠和后悔。一件,是我让徐爱上了我,深深刺痛了她;一件,是当年未有机会去认识隔壁班的徐家妍。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临近毕业在合照上得知的。她太优雅了,让人难以接近,只好远远瞻仰。一件,是轩儿已经遭人玷污,再也成不了女友。你大概和我一样,难以接受这种事实吧?”邹阳低下头,只是无言。文畅继续道:“不知为何,总有一汪悲伤在我心中荡漾。一场淋漓的雨,一朵枯败的花,都能令我落泪。纵然尚过二十,我却生出华发,眼中平静收敛了。”邹阳靠着木桩,干巴巴望向月亮。那白嫩的圆盘,贴在夜幕上,愈加衬托了山间的崎岖。两人忍不住心颤,担忧它会掉下来,摔个稀碎。时光粘稠,拉动眼皮,重重合上,一夜再未睁开过。
文畅又踏上那条路,漫长,艰辛,却充满期待与收获的路。他的想象飞掠群山,与风为伍,与鸟为伴,再一眨眼蹿入无尽的宇宙了。
又一身风尘地,文畅终于在次日傍晚回到了嵊州。夕阳柔然,摩挲着大地,缠绕在楼房上。文畅看见车流,吸闻着温热的气息,突然觉得幸福,他快速跑上楼,伏在桌前,奋笔疾书起来。清风依旧,钻过窗,久久扑在脸上。文畅有微汗,汗珠快乐地跳动着,随笔尖起舞、滑动、落坠,混合着未凝固的墨水,在时间中穿梭。
文畅坐定,左手食指用力打开了车门,呆呆地看着凹陷的引擎盖,双手撑在上面,阻止自己坐倒下去。对面走下一个女人,打着伞。雨很大,模糊了文畅视野。待到她走近,文畅见到那张精致的脸,上面覆满爱情的余烬。她看了看车里的孩子,又看着浑身湿透的文畅,轻笑起来。
“徐……是你……”文畅竭力抬起头来,看着千万粒坠落的水珠。他嘲讽地微笑,泪水决堤,和雨配置成了后悔与痛苦的溶液,直到徐走过来,轻拭他的眼角,手指颤抖着拂过他的面庞,也未曾停下过。
这一刻,大概是他输了。而对于他的青涩,他的愚蠢,他的选择,徐并无任何芥蒂,只是这样看着他,就像看着那时的少年人一样。
(徐日记部分。)
……
居然以这种方式相见。而且,你忘记撑伞了。
我为你,大半生难结良缘。但是我并不怨你。这是我的选择。如今你先我走一步,我也会循着你的步伐。
我荒芜地度过这些年,但能在最后见你一面,已经满足。
情不是我们的隔阂,性格才是。
后记
自初二开始写作以来,我史无前例地坚持了如此久,整合一番,断断续续加起来近四万字。其中《世俗漫步》耗费过一年,《笑影》只用了不到一月。两者字数相近,都是极其青涩幼稚的。但对于知识寡陋的我来说,这是暂时的顶端之作了。
儿时的经历使我常常滋生自卑感。这也是为什么小说中邹阳和文畅双双向伴侣提出了分手,最后痛苦不堪。我曾反思过,为何自己小说中时常出现悲惨的结局——难道只有这样才能打动人心吗?一定要这种自残式的感情才让我满意吗?还是我过于病态?写小说的初衷到底是什么?虽然我需要读者,不过绝不会同意出版。这种过度的悲观和对扭曲浪漫的不懈追求让我在生活中颓废堕落,总是一事无成,成为吝啬挣扎的溺水者。
我没有学习如何写小说,没有丰富的阅历,对情简直是纸上谈兵。可我有想象,试图在生命的灰白上覆盖彩色。
然而我所谓的自我取悦,终是因为我的性格变成了自讨苦吃。
小说中,主角就是我虚无渺小的缩影;沐华和晨星就是我疯狂的妄想;栖身处就是我对过去乡土的留恋与对异乡的向往。我明明做着一件事,却又想着去做相反的一件事。我明明可以过得舒服,却总是追求人生浮沉。
一切对我而言,其实找不到任何原因。
——摘自《笑影》
【14】游记
游西溪
疾风掠过耳侧,携走一身热汗。我小心驾驶着自行车,穿梭在人流中。
现在是下午四点后了。夕阳沉重得欲要坠落。略带模糊的光晕像干硬的蛋黄所流出的混着橙色粉末的汁液。说实话,“游西溪”作为这篇文章名太浪费。我所游的不过窄窄一处水道、一片过季的荷塘罢了。
上了晃荡的摇橹船。师傅双手用力,杆子撑住河底,荡漾开柔腻的、浮着丝缕油状物的河面。乱起几处漩涡,好在船滑动够快,将这搅动远远甩在后边,没有破坏视野里的平缓。
西溪的这条河不算美,两岸是蓬勃的杂草,有些牢牢附着粉色卵团探到河里。土坡满是洞穴,螃蟹伸缩着两钳迅速移动。芦苇很高,三米左右。河水上下起伏,频率由风而定,像脉搏。事物倒影在水中狂舞,时不时从水底升起气泡,显示生机。是光给予了景色灵魂,河面反射出扭动的白色条纹,投影于一棵俯身的古树躯干。
一会就到荷塘。第一次来时荷花烂漫,船头撞进这片绿色领域,压倒宽阔的荷叶。蜻蜓立在翠绿的尖头,翅膀轻轻晃动。而这次来此,许多荷叶完全腐烂,贴在水面,随波浪同时律动。风起,高举的荷叶动摇着,碰撞着,发出蒲瓜相互拍打摩擦的声音。
船上自备茶水。柿子共四个,我一人食三。其外表红润,却不太甜。沏罢一杯茶,许久才丧失热度。酥饼在嘴里易化,可还是压不住茶的苦涩。我用完一杯,忍不住吐舌咂嘴。烈茶!
时间算是很快。一转眼船驶离荷塘,进入宽阔水道。触到码头,游船便这么结束,夕阳落在脸上,大家把思绪遗留在了途中,不免昏昏沉沉。
游嵊州
阔别近半年,我只身一人,从杭州回到了嵊州。国庆假期难免拥挤,本两小时的路程,硬生拉扯成三小时。
快到了。看着两边飞速后退的树木,逐渐淹没下沉的夕阳。向前望去,视野开阔。嵊州大桥上流动的车辆反射着橙色的光芒,和激荡的河水相辉映。外界显然很热,空间被气浪烘得扭曲。我心中五味杂陈,感慨辛酸激动粗鲁地搅拌在一起,堵塞我的胸口。
盛都公寓还是那么熟悉。那四个骄狂金色行楷大字,曾经还划伤过我的手指。保安又换人了,一个面生的大叔移开刚到嘴边的烟,对我和善笑笑。我踩在水泥地上四处观察,那棵在夹缝里的枣树早已长大,奋力张开枝条。光线柔和降在公园里,器材的彩色油漆挺晃眼。
楼道里,我拖着箱子,缓步上爬。我想起很多事。这个天气,这个季节,我该去隔壁的小区卧龙转转了吧,顺便找表哥叙旧,手里拿瓶饮料,面带止不住的微笑,很拽的样子。
钥匙试了好几次。我握着最光滑的一把,不断左转、右转,门才不情愿地打开。几束光钻进室内,与浓厚的灰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家里的气味不再熟悉,镜子矮了许多。走进房间,桌上铺着灰尘。透过防盗窗的缝隙,嵊州大厦傲立眼前,只是那个商标略带焦黑的颜色,大概是烧的。
到二楼。因为临近傍晚,几乎是漆黑一片了。地上的木板有一半被换成瓷砖,是父亲之前上班回老家叫人改进的。浴室也做出一个玻璃隔间。阳台宽阔得令我满意。低头,连绵的绿色香樟树团在风中簌簌抖动。转头,一栋楼正在施工,据说会是嵊州新昌地区高度之最。回头,地面落着大小花瓣。是上层楼掉下的,装满了水槽。
放下行李,我走出门去。穿过小区大门,左转,直行。在十字路口等待,行人熙熙攘攘,电瓶车横冲直撞。走上嵊州大桥。风很大,使我不禁眯起眼,扶着反光的栏杆。夕阳真美,凸显在钴蓝的天幕上。暖色调抚顺我的锐利,平静我的狂澜。我偏着头,久久伫立。车辆快慢不一,带来不同的声音红移效果。
我意识到,随年岁逝去,停下欣赏风景的时间亦越发短促。我提及父母对嵊州的感情,先是憎恨同情他们的冷漠,后逐渐能够理解。我感慨人生无常,自己总是要远离所爱的东西的。同时为了未来,我必须抛弃一些不重要或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例如回忆,例如情感。
小时候上学,想家。初中上学,想家。高中上学,想家。只不过家从一个小住处,变成那一幕景象,再变成那个市区、那个出现在无数人文字里的“家乡”。
游毕嵊州部分,我从思绪中醒来。其实我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回到嵊州,仅仅努力地想象出我想做的事情。我落魄坐在电脑桌前,黯然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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