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京城，就叫京城，也叫京都。

　　没有别的名字，自古以来京城就是京城。

　　京城中央是皇城，皇城中央是皇宫，皇宫中央是皇帝上朝的奉天殿，奉天殿后面的皇宫就是大体上称为后宫的地方。

　　小皇帝先让他住在后宫。

　　自打车上亲了那一口之后皇帝就一直别扭。

　　当时怎么就亲上了呢

　　最开始以为自己把他当小孩了，就是那种看见个白白胖胖小婴儿心生喜爱的那种亲吻。

　　后来回回味不是。

　　谁家啵一口小屁孩脸蛋子还带回味的。

　　感觉上不是。

　　有一种面前放了一大块香喷喷的红烧肉，实在忍不住了，吭哧咬了一大口的感觉。

　　事后还得咂摸咂摸味……

　　虽然说他心智如同小孩一样，但外表上也是个男人，可能嫩点，但至少也是个弱冠的青年。

　　还把他安排在后宫，自己就更别扭了——

　　那后宫是什么地方？是住嫔妃的地方！

　　小皇帝在心里念念叨叨：“自己是把他当成小弟弟……”

　　“其他的皇室宗族都在京城里有自己的府邸，自己又不能现给他起一座，只能先让他在后宫住着……

　　“话又说回来，就算在京城里现给他造一座王府，就现在他这种需要抱抱才能活着的情况，我身为天子，又不能跟他住到别处……”

　　路途上成日介在小车里两个人抱着，休息时基本在沿途的城镇里，俩人一屋也没什么（当然是他自己觉得）。

　　现在偌大个皇宫，住他的，住嫔妃的，住宫女太监的，嘿，就是没他的地方！

　　自己晚上还要到他暂住的宫殿里抱着他一起睡觉……

　　天天就去他那睡觉……

　　小皇帝登时脸就红了，这种做法，不就是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戏码吗？

　　天天去后宫，让他一个人侍寝……

　　“侍寝……

　　“侍寝……”

　　……

　　自己陪着他正在向后宫走去，周围自有领路，打扇的太监宫女，他对什么都好奇，一刻不歇地向老太监问这问那。

　　看着面前蹦蹦跳跳，东张西望的他，小皇帝这边浮想联翩的。

　　等等，蹦蹦跳跳？？？！！！

　　他人没在自己怀里怎么在地上？！！

　　使不得啊！！！！

　　我们亲爱的想入非非的皇帝陛下才反应过来，这本是个不抱在怀里就会出事的大宝贝，一时间又没发现已经没什么事了，又当着大家伙的面，把人摁自己怀里。

　　这二货，还问：“怎么样，冷不冷？”

　　太监&宫女：陛下这什么文青病，抱着还问冷不冷？！

　　陛下您看看，这是大六月份！夏天！

　　皇帝当然听不到他们内心的腹诽，只是关切他的情况。

　　被抱住之后，他舒舒服服地长长出了一口气:“还是这样暖和。”

　　“现在还是很冷吗？”

　　“不怎么冷了，只是有一点点，隐隐约约的。”他的头在皇帝颈窝处蹭了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像是在闻小皇帝的……味道。

　　就这样被闻了一下，小皇帝生出一股酥麻之意，从尾椎骨一路蹿到天灵盖。

　　他接着说道:“现在应该不用一直抱着了，每天晚上抱一会就行，”他抬起头，看向皇帝：“你不是还有事情吗，白天的时候你忙你的。”

　　离得越近，看的越清楚：

　　长得不是话本子里狐媚子那种漂亮，而是小生那种清秀，格外的清秀，在他这副瘦削的男子皮囊上非常合适。

　　皮肤白净，光滑，大概是常年泡澡的缘故？

　　皇帝轻笑。

　　他不解皇帝为何发笑，只觉得皇帝笑的可爱——

　　叭，朝皇帝脸上又来一口。

　　皇帝脸更红的。

　　一个小宫女惊掉了手里的东西，还未来得及跪求赎罪，只见他拍了拍皇帝坚实的后背，骄傲的说了一声:“我老弟！”

　　在二缺作者眼里这一幕甜的不像样，实际上在一圈太监宫女眼里这俩人一直在发癫。

　　皇帝莫名其妙带回来个男的，竟安排住在后宫，平时给机关大臣夜奏议事的屋子也不是没有，让一个男的住后宫算怎么回事？

　　又是走着走着走到半道，皇帝突然冲上去把人抱到怀里。

　　然后就是意义不明的卿卿我我。

　　现在皇帝又多了个皇兄……

　　有些个老太监心想，真没听说过先皇有这风流往事。

　　他们不由得想到三两闲言碎语：

　　“神迹不再，皇帝失了心智，说不准是在去神山路途中遇到了祸乱人世的妖魔。”

　　当然闲话是闲话，就算神迹不在了也没谁敢造谣生事，没准下一刻就让陛下砍了，谁犯这忌讳。

　　这么多年了，都有分寸。

　　活着要紧。

　　…

　　……

　　皇帝当然不能就这样把人放在后宫不管了，到了他暂住的关雎宫，一旁早有太医候着，教他先坐下稍歇，太医过来把脉。

　　“陛下，这位……大人应是天生寒凉的体质，少时怕不是遭过大病，极易受寒受风，但并无大碍，平时饮食起居注意一些就可。若是担心，早晚用赤糖煮一小碗姜汤服用就好。”说罢，太医就告退了。

　　皇帝和他想也知道，本不是人间之人，自然凡间的医术也没什么用。小皇帝在神山上眼见着他体生冰霜，这得是什么样的寒凉？

　　日头下了中天，已经偏西，他便吩咐下去叫膳房先把姜汤预备着。

　　……

　　…

　　小皇帝虽然中二点，但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也不是白当的。

　　他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弑神，那他也得偷摸去，现在回到了这把椅子上，他必须对满朝文武，对天下苍生负责。

　　皇帝走到窗边，眯了眼望望天上的太阳。

　　经典里说太阳来自于光明，由祂掌管，但他变成了凡人，神迹也消失不见，这太阳倒是一如既往，东升西落，看来没受什么影响。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坐在床上东瞅瞅西西看看，想来问他他也不知道什么，现在就是个小白痴。

　　不可能张嘴就对别人说他是神。

　　谁信呐，搁他自己他都不信。

　　刚才他对着一群太监宫女说自己是他弟弟，倒给了他一个不错的理由。

　　回头散播散播，不，直接上朝的时候就说，说自己有个皇兄，幼时笃信光明，亲上圣山侍奉于祂，现今年限已满，先皇已逝，神明感念凡人骨肉之情，自己去接他回京……

　　好理由！

　　皇帝觉得自己颇有撒谎家的天分，一转眼，一个天衣无缝的谎就编圆了。小皇帝稍加思忖——

　　嘿，一点毛都妹有病！

　　遣散周围人，走到他旁边，开口称了一声：“皇兄。”

　　周围指定还有人，小皇帝明白，预先就要他们听着。

　　谁知他没有这心眼，上来一把抱住皇帝，挨挨蹭蹭，在皇帝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啊。”

　　“大抵是衣服熏的香罢。”

　　小皇帝被蹭的脸红心跳，有上膛的冲动，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自己就是对外说他是皇兄，自己真心把他当成弟弟，兄弟之间抱一抱没什么的。

　　皇帝摸一下他的额头，没什么问题。

　　他轻声细语地说道：“不冷了。”

　　“但还是抱着舒服。”

　　两个人，就这样，在空旷的宫殿里，紧密地相拥。

　　只能看到炉里一细丝香烟袅袅、

　　听到心跳。

　　小皇帝这几天一直别扭怎么与这位神明相处：

　　最开始想当成战利品，作为自己弑神的功勋。

　　后来见其受冻怕冷，心生怜惜，打算当作自己的弟弟。

　　祂本是天外来的神明，不知为何而来、因何而来。

　　祂化身凡人，与世间众生无异。

　　何时归去？因何归去？

　　不归。

　　不许归。

　　皇帝当时只想不让他回去。

　　与苍生无关，与神明无关。

　　只是单纯很喜欢这样抱着，两个人紧紧抱着，用彼此的体温抵御一切寒冷。

　　皇帝是皇帝，以前是皇子。

　　无人亲近，无人疼惜。

　　母妃早逝，昭仁皇兄战死。

　　皇宫里只有他。

　　但现在有了他。

　　他说抱着他，不会寒冷，不再心慌。

　　他又何尝不是呢？

　　抱着他，才感觉到了作为一个人类，真实活着的实感。

　　当个屁的弟弟呦！

　　晋江不让搞骨科（doge）。

　　……

　　…

　　有宫女把姜汤呈了上来。

　　小皇帝试探的向他看了一眼。

　　神明在神宫化身凡人，想来是没有变化完全，一路上靠着不停的贴贴才能抵御寒冷。

　　到京之后情况大幅好转，可以半天不用抱着，说话，运动也更顺畅了。

　　那吃着东西行吗？只是一点子姜汤。

　　宫女识趣地退下了。

　　他说可以试试，接过碗呷了一小口。

　　皱了皱眉，朝皇帝吐了吐舌头：

　　“辣的。”

　　生姜稍微有点辛辣，但御膳房用的是药用的小丝姜，而且久煮久熬，哪里有辣味？

　　不过能吃喝人间的东西已经教他很开心了。

　　皇帝也喝了一小口，很醇正温香的姜汤，没有辣味，教他再喝一口。

　　不再喝了，他坚决地摇了摇头，捂住嘴。

　　积攒了不少的事务，皇帝也就不急这半天，又把人搂到怀里，两人的腿搭在龙床边外，就轻轻地荡着。

　　宫外日已西斜，把雕花的檐柱与窗棂抻出长长的影子，落在半空漂浮，绕的香烟袅袅起舞。

　　神明是神明，他问道：“你不开心？”

　　皇帝在享受这不多得的惬意：

　　“没有不开心，只是，有点迷茫。”

　　“迷茫什么？”

　　“我继位起兢兢业业，大刀阔斧实行改革，就为有朝一日登上神山一窥这世界的真实。”

　　“我在神宫遇到了你，把你带到人间。

　　“好像得到了一切，但其实什么都没得到。

　　“我不知你因何而来，你又不知何时归去，故而迷茫。”

　　怀中的他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就突然没了方才的活泼，尽是机械与冷漠：

　　“该到来时到来，应归去时归去。”

　　他转头，静静地与他直视。

　　眼底又一次显现出那种圣洁的金黄。

　　他伸出手，想把人再抱回来，却发觉天然的威压让他动弹不得。

　　几次眨眼，他人向后倒去。

　　皇帝抱住了他——

　　呼吸均匀，是睡着了。

　　刚才那是谁，是神明吗？还是化作凡人前的祂？

　　应归去时归去，这不是放屁吗，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皇帝轻轻地把人放下，给他盖好被，虽然天还没彻底黑下去，但叫他睡下应该没什么问题，自己该去处理朝政了。

　　走出去没几步，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

　　摸摸额头，碰了碰脸：

　　没有那种恐怖的寒冷，也没有平空生出冰霜。

　　与正常人无异，很安稳舒适的睡相。

　　小皇帝还是担心，手伸进被窝，掐掐这里，捏捏那里——

　　*的，舍不得走了。

　　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

　　轻声吩咐宫女过来除衣，也差不多日暮天黑。

　　就像这路途中个把月来，两个人舒舒坦坦的钻在一个被窝里，相拥着入眠。

　　时值六月，夏天，闷热。

　　但他身上微微清凉，像一块柔软的寒玉石枕，抱着十分适意。

　　……

　　…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晚安。”

　　他这样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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