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争之红

　　得到朱绛回应的若昂，搀扶着朱绛起身。也就是这时，朱绛才看到若昂背在身后的右臂竟然是机械义肢。大概是对类似的情况司空见惯，若昂很坦然地将衬衫的袖子拉起来好让朱绛能够看得更清楚。

　　登时感到不好意思的朱绛目光游移，不待他开口，若昂主动说道：
　　“我从福利院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无是处。福利院没有教我技术，所以我做不成技术工作；像我这样的劣化O型身体素质也不行，体力活更是做不成。我闷着头找了几天工作，终于意识到根本没有给我们出路。”

　　“为了有口饭吃，我不得不去偷东西，得手了几次。没过多久，沾沾自喜的我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失手被抓。领头的人问我要不要到他手底下做花郎的行当，我拒绝了，因此必须付出代价。”

　　说到此处，若昂指了指自己右臂，朱绛瞬间明悟了对方的意思。

　　“付出代价后，我本以为会像个破玩偶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但卢米埃哥哥救了我。孙叔为我装了义肢，三爷给了我一份工作，我现在还清了义肢的费用，日子也还过得不错。”

　　不论是若昂还是朱绛，当他们身体互相接触到的一刻，就知道对方同样是劣化O型。朱绛也大概能听出若昂的弦外之音，就在对方讲述过往时，他想起了关于黄昏之家的事情。

　　黄昏之家是11区最大的佣兵酒吧，这里鱼龙混杂，数不清的佣兵和收尾人都会聚集在这里，要么互相交换所需的情报信息，要么在这里寻找有价值的委托，要么来酒吧喝一杯好好放松紧绷的神经。

　　不管怎么说，黄昏之家这样的地方，完全不是朱绛能够奢望的，他目前挂靠的酒吧压根儿难以望其项背。想及此处，自诩心性还算淡定的朱绛也不免对若昂产生了些许歆羡。

　　“那里是员工用的洗手间，你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先去洗漱，我去找李师傅拿些吃的，朱哥你收拾好了就从这边这个门出来，就到前厅了。”

　　谢过若昂，朱绛转身进了洗手间，繁杂的信息突然涌来，他需要点时间整理思绪。站在洗手台上的镜子前，朱绛看到了面无血色的自己，脖颈上缠着一圈绷带，面上没有渗血的痕迹，看样子已经止住了流血。

　　回想起小巷的经历，朱绛不自觉地伸出颤抖的手，慢慢触碰着后颈，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直面死亡。

　　曾几何时，朱绛以为死前会想很多事情，真的死了一次后，却发现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人生宛如一张被乱涂乱画的纸，看似经历了许多，可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空。然而令朱绛感到困惑的是，濒死时看到的诡异场景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某种预知？还是某种回溯？

　　对A型完全没有认知概念的朱绛，无法理解那句“第一对正式结合的A型与O型”究竟代表着什么。
　　撇开让人头痛的回忆，朱绛放下手，轻声叹了口气，他能感受到体内义体的变化，知道自己花重金买的副心脏彻底报废了。

　　到目前为止，除了买房子花了大价钱外，朱绛还在两件事上投入重金：
　　其一是他在17岁时陪酒喝坏了肝脏，不得已花钱换了个合成肝脏；其二就是这个转手阎罗司的副心脏。

　　朱绛也怕死，他害怕自己还没实现目标就不明不白地死去。可如今朱绛不由得为自己拼命装副心脏的行为感到可笑，如果没有那个叫卢米埃的人救自己一命，就算有副心脏又有何用呢？无非是延缓死亡，多苟且几秒罢了。

　　“那个芯片还在接口里吗？”

　　偏过头，朱绛余光看到镜子里他那处受损的脑机接口，芯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直接从已然损坏的脑机接口处取出，心下一凛的朱绛意识到他已经和麻烦撇不开干系了。

　　“难道只能去找‘老骨头’？可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芯片留在我体内有什么危害，虽然可能因为芯片的缘故，我感到对义体的控制以及自身反应能力有所提升，但我完全不会战斗，拿着芯片只会有杀身之祸。”

　　“卢米埃带我来到黄昏之家，我是不是已经被检查过了？他们知道芯片的情况吗？”

　　一时间理不清头绪的朱绛用冷水洗了把脸，就是动作稍大牵扯得脖子有些痛，疼得咧起嘴的朱绛出了洗手间来到了前厅。若昂已经把煮得软烂的白粥、煎得香酥的合成培根还有一杯植物奶放在了角落的桌子上。朱绛很感激若昂的体贴，毕竟这会儿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简单吃过东西，若昂来收拾餐盘，他俯下身对朱绛说：
　　“朱哥，卢米埃哥哥有话想跟你说。”

　　明白这一遭肯定躲不过，而且人家还是你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至少也要向对方道谢，或许还要做出一些表示。深吸一口气，朱绛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他留在原地，等待对方到来。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闻声抬起头，映入朱绛眼帘的是一位身材高大，有着卡其色蓬松短发的俊朗男人，能看得出对方经历丰富，但又不会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那对特别的金色眼眸格外吸引人，仿佛有种魔力，只要在男人身边，就会有种奇妙的安心感。

　　“我叫卢米埃，是个收尾人。”

　　“朱绛。”

　　意识到只说名字显得有些冷淡，朱绛大脑飞转，连忙补救道：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虽然我不算太宽裕，不过还是能够……”

　　“没事，主要还是你命大，不然我也没法带你过来。”卢米埃摆了摆手打断了朱绛要说的话，随后笑着说，“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至少活下来了，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说罢，卢米埃举起若昂端来的杯子，将其中冒着泡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有些冒昧，不过能跟我讲讲你之前遭遇的事情吗？”

　　尽管对方显得很随和有礼，可朱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不再纠结，而是选择如实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卢米埃：
　　“我按照约定去那家汽车旅馆与卢迪碰面，他告诉我最近有笔大买卖，而且没有通过中间人，直接给我转了一笔钱。再之后突然来了很多不明身份的袭击者，卢迪不由分说就将一枚芯片插进了我的脑机接口，接着把我推到床底。”

　　“没过多久，那些人就找上门，他们杀了卢迪。我在床底躲了很久，直到那些人离开了，才跳窗逃了出来。因为离开的路都被堵住，我只好走那条小巷，可当我刚钻过铁丝网，就被人抓住，之后脖子上挨了一枪。”

　　摸着下巴，卢米埃深思须臾后，将他知道的消息告诉了朱绛：
　　“狼獾帮现在陷入了危机，狂猎帮的人在追剿他们，而SDCPD坐视不管。但是卢迪死了，其他狼獾帮的人，甚至是他们的老大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如果以卢迪为突破口，他们很快就会查到你身上。”

　　“有办法把我后颈的芯片取出来吗？”

　　卢米埃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对朱绛说：
　　“首先很难取，至少下城区没有义体医生能做到这一点。其次，就算取出来，你也很难洗清干系，毕竟你和卢迪之间的关系是洗不清的。最后，我不得不说，你是劣化O型，没有任何法律法规能保护你。”

　　愕然地张了张嘴，话到嘴边的朱绛却说不出一个字，卢米埃说的都是事实，自打他接了“平头哥”的单子，就应该明白，这种关系和露水之缘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拿了更多的钱就要承担更大的风险。这种风险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朱绛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面露苦涩的笑容，他正要说什么，却被卢米埃打断了。只听见对方朗声笑道：
　　“先不想这些，我带你去见老孙头，他是下城区最好的义体医生，虽然脾气和他的腰椎间盘突出一样顽固，但是技术绝对没得说，让他跟你说说你的身体情况，这样你也心里有数。”

　　说得正起劲的卢米埃瞥见若昂使劲儿冲他眨眼，回过神的大个子男人一扭头就看到老孙头那没几根毛的脑袋。背地里说人坏话被抓了个现行的卢米埃抓抓头发，直打哈哈假装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而后轻拍朱绛的肩膀，示意对方跟上来。

　　肩膀上的轻柔触感没有让朱绛感到厌恶，他接触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身体接触，其中绝大多数都谈不上很好的回忆。而卢米埃的举动，是朱绛头一次不觉得讨厌的触碰，他目光落在向老孙头赔不是的卢米埃身上，嘴角不自知地扬起一抹笑容。

　　“话要说在前头，你的副心脏彻底报废了，继续留着也就是辅助供血泵，说不准还会导致你的身体出现排异反应。直接说吧，你身体里的义体绝大多数都是该扔进焚烧炉销毁的破烂，这样的义体在你身体里越久，副作用也会越大，迟早有一天会把你搞成赛博精神病的。”

　　谈到自己的专业，老孙头一点都不含糊，尽管他很清楚下城区的人能有义体用就不错了，可实际存在的影响还是要讲清楚的。

　　“还有，你小子经常喝酒吧？我看你的合成肝脏都快像垃圾坑一样了，再这么搞下去只要合成肝脏出了故障，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躺在操作台上的朱绛讷讷无言，老孙头一顿劈头盖脸的耳提面命，让他只能当个挨训的点头虫，一句也不敢反驳，毕竟这些都是真事。

　　“至于芯片，只要取出来你就会死，所以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最好不要取出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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