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正确

　　自打那次KTV之旅后，我感到我好像变了一个人。我一直坚守的内心的光明，好像也在向黑暗靠近。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的么？我搞不清楚，也没有力气去刨根问底。我也渐渐的被套进曾经自己最痛恨最厌恶的模样。我感到我的身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不透明塑料膜，让孙晨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我。这是真实的我，或者是我想活成的我？我不知道。
　　我和他的关系也越来越紧。他心里可能还是对当时掏钱的我，有些瞧不起。我多少能从他对我的表现里能嗅到一点。我又十分害怕破坏我们之间的脆弱或坚硬的关系，只好对他言听计从，恨不得把我的心挖出来以表忠诚。我想牢牢地抓死这株飘飞的蒲公英，不管他带我去往哪里。
　　“你什么都学的不错，就是打人没学会！等你到了社会上，总要学会的。来，看着，今晚又要打仗，好好学着！”他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教育着我。我还是有没变的地方，比如对暴力的厌恶。可我不能不顺从他，我只好再次变化出应付班主任的嘴脸，不停的点着头。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为了我好，想让我将来在社会上能够立足，还是因为我是他的小弟，不想我给他丢脸，或者是想我学成之后给他长脸呢？我自顾自的想着。我曾经也向往过平常的生活，我幻想我成为一名优秀的厨师，在本地受人爱戴，做的菜受人称赞，有一个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有一幢不大不小的独栋别墅...我不需要那么多没用的钱和没用的人际关系，我总是这样认为。
　　夜幕很快笼罩了天空，空旷的郊外聚集了百来号人，气势简直要盖过铺天盖地的黑暗。孙晨站在队伍领头，举着一把吓人的砍刀，上面垂滴着不知是哪种生物的血液，或许是他从某个屠户摊子里借来的，或者是偷来的。
　　“狗日的，就你们这点老弱病残，还敢跟老子们拼？”孙晨愤怒的吼着，我从未见过他那样大的能量，简直像一颗小型核弹爆炸时散出来的冲击波。
　　“光会耍嘴皮子，有屁用！打！”对面领头的也不甘示弱，把手上悬挂着红缨的刀往前一挥。
　　火拼开始。我似乎看见孙晨往背后看了一眼，他在看我。两帮人马的叫喊声，撕裂了整个静谧的夜空，引来阵阵雷电。起初的小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在乎，我看着他们的嘶吼声，脑中甚至已经描绘起流淌的滚烫血液。我不敢看，可淅淅沥沥的雨声完全不足以盖过他们的怒吼，我无助的把头埋进双腿里，双手害怕的捂住眼睛，所见只有黑暗。可我该死的想象力，给我讲述着锋锐的刀刃捅进血肉时的感觉，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再出来的时候，带着鲜红的血液，反而为刀刃增添着勇气，双方身上的伤痕是战斗的印迹，那种疼痛的感觉太过真实。如果有旁观者的话，一群混打在一起的成年人和一个怕的直哭的孩子，一定会画出来这世界上最诡异最滑稽的画作。
　　雨声越来越大，那种雨水滴进伤口的钻的难受的痛楚，我还没有体验过，想象力也略逊一筹。我想和碘伏擦进伤口的感觉差不太多，只不过一个的背后是亲情，一个的背后是冲动，带来的感受应该也不太一样？我只能部分的共情。
　　“该死，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兄弟们撤！”听到不知道是谁的这句话，我终于放下了吊起的心。我的头发和衣服被淋得湿漉漉的，可以拧出来大把的水。可笑的是胸前却是大片的干燥空地。我看到满身伤痕的孙晨半跪在地上，没有一个人去拉他一把。所有人像是失去首领的羊儿乱跑着，直到全世界只剩下我们。
　　我拉起他，我感到他原来炙热的手已经变得有些虚弱，冰冷。也许是伤的太重，也许是雨水太凉。“谢谢你啊，安怜。只有你还在，带我回家...”我简直觉得这句话不像是一个活人说出来的，是一个将死之人从嘴里硬挤出来的。至于他的家，我也曾去过。我觉得那简直不能说是家，不过是一个破旧的出租屋，屋外新旧的蜘蛛网都堆在一起叠了几层，门上的灰能让我痊愈已久的鼻炎复发。
　　我背着他，幸好这里离他家不远，不然这黑灯瞎火还雷雨交加的夜晚，指定打不到车。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个要先走。还好，十几分钟就到了他所谓的家。我听到他呼吸声竟然有些减弱了，我学着电视剧里主角间的对白：“不要睡啊，孙晨！马上就到家了。”他奄奄一息的答着好。因为他长期打仗的原因，他不得不把自己练的满身没有一处多余的赘肉。我第一次觉得满身光辉的他，居然也会和自己一样，被迫的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他还是我的偶像吗？是，部分的是，又或者完全不是。可我确确实实是背着他，他也确确实实的甘愿信任我，让我背着。这足够了吗，或许这是我本意吗？我不知道。
　　我敲响了他的家门，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的长相再为普通不过，混进人群中一眼找不出来，两眼也不能。我把孙晨放在沙发上，这女人还算聪明，不需要我多说一句话，立马心领神会。这倒是我的心意，避免无谓的社交。我想我一点也不需要博取她的感受，在她身上找可怜的归属感，也不需要她对我肯定。
　　孙晨的伤口和沙发蹭到了，这亲密接触让他疼的直叫。“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去打架，你偏要去，这么晚了又伤的这么重，医院也关门了，疼也忍着！”她虽然这样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过。我不舍得再在自己偶像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由国度，难道要被我亲手毁掉吗？决不可能。
　　“厨房在哪里？”那女人听到这话从我嘴里吐出来，有些迟疑的指了指那个角落。我没有过多的理会她的疑惑，而她也识趣的不与我过度交流。我走进厨房，在沾满油污的柜子里找到面条，再从空空荡荡的冰箱里找到几段腊肠。这冰箱的制冷效果甚至不如我家的空调。我拿起菜刀，这菜刀的柄已经被岁月和人手磨的发乌，刀刃还锋利着。我熟练的切着肉片，切的大小刚好，我很满意，自己的厨艺又有了些精进。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我把面铺开，一股脑地下下去。门外，孙晨的痛苦哼声不断传来，我有些不悦的关上门。我在心里想着，他们肯定会以为我是不想让油烟跑出去的，毕竟这连个抽油烟机也没有。他们应该会感谢我的。我在做自己梦想的时候，也完全不希望被打扰。这是我唯一可以真正的活出自我，活在自己的帝国里的时间。
　　我再几乎同时的下入肉片，这腊肠本身是熟的，看起来冻的时间也不长，肉的品质勉勉强强，说得过去吧。我习惯追求完美，把调料都是放在碗里，这样味道更好。面很快好了，出锅前我撒了一把原有的小葱作点缀，先把原汤浇入两个干净的碗里，再添满面，上面摆上腊肠。
　　我一碗一碗的端出去，此刻女人也完成了她的工作。孙晨又恢复了从前好动的模样，手里的遥控器被他按的一摇一摆。他见到那碗面，眼睛里射出的光芒简直可以把我晃瞎：“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还是你懂我，好兄弟！”他高兴的说着，五指微微握拳在我的胸脯上轻捶了一下。我所有的情感汇聚在他碰我的地方，搅在一起，再传送到我的瞳孔里对外展示。我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或许是对于这段所谓兄弟情的质疑，或许是对于他的同情，或许是对于他不懂事的嘲笑，或许是对于偶像光芒破灭的难受，又或许是对于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的不甘和可惜。他没有看到我眼神里的世界，而是自顾自地吃起了面。仿佛整个屋子内只剩下他吸溜吸溜的声音。
　　“兄弟，你将来一定可以当个五星级厨师！”他笑着放下碗，里面几乎连一滴汤都没有剩，有些黑点的碗底清晰的展现在我的面前。“真没想到，你能做的这么好吃！”一旁的女人也附和着。我起初是很高兴的，但是转念一想，“真没想到”？我一点没变，我还是那个不被世人理解的我。他们完全不懂我的世界，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鄙视我的吧，觉得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动物。不过那也不重要，我第一次在厨艺方面得到正面的肯定，心里决不能说不高兴。
　　他神秘兮兮的把我拽到一旁，说：“回家之后看□□，我给你发了好东西！”
　　我说着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出了他们的家。很幸运，屋外的雨停了，我真的害怕他们家连一把伞也拿不出来，让三个人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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