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与烈酒

　　蒋澳推开门就看见了周成桉往楼梯口走的背影，他脚步一顿，皱着眉提醒了句：“喂，洗手间在这边。”
　　周成桉转过身，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谢谢。”
　　他现在心里堵得慌，也没在意提醒他的人是谁，等他吐了一顿又在水池洗了把脸，稍稍缓过来时，才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了蒋澳的脸。

　　周成桉看着他的脸，觉得这厮似乎没怎么变，他的不少表演班同学这么些年下来都长残了，这小子还这么耐看，甚至褪去了年轻时候的青涩，往那儿一站，气质里都有了些“沉淀”的意味。

　　蒋澳走过来，在门边停住脚步，他也抬头盯着镜子里的人，周成桉身上的西装微皱，脸颊泛着红晕，眼睫上还挂着水珠，发丝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上，偏偏那双眼还微眯着，显得迷离又诱惑。
　　黄昏灯洒在他身上，揉出一圈光晕，像极了一张精致又复古的电影海报。

　　“蒋澳。”周成桉忽然站直腰，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笑着说：“我听乔云说，你在车里挂了条蛇，真的假的啊？”
　　蒋澳收回目光，没怎么犹豫就回答了他：“真的。”
　　“这么牛逼？”周成桉转过身，他倚在水池旁边，追问道：“还是红的？”
　　“嗯，花纹是红的。”蒋澳顿了下，忽然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这话一说，双方都沉默下来，蒋澳是后悔开口这么随意的沉默，周成桉是没反应过来的沉默，刚刚蒋澳说什么？
　　邀请他去看蛇？
　　这算是……给他俩找了个台阶吗？

　　说起来，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周成桉也不是没有给蒋澳解释过，但蒋澳好像比较小心眼，连不会和他合作这种撕破脸皮的话都能对记者说得出来。

　　周成桉那时候事业正扶摇直上着，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再去热脸贴冷屁股，于是就那么撂着，随着时间流逝年纪渐长，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挺可笑的，明明是丁大点儿误会，就是硬生生拖到了他们都找不到彼此联系方式的地步。

　　周成桉觉得蒋澳也是这么想的，他挑了下眉：“那走吧。”

　　蒋澳嘴唇动了动，最后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往外走，周成桉摸了下口袋，里面有手机和口罩，他把口罩戴上，然后翻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消息跳的眼花缭乱，他叹了口气，给张寒宇发了条信息，然后收起了手机。

　　在楼梯口追上蒋澳后，周成桉才后知后觉地问：“你车在这里？”
　　“就在楼下。”
　　“哦。”
　　蒋澳插着兜走在前面，周成桉揉着太阳穴跟在他身后，忽然听他问：“你专门来这找张寒宇？”
　　“是啊。”周成桉感觉醉意又有点上头了，说话都轻飘飘的：“你没看新闻？我要求着人家投钱呢。”
　　“多少？五亿？”
　　“不止……”周成桉笑了，“你说我们上大学那会儿，哪会想得到以后拍一部戏要这么多钱，绝了。”
　　蒋澳没再说话，服务员端着菜从他们面前经过，中午正是饭点，餐厅人还挺多，他推开门，没立即出去，而是等周成桉从后面晃悠过来，才跟在周成桉后面出去，周成桉对他笑笑，“谢谢。”

　　外面空气比屋里舒服多了，周成桉一个深呼吸，感觉脑子清醒多了。
　　“车在前面。”蒋澳掏出车钥匙按了两下，不远处的一辆黑色沃尔沃就发出了几声响，他们顺着声音走过去，周成桉拍了拍车门，“啧”了一声，评价道：“车不错。”
　　“一般。”蒋澳打开车门，弯下腰往车里扫了一圈，在后座椅垫下摸到了那条细尾蛇，小家伙正一动不动的蜷着，蒋澳把它拎到了前座。

　　周成桉已经十分不见外地坐上了副驾驶，他一转头就看到了深红花纹的细尾短蛇，心里一跳，“这还挺大……”
　　难怪乔云会被吓着。
　　“三岁。”蒋澳指尖轻轻在那小蛇的背部花纹抚摸着，周成桉眯起眼凑过去，见那小蛇被摸了半天都没动，他疑惑道：“它睡着了？”
　　“没有。”蒋澳垂下目光，视线没有在蛇上，而是在凑过来的周成桉的半张脸上，他说：“它喜欢装死。”

　　“哈？”周成桉不明所以，偏过脸看向蒋澳，蒋澳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将缠在手上的细蛇往他面前递了递：“你摸它试试。”
　　靠得有点近，蒋澳的声音意外的轻，钻进周成桉的耳朵里，有点痒，他抬起手慢慢摸上了那蛇背，刚碰触的瞬间，周成桉只觉得很凉，而小蛇却猛地在蒋澳手心蹦甩起来！

　　“靠——！”周成桉被这蛇突如其来地活泼吓得直接往后一躲，咚得一声撞上了车门。

　　周成桉喝了那么多酒，又被这么一吓，捂着心口惊魂未定了好一会儿，再抬眼时，就见蒋澳竟然难得地笑了起来。

　　小蛇在他手掌间灵活游动，还朝周成桉吐了吐蛇信子，周成桉感受到了这一人一蛇的嘲笑。
　　“笑屁。”他自己也笑了，脑袋又有些晕乎乎了。

　　“你伸手。”
　　“什么？”周成桉还没反应过来，蒋澳就把自己的手靠了过来，那小蛇十分灵活地就顺着他的手指滑到了周成桉的手背上，周成桉皱了下眉，“它不咬人吧？”
　　蒋澳：“看它喜不喜欢你。”
　　“那肯定不会咬我。”周成桉自恋地说：“我这么帅。”

　　那小蛇还真的很给面子，在他手心滑了两下，最终乖巧地蜷了下来，又不动了，周成桉问：“还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叫什么？”
　　“它叫……”蒋澳看了眼周成桉，声音低了下来：“叫小恩。”
　　“嗯？”周成桉手指一顿，他刚想问为什么叫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名字，下一秒又想，蒋澳有太多匪夷所思的事，问那么清楚干嘛，于是他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刮了刮蛇背，嘴里念叨着：“小恩，我是不是你见过最帅的帅哥？”

　　小恩轻轻甩了下尾巴。
　　周成桉侧过脸看向蒋澳，“这是什么意思？赞同还是不赞同？”
　　蒋澳微微后仰在车座靠背上，然后说：“它的意思是说，我是最帅的人。”
　　“我不信。”周成桉也学着他的样子，往靠背上一仰，脖颈瞬间放松下来，周成桉舒服地闭上了眼睛，醉意又飘了上来。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蒋澳睁开了眼睛，然后侧过脸看向副驾驶上歪着脑袋睡得正香的周成桉。

　　他看着他的脸，用很低的声音问：“你不觉得小恩有点耳熟吗？”
　　周成桉睫毛颤了下，没有回答。

　　——
　　十年前，夏，北京横店。

　　六月末七月初的横店人潮涌动，一辆大巴穿过观光游客径直前进，最终在一处空地停下，大巴车里没有空调，夏日的燥热和汗腥味儿夹杂在空气里，让人喘不过气，一停下，车里的人就纷纷坐不住了似的站起来。

　　司机把门打开，人群一骨碌往外钻，蒋澳早已汗流浃背，他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没动，等到人都走光了，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抱着自己的包下了车。
　　底下乱糟糟的，蒋澳微微仰头，看见最前面被人群围住的一个男人手里举着个牌子，他高声喊着：“《长安客》剧组，一天四十，跟组的七十，要来的到我这里登记。”

　　有人问：“这回招多少人啊老陈？”
　　那被人叫老陈的人一边低头记名单一边说：“看你们来多少，正缺人呢。”

　　正说着，再抬头，便瞧见自己面前挤了个模样清秀的少年，老陈一愣，那少年额头贴了一层热汗，他咽了下喉咙，问：“跟组，包吃住吗？”

　　老陈打量了下他，然后说：“包吃住，不过我们不招未成年。”
　　他刚想挥挥手让这少年哪儿凉快哪儿呆着，蒋澳就说：“我成年了。”
　　说着还把自己的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老陈狐疑地接过来看了一眼，还真成年了，刚好十八岁。
　　“行吧。”老陈瞄了眼身份证上的名字，然后低头在纸上记下了蒋澳两个字。
　　他把身份证还给蒋澳，对着自己身后歪了下头，“去找那个身上挂着工作证的男的，他会把你们带去剧组。”

　　蒋澳接回自己的身份证，拉好了包，就从来时的人群挤了出去，然后往刚刚老陈指给他的方向走，远远就看见那里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胸前挂着蓝牌。
　　蒋澳抿了抿唇，走了过去，他听见别人叫那人“吴哥”，于是他也跟着叫：“吴哥。”

　　“嗯。”吴哥例行公事地问他：“跟组？”
　　“是。”
　　“行，”吴哥点点头，从身后抽了张工作牌给他，对他说：“你那包，放车上吧，收工回宿舍一起带回去，这里有人看着。”

　　蒋澳接过工作牌，转身把自己的包放上车，刚下来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尖叫声，他抬头，只能看见一辆房车从他们面前开了过去。

　　“那车是谁啊？”有人问。
　　“是周成桉吧，他不是在《长安客》里演男二吗？”
　　“我去……”那人惊讶了下：“周成桉那么红还演男二？”
　　“他——”

　　蒋澳还想听她们说下去，那吴哥却过来大喊了几句：“怎么还聊上了？集合去现场！都别给我惹事听见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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