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不才，过目不忘

　　第四章

　　“裴玉蓁，你定是疯了，这样的谎话都说得出。”

　　玉宛拔高音量，难得有几分姐姐的气势，天生的一双笑眼都显出几分严肃来。

　　玉筱也拧眉，“竟还攀扯夫子，不是一般的罪过。”

　　玉蓁被训两句，脾气不降反升，“你们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她倒是有恃无恐，还得寸进尺：“总不能看我被罚吧？董夫子骂人可狠了，打手板也疼，要是再让我罚抄可就更完了。”

　　玉宁坐起身看向玉蓁——这熊孩子，搁现代也是个开学前通宵补暑假作业的主，估摸着还是边写边撕那种。

　　如今竟还无师自通道德绑架了？

　　可惜裴玉宁前世是做HR的，日日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面人时八风不动，裁人时六亲不认，道德绑架在她这儿不起作用。

　　“是可以不告诉夫子，但回头我定要找赵嬷嬷说道说道，让她给四叔母写信，把你带到仓州亲自教养去。”

　　四房三子两女，其中嫡出的有两子一女。

　　嫡出的长子四少爷裴之钊十三，庶出的长女四姑娘裴玉芙十一二，都正是进学的年龄，一个在京郊书院，一个在府中闺学。

　　故而四老爷这次外放本就不准备带他俩。

　　但玉蓁才六岁多，年纪还小，四太太本是不放心把她留在燕京的。

　　是四老爷说仓州难找好夫子，还是留在燕京和一众兄弟姊妹上族学的好。

　　四太太心想家里规矩严，族学功课多，再留个她的陪房赵嬷嬷看顾着，玉蓁再是爱玩也翻不出什么浪。

　　这才把玉蓁和庶出的七少爷裴之荆都留在燕京上族学，只带着三岁的嫡幼子随夫赴任。

　　要是让四太太知道她才走没几天玉蓁就胆大到这地步，定是要把闺女打包带走的。

　　四太太管教子女很是严厉，裴玉蓁尤其怕她，听玉宁这么说 ，一下子就耷拉着嘴泄气了 。

　　玉蓁的脾气向来又直又冲，今个儿是真被拿捏住命门。

　　竟很是识相地拉着玉宁的手臂撒娇：“好姐姐，求你。就这一次，以后保证不再犯。我实在补不完嘛。”

　　但一声又一声的撒娇都没能让玉宁的脸色软化分毫。

　　玉筱倒有些松动，左看看右看看。

　　玉宛见状很不端庄地翻个白眼，“你求我们没用。裴玉蓁，用你一向自喻聪明的脑子好好想一想，这功课到底是夫子布下的，还是祖母布下的？”

　　玉筱闻言连忙闭紧嘴，把求情的话咽下去。

　　“你现在是想被夫子罚呢？还是有一天东窗事发，让我们陪你一起跪祠堂呢？”

　　道德绑架，谁还不会了？

　　“我...我...我还是被夫子罚吧。”

　　玉蓁说着说着两眼泛红，但还是倔强地没让眼泪流下来。

　　“今个儿早晌是礼法课，下晌董夫子才来教四书，所以......”

　　玉宁拿帕子给这小可怜擦擦泪，“你还有一早晌的时间，现在拿起笔，说不得下晌就不用挨手板。”

　　“真的？”

　　玉蓁差点激动得跳起来，“对哎，今个儿十六，早晌不学四书的，我可以在礼法课上悄悄补，午食还有半个时辰呢，尽够了。”

　　裴家族学一般只收裴氏族人，主要学四书五经，还间或了解君子六艺。这都是京城的各大书院入学考时会涉及到的。

　　姑娘们虽不考书院，但她们和一众兄弟同堂听课，学的内容是一样的。

　　礼法课对应君子六艺中的礼，既讲礼仪规制，也讲律法刑制。

　　但对他们来说，了解即可，故而比学四书五经轻松多了，课上还能一心二用。

　　眼看免罚有望，裴玉蓁当即又拿起笔铺好纸奋笔疾书。

　　裴玉宛坐在车窗边，见车夫去解缰绳，估摸着是该出发了，吩咐句：“行得稳当些。”

　　一抬头，正好看见不远处的裴之慎，他悠哉悠哉，闲庭信步。

　　后面的小厮提着书箱亦步亦趋，不停地瞅着车夫的动作，又欲言又止地看看前面的少爷。

　　显见得想催一催又不敢张口，急得脸通红。

　　“慎哥儿，你跑两步吧。看看同荣在后面急得，恨不得扛着你走。”玉宛笑着打趣。

　　玉宁闻言也扒在窗前往外看。

　　最后一个到的裴之慎是大房嫡幼子，一众兄弟中排行第九，比她还小一岁。

　　这人天生慢性子，天天极限压点，却愣是没错过过一回马车。

　　玉宁佩服。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慎哥儿保持住，有大将之风。”

　　“五姐七姐晨安。”

　　裴之慎的小厮同荣见少爷又停下问安，跟着行礼，急得满头汗，忙道：“小的让姑娘们见丑了。”

　　眼见着裴之慎终于登上马车，同荣这才长舒一口气，一副终于活过来的样子。

　　还后怕地拍拍心口。

　　“噗哈哈哈哈......”

　　几位姑娘见状笑得不能自己。

　　马车动了，还在哈哈大笑的裴玉宛终于回过神来：“烦人，又和你们闹一早晨，书还没背完呢，要是夫子点到我可真完了。”

　　“无妨，到时你看我嘴型。”玉蓁自信扬言。

　　可惜玉宛不信，“看你嘴型我还不如祈祷夫子点不到我呢。”

　　“五姐姐，可你每次都是第一个被点的。”玉筱老实人说老实话。

　　“噗哈哈哈哈.....”玉宁忍不住又笑出声。

　　玉宛的忘性大众人皆知，是名副其实的背书困难户，永远磕磕巴巴。

　　夫子也很毒辣，检查背书先点玉宛，她能背下来，其他人也差不了。

　　“啊——”玉宛哀嚎一声，“烦！”

　　众人又闹做一团。

　　***

　　马车行驶一刻钟，辰时初准时到达族学。

　　晨读两刻钟，辰初二刻夫子开始讲学，一直到午正才结束。

　　半个时辰用午食，未时开始下晌的讲学，直至申正散学。

　　乘马车回家后，做功课，用晚食，到和合居定省，再和二房的众人一起到寿安堂给老太太问安。

　　待回到澹青苑，一般都已戌正，洗漱休整，戌时末入眠。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裴玉宁就这样在族学又读了三年书。

　　***

　　到十岁上，就回到府里上闺学。

　　在闺学里学的东西又多杂——以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为主，亦学香道、刻章、制笺等雅事......

　　总而言之，高门女眷们常做常谈的雅事都要学。

　　但高门贵女，向来都是一流的见识，二流的理论，三流的操作。

　　拿抚琴来说，若不是有兴趣或是想以琴搏名声，就只用学个三五首曲子，弹会弹顺。

　　不至于一窍不通、人前丢丑即可。

　　但古琴的历史渊源、相关典故要知晓；名琴名曲要熟悉，还要知道为什么出名，好在哪里；不同派别的风格、技法也要一清二楚，还要能鉴赏一二......

　　教她们古琴的夫子原是宫廷乐师，几乎认识所有流派的琴师，有一段时日天天请不同的琴师来演奏同一支曲子，只为让她们练出几分耳力。

　　对于裴玉宁来说，闺学简直就是摆烂的好地方，坚持不推不动——让学三五首曲子就是三首曲子，让练耳力就绝不动手。

　　活脱脱一躺平的咸鱼模样，让周围一众姊妹看得牙痒痒——

　　皎皎好悠闲！

　　要不新曲子不练了？

　　三首也够用了吧？

　　***

　　五月末，热夏时节。

　　蝉鸣聒噪，却吵不醒眼皮子打架的裴玉宁，彻底闭上眼前，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矿夫到底是谁杀的？

　　玉宁的梦里都在推演昨晚熬夜看的那本探案话本子，正第一百零一次哀嚎作者为什么要断在最精彩的地方，突然间——

　　“噼里啪啦——”

　　一连串瓷器破碎的声响惊天动地，把玉宁支着脑袋的手肘都给吓软了，失去了支撑的下巴砰的一声狠狠砸在桌子上——

　　生疼。

　　***

　　因为在课堂上偷看课外书被老师叫家长这种事，是上辈子的学霸卷王裴宁完全无法想象的。

　　当然，这辈子立志躺平的裴玉宁也没敢这样干。

　　如此头铁的人是她五姐姐裴玉宛。

　　但是，她也没好到哪儿去。

　　因为‘课外书’是她提供的，而她本人也因为昨晚熬夜看‘课外书’直接睡死在课堂上。

　　怎么也是个从犯。

　　玉宁站在和合居的正房里，听着嫡母的训斥，用余光瞟了一眼旁边缩成鹌鹑的玉宛。

　　她不理解，一个胆敢偷摸在课上看话本子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差的心理素质——

　　夫子不过是在她课桌旁顿了下脚，就把她吓得掀翻桌子，哆哆嗦嗦站起来。不等问话，嘴一张就交代个干净。

　　夫子装看不见都不行。

　　裴玉宛，你害我害得好苦。

　　***

　　“...该说的都说了，怎么罚，等你们父亲下值回来再说。”

　　二太太顾氏抿了口茶，冷冷地扫视玉宁和玉宛一眼 ，“现下，去把你们院里其他乱七八糟的书都给我交上来。”

　　说完，把茶盏放下，厉声道：“自觉些，一本都不要留。你们现下都管着自己院子，我在下人面前给你们留着脸面呢，别让我找人搜院子去。”

　　“女儿不敢。”

　　“不...不敢。”

　　***

　　顾氏看着玉宁和玉宛交上来的两摞书，啧啧两声。

　　对着自己的心腹陪房杨嬷嬷不解道：“你说她们，三岁开蒙进识字堂，五岁进族学，现下又在闺学，日日看书写字，还没学烦吗？”

　　“这两天她们不是正学品茗呢，再无趣也比看书好玩吧？怎么不好好喝茶反而偷摸抱着书看起来了？”

　　杨嬷嬷闻言在心里嘀咕——

　　太太你当姑娘时情窦初开，让人找了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来都懒得自己看，非让丫鬟读给你听。

　　就你这一看书就头疼的样子，能觉得读书好玩才怪呢。

　　她们太太出自开国勋贵、世袭侯爵的勇诚侯府，到底流着将门的血，虽说也不好骑射，但更不爱读书。

　　杨嬷嬷想起还是丫鬟时，天天催着哄着姑娘做功课的日子，那真是一把辛酸泪。

　　好在总算熬出头了。

　　那些人明里暗里嘲讽她们姑娘不学无术又如何？到最后她们姑娘还不是嫁给了探花郎？

　　杨嬷嬷心思百转，面上却不显。

　　只道：“五姑娘和七姑娘到底是庶出，哪像咱们大姑娘，从小被夫子夸到大，不论是在族学还是闺学都不让太太操心。”

　　“那是，宜姐儿是谁都能比的 ？也不看看是谁的肚子里出来的 。”

　　杨嬷嬷趁势又恭维几句，句句都夸到顾氏的心坎里，直把她说的心花怒放。

　　心情好了，顾氏看那两摞书都顺眼起来，“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到底是她们嫡母，她俩教养不好我面上也无光。”

　　顾氏说着翻开玉宛今个儿偷摸在课上看的那本书。

　　她倒是要看看这书里都写了什么，把那俩勾得废寝忘食的。

　　***

　　二老爷裴延杭昨日因公事繁忙，直接宿在国子监。

　　直到第二天下晌散值回家才知晓他两个女儿昨日在闺学干的‘好事’。

　　裴延杭顿住往前院书房去的脚步，转头向和合居走去。

　　一进卧房，裴延杭顿时惊住，看看窗外，心想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只见他一向爱俏的太太散着头发倚在榻上 ，眼下青黑，手里更是破天荒的拿本书在看。

　　边看边振振有词，走近一听，似乎是——

　　矿夫到底是谁杀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