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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龙
白郁捧着那颗热气腾腾的妖心站在原地,看着猩红的血顺着指缝坠落到地上,直到余温全部消失,一手黏腻的冰冷,到来接应的人犹疑地询问他是否有事,白郁才反应过来,低声应了声:“无事。”
对方这才松一口气,众人在原地稍微整顿休息,很快宗门就又调遣了四五个修士前来接应,来人之中不见二长老,八成是刚刚吓破了胆,不敢再来,不然总该派遣个有点身份低微的修士,也免失了大宗门的颜面。
更何况白郁还是阁主几十年未见的独生亲子。
白郁找了块绢帛将手上的血擦拭干净,又把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捋,露出光洁的额头,叫人把妖心装在落有封印的盒子里,带着一路进城,自己也跟着一众修士翻身上马。
界碑高耸入云,形状大小不一,每一块都有着尖锐的顶部,微微倾斜向主城。
过了界碑又十里,便是由日沉阁自理自治的内城,硕大青石铸就的壕圈沿着河岸修了几百里,一直蔓延到东海岸边的高地。
“日沉西阁,晓旭东升。”白郁抬头见着映入眼帘的一道牌坊上镌刻的对子,低声读了出来。
“少阁主可知日沉阁宗门渊源?”一旁的修士见他面露疑色,开口问道。
白郁摇摇头:“我离宗门已十四年之久,对宗门过往不甚了解。”
修士朝白郁投了个问询的眼神,白郁颔首示意他讲,修士便缓缓开口:“就算久居南地,少阁主定然对北境过往有所耳闻,日沉阁乃至整个北境得以有今日繁荣,乃是千年来神女福泽。”
修士说着指向街边凡人门户,家家户户的门扉上,几乎都贴着身披素衣,手持利剑的神女画像,修士继续说:“千年之前,相传有一条暴戾专横的魔龙破东海而出,为祸世间,招来瘟疫与洪水,一时间生灵涂炭,神女恩泽,圣祖横空出世,斩杀魔龙,魔龙之血染红天际,化作红霞,每每日落时分,可观海上残阳如血,遂名曰日沉阁。”
“有所耳闻。”白郁经过一个卖布偶的店铺,随手拂过悬挂着的穗子,摊子上摆着一只碎布缝的红色小龙,“南境虽也有诸多迥异的神明信仰,但却少见北境这一般统一。”白郁望着街边小孩手里举着的拨浪鼓上绘着的神女像说道。
修士笑笑:“若无千年前神女降世,助圣祖斩杀魔龙,或许今日北境早就不复存在,日沉阁也不会伫立东海边千年不倒。”
白郁看着那摊子上的红色小龙布偶,冥冥中觉得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有这么一只,伸手摸出点碎银,将那小龙买了下来。
修士又指向东边天际,缥缈残阳中海天一线,狭长的海栈道放射状蔓延进海岸线几十里:“天有九重,地有九幽,海岸边共修栈道九条,其上篆刻结界符篆阵眼共八百八十一处,海面下还有阵眼八千百八十一处,上下共构成牢不可破的屏障,寻常妖兽难以突破,据说这是当年圣祖伏诛魔龙时落下的重重结界,从此东海岸边少受妖兽侵袭。”
“魔龙死了?还是被镇压?”白郁问道,他将布偶翻来覆去地拿在手里看。
一旁的修士摇摇头:“不知,相传当日圣祖手持神剑‘纯’破云平浪,于无妄海击败妖龙,龙血铺洒三千里,方才停息,至于那龙是死了还是被镇压了,或许除了圣祖无人知晓。”
白郁将小龙收了起来,嘲讽道:“既无人看见,又怎知是圣祖令妖龙伏诛?死无对证,谣传千年的事多了,若是真有此事,那魔龙定然身形巨大,无论是伏诛还是镇压,都需寻一块不小的地方,怎可能凭空消失,再无人见过?”
修士回答道:“圣祖伏龙的事情是明明白白写在藏书阁典籍上的,乃是千年前经历魔龙劫难的长老亲笔撰写,至于魔龙去向…………”修士语气突然神秘起来,压低声音凑得离白郁近了些:“有传言称,日沉阁所在的北荒正是魔龙埋骨之处,所以此处地势才高出地面,地表之下又灵脉汹涌,实则是龙血汇聚奔涌,千年不息。”
对方说的云里雾里,白郁却淡淡道:“眼见尚不全为真实,笔墨功过如何,全凭执笔人的意思,至于此处地下是否真的是魔龙骨血,没有实证也不得而知,冒然谣传,恐引居心叵测之人前来掘地寻宝也未可知,这种话,在宗门里以后少说。“
本是说些颇有几分道理的传说,不曾想白郁毫不理会,还将言语不当的过失抛了回来,随行的修士一时也怔了一霎,重新审视起这位外界传闻褒贬不一的少阁主,想着果然传闻不能全信,眼见亦非真实。
城中仙凡混杂,不少凡人在此做些盐铁生意,亲眼见过北荒大境的荒凉与恶劣环境后,白郁问:“我来时见城外枯骨荒草,荒无人烟,这城中凡人从何而来?”
玄门之中向来与世隔绝,虽然大部分宗门都与凡间有着密切商贸往来,但从没有哪个宗门会让凡人进入宗门地界。
白郁在扬州衔露阁时,连山门前扫撒的都是外门修为低微的弟子,如今眼见日沉阁外城中商贸繁荣,凡人往来其中,不禁觉得反常。
刚刚讲话的修士还在沉思白郁的形象与传闻中想去甚远,闻言赶紧答道:“仙家府邸,自然不是人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千年间人间动乱,战火不休,凡人苦不堪言,铤而走险深入北荒寻找世外仙府,来者十之有八都惨死城外,极其少数凡人能越过界碑寻到此城,阁主感念这也是神女庇佑,遂将他们留下,在外城经商,如今几百年过去,也发展到如此规模,阁主说这也算是积德。”
白郁摇摇头:“仙神庇护,皆是妄言,别说凡人了,四境之内仙府众多,哪一个不是以神明之名自诩人间正道,到头来为一点蝇头小利打的两败俱伤,不知这是否也是神明的意思?”
一旁的修士有些窘迫地不知怎么接,忽被街角飞过来的什么东西砸向面门,他修为不算高超,但躲开个不怀好意的“暗器”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一侧身避开了,又抬手抓住那东西。
原来是个海棠果。
“呀!扔歪了,快走快走!”街角一群衣着清丽的凡人少女推推搡搡地跑开,只留两个穿青色衣衫的女孩子,还站在阴影里偷看。
被丢果子的修士有些气恼,朝着阴影里那两个少女的身影就想将果子抛掷回去,才抬手,就被白郁按住,示意他不要追究,修士这才不甘心的把手放下。
白郁一路走,那两个少女一路在阴影里躲闪着跟随,怀里抱着海棠果的女孩率先开口道:“啧,让你丢少阁主的,你怎么丢到边上人了,害的我们差点挨打!“
另一个少女吐吐舌头:“我是朝着少阁主丢的啊,但是一见他容貌身姿,我一分神就丢歪了。“
抱着果子的女孩翻了个白眼:“早听闻这位少阁主容貌俊朗,祖上又有西域异族血统,才想着今天一睹芳容,这下都叫人家发现了!”
“明明一开始是你要拉着我们来看的,如今却说我没丢准,我看你还是别做梦了,你我皆凡人,也就远远看看了,你还想嫁给人家不成?”
“别胡说。“抱着果子的女孩推了同伴一把,又低声道:“这位少阁主早就名花有主了,如今我就是仙门大小姐也是毫无希望的,不过赏花吗,就算不是自己的,谁不喜欢看些赏心悦目的容颜呢?”
白郁纵马行于街道中央,却将两个女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听到“赏花”二字时,他刻意偏头,不经意般地目光扫过一路随行的两个少女。
白郁母族来自于西域深处的一支血脉,到他这一代已经虽已不是明显的西域长相,容貌仍带有些许异族的明艳,准鼻深目,轮廓明晰,左眼下一颗殷红的泪痣,又平添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温雅。
他脸上还带着一点未擦干净的血渍,头发散了披在身后,邪气狂放的让人很难移开眼。
两人顿时觉得心神荡漾,回过神来时,一人才继续问:“你说名花有主?谁啊?我阿爹在外经商时曾听闻,这位少阁主可是喜怒无常,软硬不吃,有人过往给他送过美人之类,最后全都有去无回,众说纷纭,被他杀了活埋也未可知,可见人不能光看外貌。”
“你少信谣言,少阁主早有婚约,对方正是衔露阁阁主独女,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又是亲上加亲,只是衔露阁这位小姐深居简出,少有人一睹真容,不知为人如何,少阁主倒是对她多有维护,前些年某次试剑大会,有人对这位小姐出言不逊,这位少阁主提剑而起,打得对方仙器都寸寸碎裂,鼻青脸肿回宗门躺了好几个月!”
“情深义重,性情中人。“少女似懂非懂点点头。
话跨过半边冗杂的街道轻飘飘地落到白郁耳中,情深义重?喜怒无常?究竟哪一个是他,或许都不是。
这些年他对外界的流言蜚语少有辩驳,偶尔触及底线才会在意。
名门贵派又如何,凡夫俗子又如何,还不是逃不过他人口舌,想他母亲当年之死,想他父亲多年冷落,白郁不仅心中思绪纷飞,胸口一阵刺痛,他眉峰一拧,暗中将痛感压了下去。
街角两个少女见白郁深情突然凝重,以为是自己的话触怒了对方,其中一个女孩赶紧拉起同伴:“叫你乱言语,少阁主颜色不悦,我们快些走吧,少惹是非。”
对方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同伴拽着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转角处。
霞光只是残阳最后的绚烂,白郁站在设宴的主殿前时,薄冥的夜色已经笼罩了苍穹,他身上黑袍还沾染了妖兽的血,冷风一吹,散出些冷腥味。
早有侍从在此候着,引着白郁先去后殿换了衣服,再绕出来时,白郁已经将脸上血沫擦拭干净,露出白皙的面容,换了一身印有宗门纹样的贮丝白袍,他示意随行的人先进去通报,自己则站在廊下灯火触及不到的阴影里吁出一口寒气。
不远处映着灯火的廊柱下,有人在交谈,仔细辨识,是个不大的少年和一十五六岁的女孩。
“阿茹妹妹,这是我今日杀妖兽得来的,送与你做个饰品。”少年展平手掌,其中躺着一枚瑰丽的鳞片,是白日那嬴鱼身上的。
一旁白衣少女笑意盈盈,接过鳞片,点头致谢:“长烟哥天赋异禀,年少胆识过人,就能斩杀此等品阶的妖兽,来日定有一番作为。”
少年把未穿在身上的衣袖往后一甩,红色的火云锦潇洒地落在身后:“那是自然,我师傅修为高深,我自然不能失了他的脸面,今日界碑一战,我毫无惧色,那领队的小白脸都要吓哭了!”
少年正是适才于那白衣男子一道前来援助白郁降服妖兽的那位,白郁没有言语,仍站在黑暗里听着,少年也未察觉他的存在。
少年用手绕着衣襟上坠着的玉珠,往远处黑暗里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不过我见他使一把黑剑,倒是个罕见仙器,若非今日急着回来接应什么几百年没见面的‘少阁主’,我当场就可讨教一二,怎么还不来啊!等多久了?”
少女浅笑:“稍安勿躁,等了才不到两刻,适才我见已经有人带少阁主去后殿更衣了,想来马上就到了。”少女伸手帮少年整理了下衣襟,“你若是真感兴趣,不如来日登门拜访求教,既然所用仙器并非凡品,想来那人有些身份,可能是宗门里哪位长老亲子。”
红衣少年傲气回答:“我师尊有言‘至德者不合于俗,成大攻者不谋与’,就算他是天神下凡,除非他认我师尊为师,喊我一声‘师兄’,否则他怎可与我顾长烟这么天赋异禀的人同台而论。“
少女闻言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真为你师傅好,少公开谈论他,你知道,那些位高权重的长老,包括我爹,都不喜欢听人谈起他。”
顾长烟挠挠头,低下头,有些失落叹了一声,白郁这时才从黑暗里转出,站在灯火明黄的大殿门口,那叫阿茹的少女适才在殿后见过他,此时只是屈身行礼,唤一声:“少阁主。”
顾长烟愣在原地,看着白郁的脸哑口无言,显然没料到自己界碑见到的“小白脸”竟然就是要迎的少阁主。
白郁故意侧身略过阿茹,走到顾长烟身边,白郁高大的身影被灯火投下黑影,像一只展开双翼的巨鹰,将顾长烟笼罩其中,而后白郁像是嘲笑顾长烟身高一般,刻意将腰弯得很低,好将双目与顾长烟保持同一高度。
顾长烟觉得自己被一种强大的威压所挟持,杵在原地忘了言语和动作,白郁侧目斜视,桃花眼轮廓流畅,眼尾轻佻,沉声开口却厉鬼索命一般:“来日我定讨教一二,等着。”
话语落下,白郁浅勾唇角,留顾长烟失了魂魄一样,愣在原地,自己则迅速跨过门槛,迈进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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