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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鬼火照往生
这正是夏萤烛担心的。
方才她看苏熙咳血,颇为惊讶,急忙运起鬼眼查看,见苏熙眉心黑气翻涌,阳气衰微,知他大限之时不过一日光景,已是无力回天,便想着能早些替他完成心愿,去了执念,结一场善缘,也让他早些讲完,赶回住处,准备后事。是以问阿灵讨一卦凶吉。
可看阿灵方才比划的意思,此去地府,分明是大凶之兆,怕是有来无回,心中却是为难。
她若真依了阿灵的意思,是就此拒绝苏熙,不肯相帮,怕会伤了苏熙的心,加重病情,如此一来,却是不美,也违背了那将莲斋交托与她的莲斋原主人之意……
若不小心让苏熙死在这莲斋,斋中的禁制虽能镇住鬼气,教地府阴神察觉不到,也不上来勾魂,但苏熙也会因此失去重入轮回,投胎做人的机会。
倘若不转世,便只有留在人间,当那游魂野鬼,且苏熙只有在莲斋才能存留于世,因他道行浅薄,只有用灵柩灯凝聚魂魄,才能不被阳间的风吹散。
可私自用灵柩灯凝聚凡人的魂魄,却是有违天道运行,也坏了阴阳二界的规矩,如此行事,怕是会引动九天雷劫……
除此之外,留下苏熙魂魄的做法,也实在有违夏萤烛本心——
她本就是一个不入轮回的孤鬼,怎忍心再添一个?
想来想去,都是不妥。夏萤烛紧蹙秀眉,左右为难……
见她盯着桌案上的灵柩灯久不说话,苏熙勉力打起精神,轻声笑道:“见老夫见亡故友人一事,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夏萤烛收了心念,回过神来,想了想,蹙眉淡淡一笑:“见故友一事,还需斟酌。只是不知太师想见的,是旧友前世,还是今时转世之身?”
她虽允诺苏熙,莲斋答应的事,一定会尽力去办,但此事牵扯甚广,还需仔细衡量,方能行事。
但就苏熙如今的身体来看,是万万等不得的了,只能速战速决,却是为难。
想来,苏熙若只是想见他那旧友的前世倒还罢了,只需让阿灵根据苏熙从前的记忆,幻出虚像即可,反正过了这么些年,他那旧友早已投胎,入了轮回,再寻也寻不到,只能如此。
可若是苏熙想见的,是他那故友的轮回转世之体,便很棘手了,还需有人下到地府,借来阎王的生死薄,才能查看,若是这样,便只有与阿灵和雪垠商量一番,再作商议。
“呵呵,小友会错意了。”见夏萤烛面色为难,苏熙摇摇头,轻抚银须,呵呵笑起来,“常言道,今时不说来日事,这一世的因果,自然是这一世了结。况且老夫也知道,这几十年来,我那旧友必已转世去矣,再寻也寻不到,哪里还敢痴想?我今日来,不过是想再见一下他当年的模样,看看当年的事,如此而已,小友切莫多心。”
见得故友,重温旧事,了断执念,便是苏熙最后一个愿望了。
看来……是她想多了……
听到这里,夏萤烛松了一口气,她轻抿朱唇,淡淡一笑:“如此,萤烛岂有拒绝之理。”说着就要起身,去拿灵柩灯,“烦请太师稍候片刻,我去取灵柩灯来。”
“善。小友且去。”苏熙亦笑着点头。
四下愈发安静。
紫铜火炉里的银炭闪烁着微光,如天上星辰,又如掌中烛火,明灭不定。
满屋的檀香,让人心神宁静,苏熙盯着那炭火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夏萤烛取了灵柩灯来,也不抬眼,只是怔怔看着膝上的白羽弓……
见他出神,夏萤烛也不多言,只是将手中的灵柩灯高高举起,道:“敢问太师故友名号?”
苏熙抬眼,一束灰光落下,笼罩全身:“洛都,宋君卿。”
夏萤烛点头,轻声道:“请太师闭眼。”
苏熙一怔,随即闭了眼。
灰色光华如水漫过苏熙,衬得他满头银发如同中天月华般,泛起点点银光。灵柩灯照得他脸上的寿斑都在泛光,似石刻刀裁,又如千年苍松,遒劲峥嵘。
深吸了一口气,夏萤烛立定身形,手托灵灯灯底,微微闭了眼……
纤细修长的指宛若谷中幽兰,在灰光中上下沉浮,也在苏熙头顶不断绕动。每一绕动,便有咒语从口中蹦出——
“天地玄宗 万炁无根
混沌亿劫 幻化幽冥
灵柩之光 覆尔全身
包罗日月 应变无停
智慧明净 心神安宁”
……
整个莲斋只剩下夏萤烛呢喃呓语的声音……
过了片刻,灵柩灯光芒大盛,剧烈抖动着,一束光从中央直射下来,定在了苏熙眉心。
“嘿嘿,且看我的!”眼见灰光定住了苏熙眉心,坐在幽冥鬼火中的阿灵忽地一睁眼,略带稚气的双眸瞬间覆上了一层极灰的阴寒,他伸出白胖的手臂,咯咯笑着,顺着那道灰光爬将出来,落到苏熙眉心去了。
苏熙闭着眼,神色安详,好像睡着了一般,夏萤烛见状,从屏风后取出一件狐裘大衣披到他身上,这才转身,取过红泥小火炉上的铜炉,慢慢往杯中续水……
一炷香后,灵柩灯光芒大盛,恍如日中之阳,耀彻四方。夏萤烛急忙起身,复托灯底,在苏熙头顶晃动起来,每一晃动,口中亦是念念有词……
过了不一会儿,苏熙眉心散出一道灰光来,一个拇指大小的白胖娃娃从他眉心钻出,顺着灰光爬上了灵柩灯。
进了灯芯,阿灵坐定身子,抬手收了灵柩灯的光芒。
灰光一消失,苏熙立马就清醒过来。
见苏熙醒了,夏萤烛放下杯盏,正待细问,不想一侧的阿灵却突然小声嘀咕起来:“不对啊……”
“嗯?”听到阿灵的声音,夏萤烛怔了一怔,侧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阿灵蹙着眉,用手撑着小脑袋,愁眉苦脸地看着她:“不对不对…方才我查看了苏熙的记忆,发现他记忆里虽有宋君卿这个人,却并无半点关于此人的记忆,也无此人样貌,方才我运起幽冥鬼眼,查探了一番汴国自开国到灭亡以来,其间六百多年间的一百多位武状元,里面也并没有一个叫宋君卿的人,却是奇怪……莫不是这苏熙记错了名字?”
夏萤烛蹲下身,神色认真看着他:“阿灵,你确定在前朝六百年时间里,没有一个叫宋君卿的人?此人是太师故友,太师记忆里怎会没有他的记忆?莫不是你查漏了?”
“查漏?怎么可能嘛!”听夏萤烛说他查漏,阿灵皱一皱鼻子,一张小脸苦巴巴的,几分委屈浮上了眸子,“你可不知道,这从人的记忆中寻找并显化过往的本事,可是我拿手好戏!万万不可能出错!我阿灵说世间无此人,世间安敢有此人?”
瞧见他委屈的模样,夏萤烛笑着点头:“是是是,阿灵说得对,你说前朝无此人,前朝便定无此人。”
想想,阿灵这话虽然自大,却非信口开河。
他身为灵柩灯灯灵,天地初开之时,便在无尽虚空中应造化而生,确有此神通,以他的修为和本领,说是没有,便是没有了。
可如此一来,事情又陷入了僵局。苏熙找的不是宋君卿,找的是谁呢?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向阿灵。
瞧见夏萤烛失望的样子,阿灵挪挪身子,转头望着苏熙:“太师,你确定你那故友叫宋君卿么?你记忆中根本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过往,前朝洛都也没有这个人呢。”
“你说什么……怎会…没有君卿这个人?!”听到阿灵的话,苏熙涨红了脸,他一把拂落身上的狐裘大衣,挣扎着就要起身,无奈手脚无力,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佝偻着扶住桌角,他低头咳嗽了好一阵,这才捂住胸口,喘息着开了口,“……我那故友,就叫君卿!君子的君,九卿的卿,这两个字我记了六十年,绝不可能记错!怎会没有,怎会没有呢!”越说越是激动。
眼见苏熙急得脸色通红,咳嗽不已,夏萤烛急忙上去扶他坐下,递上热茶,温言相劝:“太师莫要心急,常言道,欲速则不达。且此事尚未有定论,若为此急坏了身子,未免不值,这样,我立时和阿灵再确认一番,若前朝真无此人,再想办法不迟。”
都说人在将死之时,心魔最重,执念最深,观得苏熙,始知万事元空,唯一心求解脱之理。
而人一旦死去,脱去皮囊表相,立时身心澄明,跃出万丈软红,观过去未来之事,万般自在……
虽是自在,于众生而言,却是昙花一现,凡未能在阎王生死薄上销了名号的,黑白无常都会上到凡尘,勾下地府,投入轮回,体会人世百态,爱恨纠缠,世世代代,不得解脱。
想到这里,夏萤烛突然有些烦乱。
想来,那替她在生死薄上销了名号,引她来莲斋的人,究竟是为了保护她,还是另有用意?
她猜不透。而越是猜不透,心魔就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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