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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药
来人正是中年书生。但见他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轻轻跃上小船。阿青迎上去关心道:“哥哥辛苦啦!”顺手接过了包袱。中年书生看到尹万宁坐在船头,笑问:“小妹妹可好些?”转头望着阿青道:“夜凉,都进去休息吧”。三人和大顺一起进了船舱。须臾船家也回了。大家收拾入睡。
第二日天未亮船家即启程了。尹万宁因阿青提到中年书生的悲惨经历,虽不知细节,但莫名就对中年书生的看法大为改观,再加上知道“哥俩”二人为自己寻药的心理,又有大顺可以逗趣,一路上与“哥俩”竟相处得十分融洽。虽心中好奇中年书生的悲惨故事,但三人同行不便再问。
如此三五日小船行至长江上游,此处江流湍急,沿途两岸峰峦崔嵬、峭壁对峙,猿声不断,蓝天白云,江风徐徐,风光奇绝。峡谷内幽深曲折,小船迎浪而行,时而欲撞崖壁,时而欲入漩涡,再而飞向礁石。尹万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亦看得胆战心惊。
两岸崇山峻岭不断,这日天色将暗,小船行至夔州,中年书生和船家又上岸采买。这夔州位于蜀国和南平国的交界之处,是偏远之地。虽镇守三峡之险,扼出入蜀川之道,但山高水长往来交通多有不便。整座城依山而建,房屋层迭而上,状如楼台。中年书生去了片刻即空手而归,吩咐阿青收拾行李准备下船。待船家回来结了船钱,又多给了些,叮嘱船家至少半年都勿要再接上游的生意,以免滋生祸端,船家感谢离去。中年书生和阿青扶了尹万宁缓步上岸慢行,大顺兀自跟着。
此时天色已黑,街上已无甚行人,新月初升,暗淡月光下尹万宁勉强能看到脚下的石路。三人路过一僻静角落,中年书生突然停步,拉过阿青耳语了几句,便往黑暗角落走去。须臾片刻,中年书生又走了出来,待到面前,尹万宁目瞪口呆。眼前分明是一道士!但见这道士身着七皱八褶的得罗道服,道髻高束,凤目疏眉,胡须微垂,仙风道骨谈不上,朴讷诚笃诚可见,已无中年书生的一丝半毫影子。尹万宁看了一眼阿青,见他神态自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尹万宁正自发愣,这道士一把拽过尹万宁,又接过阿青递过的物事,不由分说地继续往黑暗处走。待到角落里,不容置疑就给尹万宁换了一身衣裳,应该原是阿青的装着。待帮着尹万宁收拾好了,道士竟然兀自走了。
阿青带着大顺踱步过来:“妹妹别害怕,姐姐一向心思细致”。二人角落里站着,尹万宁不知说什么合适,等着不知道干嘛去了的道士。不知多久,道士跟着两个人影疾步过来,原来道士竟找了轿椅。轿夫抬上尹万宁,一行人并未在夔州城内停留,出了城一路往深山里行进。轿夫虽是本地登山熟手,然山高路陡,众人脚程又快,尹万宁颠簸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一路干呕个不停。道士随手往尹万宁嘴里塞了粒药丸,尹万宁顿觉头重脚轻竟闭眼睡了过去。
不知几时,尹万宁悠悠转醒,头仍然昏沉沉的。发现轿夫轿椅不见踪影,道士背着自己继续行走在黑黢黢的山路上。终于,黑暗中闪出一处灯火,道士放下尹万宁,独自向灯火走去,消失在黑暗中。
尹万宁靠着阿青,紧紧拉着阿青的衣袖,黑暗中也不知自己紧张些什么,心怦怦跳。所幸没多久,道士就回来了,迎着尹万宁和阿青,轻松地笑道:“我们就歇这儿了!”阿青扶着尹万宁慢慢踱步到灯火处,几处低矮破旧的茅屋,一中年农妇提着油灯正山路上等着,带着三人走向其中的一处。
进了茅屋,尹万宁环顾四周,分明是一处柴房,半屋木柴,几捆稻草,些许农具,泥地上似乎还有一些动物的痕迹,实是简陋不堪,就是阳明剑派的猫猫狗狗住的地方也比这好上几分,而道士和阿青似乎不以为意。
阿青给地上铺上稻草让尹万宁歇息,道士一边收拾一边道:“小妹妹,委屈你了,这里比不得阳明剑派。明日我去山里转转,若能够寻到合适的药草,就得在这长住了”。
尹万宁谢道:“我知姐姐是为我寻药才来此地,我感激都来不及。前几日说话不便,未曾请教姐姐尊姓大名?”
道士随口道:“一个符号而已,现年月兵荒马乱,知道的事越少越安全”。
尹万宁不明白这道士一路女扮男装,从未真面目示人,就连男装都换了二次,不是亲眼所见绝不可认出,如此这般谨慎、掩人耳目到底为何,愕然道:“那姐姐真的是道门中人吗?”
道士不屑道:“真道士假道士又有什么所谓?小妹妹既要问我姓名,我即贾道长便了。如今官家兵卒叛军流寇随处可见,这里虽山高路险,也就安全一分而已。以后你也得男装示人,外人面前就做个哑巴。莫要尚未解毒就枉送了性命。待我找到药草医好了你,早点回家吧”。
道士的说辞似有一番道理,但尹万宁仍觉得有些古怪,不知她到底在躲避什么,本以为她一定是想留下自己,这番话却又不像。看姐弟俩无事时翻看的书籍,估计是道门中人,尹万宁心里琢磨不定,听到阿青嘻嘻笑道:“是是是,贾道长!”那语气分明对贾道长的说辞十分的认可,尹万宁心道:“这阿青可真是个天生暖男啊”。
贾道长和阿青收拾了屋子,待要休息时,贾道长坐到了尹万宁的稻草床边,望着尹万宁的眼睛悠悠道:“小妹妹,江湖险恶,知道得越多负担越重。我知你心中许多困惑,萍水相逢,妹妹你一个小娃娃实不必了解那么多。你我相逢是机缘,你中的毒是北方契丹的密制毒药七窍散,非独门秘方不可解”。
尹万宁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可我是在楚国永州赏花大会时中毒的!当时来的都是与阳明剑派交好的中原武林人士,怎会是远在北方契丹的毒药?不会弄错吧”。
贾道长平静地答道:“若是别的兴许会错,这个七窍散绝不会错,只因我也曾服用过它”。尹万宁讶然。贾道长柔声道:“江湖中的利益纷争,妹妹一个小娃娃又怎能知晓?契丹国一直虎视眈眈,背后勾结了谁,一般人等又如何知道呢”。
一旁聆听的阿青担心地问道:“即是契丹毒药,我们这是在蜀国啊,山里能寻到药草吗?”
贾道长神色中似乎也有一丝忧虑:“我知道七窍散的解药配方,最主要的是绿绒草。这种草只生长在高山上。契丹的绿绒草十年才开花一次,只在夏季的七八月时开花。开花结果然后死去。开花的时候收集它的花蕊,再加上其他的药草,对七窍散是药到病除”。
“姐姐,你去过契丹?契丹人都是嗜血成性吗?”尹万宁问道。
贾道长望望尹万宁,微微一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又低声道:“没有绿绒草,纵是扁鹊华佗在世,也熬不了几天的,拖延时间而已。七窍散极其精致,药丸或者粉末形态时没有任何危害,遇水即融,无色无味,只要服用,必死无疑。这毒药和解药制作复杂,对一般人,契丹人可不舍得用”。尹万宁和阿青听闻均沉默不语。
贾道长安慰道:“这里大概是没有一模一样的绿绒草,但可以找找相近的。这儿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最高最多的山域了。其他地方的高山,妹妹的身体未必能撑到那儿去”。贾道长长吁一口气:“明天就去山里试试。小妹妹,看你的造化了”。
尹万宁想到过寻找解药绝非一蹴而就,但万万没想到贾道长想寻的解药只是尚未知道药效、也未必一定能够找到的近似药草。想到没有绿绒草必死无疑,尹万宁如坠冰窟,曾经欣喜的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躺在稻草上,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尹万宁觉得疼痛加剧了很多,皮肤又痒又疼睡不着。
阿青独自在油灯边不知做什么,大顺安静地趴在一边。过了一会,阿青走到尹万宁的稻草床边,笑着说:“妹妹,我刚刚问了一卦,是吉卦”。见尹万宁默不作声,阿青又加了一句:“我过去的问卦都很准的”。尹万宁心中感叹,阿青总是这么及时地感受他人的心情,轻轻回道:“谢谢你!”
贾道长的声音传来:“你有问明天出行的方向么?”阿青道:“还未”。贾道长道:“你的问卦既然这么准,那赶紧问问明天怎么走”。尹万宁猜不出贾道长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揶揄,但阿青浑然不觉又到油灯下钻研去了。
翌日天未亮,贾道长就要出门了。阿青哀求一起去,贾道长拗不过他最后答应了。姐弟俩借了茅屋女主人的两个大竹篓背着,拜托她帮忙照应。阿青告诉尹万宁,短则三天长则一周左右,一定会找到药草回来。贾道长留给尹万宁一堆药丸,交代了各种用法,两人就上山了。尹万宁强撑着到茅屋门口送别,虽然才相识不过几日,却似送别亲人般的难受和不安。大顺汪汪叫个不停,阿青低身抚着它的头,依依不舍地对它说:“看好家哦!”
自出生以来,尹万宁还从未一个人生活过,还是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幸好大顺在身边,孤独寂寥害怕的时候尹万宁就拍拍大顺,让它叫几声。无聊的时候翻翻阿青出发前塞给自己的书,庄子列子周易等,尹万宁想起在家时娘亲常常给自己讲历史故事,和自己谈古论今,这炎热的夏季尚未过完,却像经历了前世今生一般,想到此不觉悲泣难抑,更多的时候是感受疼痛。自从知道七窍散非绿绒草不可解以后,尹万宁就觉得疼痛再也没有消逝过,剧烈的疼痛像潮水一波接一波,止痛药丸的效果也没当初在船上时那么好了。
一天两天三天,姐弟俩没有回来。夜晚尹万宁坐在茅屋门口数星星。不过些许天,在江陵的江边星星曾是那么的耀眼和温暖,而此时尹万宁身处大山中,黑漆漆的夜里,大山似巨大的魔怪或者妖兽,硕大的黑影莫名的阴森恐怖,让茅屋顶上的星星显得那么的遥远。在周围大山的黑影压迫下,遥远的星星是那么的弱小和冷清。
四天五天六天,门口仍然没有她们的踪影。茅屋女主人每天会来看一下,尹万宁明显感受到茅屋女主人的心情从一开始的轻松到和她一样的担心,不过不是担心姐弟俩,是担心尹万宁快死了。“吃饭了吗?”“有吃的吗?”“吃药了吗?”“你没事吧?”“你要不要紧啊?”“你不要吓我啊?”尹万宁从开始的装哑巴到后面真的疼得说不出话。时间是如此的漫长难熬,伴随着疼痛,她开始担心姐弟俩的安危,会不会迷路了?是不是遇到野兽了?难不成掉进山崖了?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七天八天,后面不知道多少天了,尹万宁意识有些模糊了,真实和虚幻交替着来到了她的面前。她似乎看到了姐弟俩被野兽吃了,血迹斑斑;又看到了娘亲笑着要带她回家;还看到爹爹和师父四处寻找着她;看到茅屋女主人拼命地摇着她的头,往她头上淋水;看到大顺舔她的脸、身子、手;看到姐弟俩给她喂药……
“一场梦?”尹万宁醒了,睁眼就看到阿青浅褐色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
看到尹万宁睁眼的一瞬间,阿青的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而看到阿青的即刻,眼泪就涌出了尹万宁的眼眶。就像经久的噩梦终于结束,也似迷雾中最终找到了方向,像霞光穿破黑夜,像心灵里的虔诚祈祷终于得到了实现,尹万宁心中似塞满了鲜花,满心欢喜,只是因为终于又看到了他。脸含笑意,尹万宁轻声道:“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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