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郑知意最近总喜欢缠着林怀璧。因为她发觉，林怀璧越长越好看了。

　　郑如意坐在摇椅上吃着樱桃时要使唤林怀璧：“林怀璧，我的风筝挂在树上了，你帮我取下来好不好。”

　　林怀璧便施展轻功，蹬上树将那蝴蝶纸风筝轻轻松松取下来交还给她。

　　郑如意当然可以叫小太监爬树或者爬梯子将那风筝取下来。可她偏不，她就爱看林怀璧跃起时那矫健的身姿和飞扬的黑发。

　　郑如意打耳洞了也要叫林怀璧陪着。

　　她指着自己的耳朵咕咕叽叽地嚷着：“林怀璧，打耳洞了好疼啊。你帮我吹吹。”

　　少年低头看着少女那白嫩如银耳一般的耳朵，自己的耳根也微不可觉的发红了。他站的像棵老树一样笔直，一动不动。

　　“不吹就不吹。”少女赌气道。“你看看我这耳环，好看吗？”

　　小小的碧玉耳坠在阳光下闪烁着润泽的光。林怀璧微微点了点头。是好看的。

　　郑如意简直恨不得事事都和林怀璧一起做，有时连邓旭也看不过眼了，劝道：“怀璧还有许多事要做。此等小事，公主便让旁人去做吧。”

　　但是林怀璧是不会对她说“不”的。少年只能等夜深人静，如意公主已入睡之时，在院中操练武艺，补今日的功课，忙些今日未做完之事。第二天顶着发黑的眼圈，或是在公主想要捏泥人之时帮忙活泥，或是去给公主摘桃花树顶上开的最盛的那一支桃花。

　　“林怀璧，我近日在学一支舞。等我学成的时候，跳给你看好吗？”少女捧着脸颊，看着那一树缤纷盛开的桃花，也看那站在桃花树下的少年。

　　林怀璧提着剑守卫着。公主要跳舞给他看吗？昨日邓旭还提醒过他，和公主相处要保持距离，不要越界。这样，算越界吗？

　　郑如意见少年沉默，提起裙摆跑到他身边，凑近问：“你为什么既不说话，也不点头？你不耐烦看我跳舞吗？”

　　少女嘟起了嘴。“别人想看，我还不给他跳呢。”

　　知意公主离这少年，离得实在是太近了。在漫天桃花香中，林怀璧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桃子香气。三月自然是没有桃子的。这是公主身上的体香。

　　林怀璧脸刷地一下红成晚霞。他一下跳开去，距离公主得有三尺远。

　　“你为何躲开？”少女又跑过去扯住少年的袖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要不要看我跳舞？”

　　这样三番五次，少年只得点点头。

　　郑知意却是一下子高兴起来。“那就说好了。你不许对别人说。这只舞，只准你一个人看。”

　　少年沉默半响，到知意都不耐烦了，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嗯”字。

　　郑知意学东西实在惫懒。一支结风舞，从春天学到夏天，还未学成。春日贪眠，夏日炎热。等到秋日凉爽正好学舞，哥哥已成了郑朝皇帝，林怀璧也被调到了皇帝身边，事务繁多，再没有时间上这公主府陪她了。

　　没了看舞的人，郑知意更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秋天过去了，冬天也过去了，等到第二年春天来临之时，舞蹈师傅总算满意的点点头：“公主这支舞，算是学成了。”

　　郑如意和林怀璧，也足足有一年没有见过面了。郑如意和哥哥的见面次数其实也少了很多。哥哥似乎很忙，只能偶尔抽空陪她吃个饭。经常饭还没吃完，他就匆匆离去。

　　郑如意总也没找着机会问林怀璧的情况。她只得问邓旭，可邓旭似乎也不愿多回答她。

　　“一切都好，公主宽心。”邓旭总是这样说。听说林怀璧还升官了，他一定很高兴吧。

　　好在春日宴又要举行了。届时公主府上众人也会前往皇宫赴宴。她那时一定会再看到林怀璧的。

　　郑如意盼啊，盼啊。总算是到了春日宴这一天了。一大早郑如意就坐在桌前，拿出抽屉里那些胭脂水粉，试着往脸上涂画着。

　　她年岁尚小，之前还未弄过这些涂脂抹粉的事情。可她有时偷看环儿姐姐描眉画眼，弄些腮红口脂之类的，也觉得甚是好看。这样涂些胭脂水粉，一定能更漂亮吧。

　　一抬头，自己倒被镜中之人丑得笑了出来。这什么啊!涂的像个猴子屁股，不是美人，更像个妖精。

　　环儿和胧月走了进来，也被这镜前之人惊了一惊。两人对视一眼，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许笑!”郑如意懊恼地说。

　　“不笑不笑。”环儿走上前去宽慰到。“公主也到了爱美的年纪了。”

　　胧月打了盆清水上来，郑如意洗净了脸，环儿便开始为郑如意细细上起妆来。

　　少女皮肤如凝脂，其实并不需太多修饰。环儿只给郑如意修了个眉，原本浓密有些无形的眉毛便成了两弯新月，又稍稍上了一些豆蔻色口脂。少女生机满满，精致可人的样子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公主真好看。”胧月赞叹到。郑知意倒是少见的害羞了一瞬。

　　是夜，惠风和畅。

　　这是郑恺秉继位以来第一次设宴，宫人们都用了十二分的心思来操持。麟德殿内端的是“宝树楼前分绣幕，彩花廊下映华栏。”此时众人已入席，只最高位之人尚未到来。

　　郑知意撇撇嘴：“哥哥真是的。如今赴春日宴也要迟到了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爽朗的男声：“小知意又在编排我什么呢？”郑恺秉身后跟着一众服侍之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众人俱站起来打手作揖。

　　郑恺秉惯常穿一件绛紫云纹常服，衬得他十分潇洒，不像皇帝，倒像个世家贵族公子。今天他换上了明黄色缂丝万寿龙纹袍，一举一动中透出十足的帝王之气来。

　　郑知意一眼就看到了恭敬地站立在皇兄身后的林怀璧。一年未见，他看着又长高了许多。竟比皇兄还高了半个头。他目光如炬，气质上多了一些说不上来的变化，似乎沉稳严肃了许多。

　　郑知意瞅瞅自己的粉色兔子花样百褶裙，又瞅瞅林怀璧，心中莫名。她感觉到，自己分明还是个少女，可林怀璧，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郑知意对觥筹交错的宴会并无太多兴趣。席上这新酿的梅子酒倒还有几分滋味。环儿将酒热得暖暖的，她就着玫瑰小点喝了几杯，一时脸上也酣热起来。

　　待到宴会散场，郑知意想寻个机会找林怀璧单独说说话。可是林怀璧现在像个影子一般，一刻不离地跟着自家皇兄。

　　郑恺秉看着自家妹妹巴巴的眼神，便问道：“怎么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你家皇兄？”

　　郑知意便撇撇嘴，小声道：“不是看皇兄呢。”

　　郑恺秉便调侃到：“不看皇兄，那是看谁？小时候还跟在皇兄屁股后面打转，真是女大不中留。”

　　郑知意红着脸，想了想忍不住说到：“我想跟林怀璧单独说说话。我们好久没见了。”

　　郑恺秉瞬间沉了脸。林怀璧站在后面低着头，知意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时酒意上头，郑知意绕过她皇兄，走到林怀璧身边，竟直接去抓了林怀璧的手。

　　“林怀璧，你跟我走。”

　　林怀璧愣住了。郑恺秉一把拍开郑知意的手，训到：“像个什么样子。”

　　这一拍把郑知意拍清醒了点。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活脱脱一个借酒调戏良家妇男的浪□□流氓。以前和她一起玩的林怀璧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林怀璧已升了内侍长官，面子上肯定是有些挂不住的。

　　她偷瞧林怀璧的神色，见他面上虽严肃，但还不至于太过恼怒，又大着胆子道：
　　“皇兄，你为何一直拘着林怀璧，他现在太忙了，都没时间和我玩了。”

　　郑恺秉心中叹道，自己这个妹妹今年已满十三，还是一团孩气。别家像她这般年纪的姑娘已在商议婚嫁。也不知自己将她护的这样好是对还是错。

　　看了看她恳求的眼神，仿佛一只雪地里的兔儿，终是不忍，说道：“林怀璧还要随我去处理政务。我只给你们一注香时间。”

　　自家妹妹虽然愚钝，但是林环璧是知道的。如果林怀璧敢肖想自家妹妹，他这条命就别想要了。

　　郑知意得了哥哥的话，又高兴地想去拉林怀璧的手，碰到少年不知何时已转为冷冽的眼神，终是不敢，只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林怀璧，我们走吧。”

　　林怀璧转身向帝王施了一礼，跟随知意去了。知意还想引着他往那更黑些的人烟稀少处走，林怀璧开了口。

　　“公主，就在这里吧。”他止住脚步。

　　郑知意望了望。“这里？”她嘟囔道。“这里离皇兄他们也太近了些。咱们再走远点，走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好好说会子话。咱俩都多久没有见过面了。”

　　相比起她的思念，埋怨，亲呢，林怀璧显得客气疏远很多。

　　“公主，男女有别，”

　　林怀璧现在竟也会说些男女有别的话了，见他的态度，郑如意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这儿就在这儿。”郑知意有些恼火，随手碾着旁边一朵凤仙花，又道：“我学会结风舞了。”

　　男子并不答话。他撇见少女白玉般的指尖上那一抹嫣红，娇艳无比，惹人怜惜。林怀璧抬起头，似是无意间将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里有几双眸子正灼灼盯着他。

　　林怀璧没有回应，许是忘了这件事。郑知意又道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跳给你看。”

　　男子想了想，“接下来五个月要负责京城安全，琐事众多，再往后要去河西协助治理水灾，远离京城。怕是近一年都没有时间。”

　　听到此言，郑知意气得跺脚。“你就这么忙，忙得连这点时间都不愿分给我了。”

　　林怀璧又沉默了，分明是默认。

　　“时间不早了，公主还是先回去吧。”男子说罢，竟转身就朝灯火灿烂处走去。

　　“林怀璧，今晚子时来公主府后院见我!”知意生了气，朝着那远去的男子身影喊到。

　　林怀璧没听到般径直走远了。

　　郑知意知道林怀璧听到了。这世上没有人比郑知意更了解林怀璧的小动作。林怀璧走时虽没有停顿，但是头却向右微微侧了侧。这动作如果不注意很容易被忽略，但郑知意知道这是他听自己说话时的一贯反应。

　　郑知意先是在屋子里看书，看了好半天才堪堪翻动一页。她坐不住，趁环儿胧月不注意，干脆直接去了后院桃花林里。

　　郑知意拉紧了身上的衣裳。她为着好看特意选了这么一套轻薄的粉色衣裙。现下有些凉意。

　　郑知意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所幸今天的月光很好，待会儿跳舞的时候林怀璧应该能看的清楚。

　　郑知意就这么坐着，等着。她数了离她最近的那棵桃树上有多少朵桃花，她还数清楚了院子里铺的小路上一共有一千五百四十六颗鹅卵石，可是林怀璧还是没有来。

　　郑知意的眼皮沉了又沉，她拼命抬着眉毛，终是耐不住困意，趴在石桌上打起了瞌睡。

　　着白袍的少年从桃花林深处走了出来。夜晚的露水打湿了他高高竖起的发髻。也不知他站在那里有多久了。

　　林怀璧深深地看着郑知意。桃花瓣随着春风飘落下来，落在酣睡少女的肩头上，美得像是一幅画。

　　他知道自己今晚不应该来的。

　　林怀璧走到了郑知意身边，小心地拿掉落在她身上的花瓣。小小的花瓣躺在林怀璧宽大，粗糙的掌心，显得那么单薄脆弱。林怀璧叹了口气。

　　夜晚风凉，林怀璧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轻轻盖在郑知意身上。他的手触碰到少女轻薄的丝质外衫，似乎可以感受到少女温热的皮肤。林怀璧的手指战栗了一下。

　　林怀璧的手掌一瞬间被一个温热的东西握住。

　　“我就知道你会来!”

　　郑知意抬起头欣喜地说道。她的手掌紧紧握住林怀璧的手。她的眸子里闪着确信的，如星星般的光亮。

　　林怀璧将视线偏到一侧。他强忍住心中的悸动，不敢看知意的眼睛。林怀璧将手抽了出去。

　　少女没什么感觉，有几分得意的说：“你是想吓唬我吧？你不知道，我睡眠一向很轻。”

　　郑知意边说边站了起来，将林怀璧的外袍披还到他身上。

　　“我用不着这个。”她指指自己那一身的衣裙，有些羞赧“这衣裳是跳结风舞穿的。”

　　林怀璧依旧沉默地站着。

　　见他这样，知意便走上前去，将他强摁在石凳上。

　　“我学了好久呢，你可得认真欣赏。”说着，知意便挑了一块月色照的比较明朗的空地站好。才摆好姿势，她又叹口气道：“这舞要配着结风曲才更好看。可惜你并不会吹笛。”

　　林怀璧这时开口了。

　　“公主不必费心了。我此番来，并不是为了欣赏公主舞姿的。”

　　知意愣在原地。

　　“公主与我乃天地之别。先前年少不懂事，有多番打扰公主的地方，还请恕罪。”

　　男子的话很平静，郑知意这才听出来，原来林怀璧连声音都变了。这是一个成熟而低沉的男音。

　　“你我之间，本不必介意这些......”知意急急解释。

　　林怀璧又打断她的话，“夜黑风凉，公主早些休息。”说完便急急地朝桃花深处走去。

　　郑知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在他身后问道：“林怀璧，你当真不愿意看这只舞了么？”

　　林怀璧的头向右侧了侧，转过身来。郑知意又一时欣喜。

　　男子拂下那一片粉色袖子，一字一句道：“臣并非看此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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