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皇叔

作者:吴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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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蒂



      黎明前的天空深沉的像是打翻了的砚台。

      沈鹊名没有松开东方潋滟的手,只是望着陈家阿婆猛然间起了一阵耳鸣。

      易安皇城内,突闻赵桀旧病复发,陈寄姿身为皇后在榻前关怀备至。

      老太医列出药方,在堂下垂首道:“皇上忧心劳力,烦心操劳,还需多加休息,辅以清汤膳食为佳,最重要的是,切莫再饮酒,否则头痛症结会更加严重。”

      陈皇后轻轻颔首,示意自己已经清楚,她又问了些病理禁忌这才摆手让人退下。

      禀退了室里其他人,陈寄姿站在龙榻前安静地看着面色虚浮的男人。

      贵为皇后,眼下这个刚四十出头的女人,仍旧如她的名字一般风姿绰约。她出生易安贵族陈家,可惜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哪怕进了族谱,也不能拥有这一辈陈家嫡出孩子们辈分上的一个“寄”字,但她从来都是个运气很好的女人,当初凭借着自己那个不谙世事的嫡姐陈寄君,她成功地嫁给了当初还只是皇子的赵桀。

      这个男人并非她所爱,但却是她与母亲在家族中的全部仰仗。

      她靠着赵桀坐上太子妃的宝座,再靠着赵桀一步一步登上后位。这其中艰险,她甘心情愿,毕竟是在为自己和儿子做打算。可是谁能料到,她的儿子竟会死于那场风暴。

      病床前的陈寄姿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但是袖子里的一双手已经紧紧地绞在了一起,指甲陷入娇嫩的肌肤之中,显现出红白交错的模样。

      她骗了陈寄君,奋不顾身踏入宫门,从她第一次起了要为自己争一条活路的念头开始,她就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

      有了儿子,她可以牺牲的东西就变得更多,这些年她处处未雨绸缪,样样都为儿子铺路考虑,她收敛起锋芒,将自己隐匿在深宫高墙的背后,只为了为赵沐搏一条安稳的道路,她不希望儿子赵沐像从前的自己那样,在世家面前抬不起头,到处受人掣肘,遭人白眼。

      她的儿子做的很好,年纪轻轻就有了仁和的美名。与赵桀另一个儿子有着云泥之别,她很满意。她眼看着儿子从蹒跚学步的稚童一步步走上太子之位,陈家这些年压在她身上的大山好像终于轻了三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等到赵沐娶妻生子,没瞧见他君临天下,她中正仁和的儿子就先一步离她远去。

      陈寄姿心里愤恨不平,可纵有千般埋怨万般锥心,她也只能在夜里孤身一人时小小的难过片刻。她是大宗的皇后,执掌凤印,统领六宫,在百姓前她不能失了仪态,在妃嫔前她不能失了威严,在皇帝赵桀面前,她更不能失了分寸。

      皇帝的呼吸声很重,似乎是许久没有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因而借着这场头疼的病疾,反而睡得十分踏实。

      陈寄姿一边想着死去的赵沐,一边垂眸盯着酣睡的赵桀,眼眶正因为胸中激荡起的欲望和愤恨逐渐变红,她开始产生出一些连自己察觉后都觉得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伸出手去,缓缓向下,如果……如果他就这样从睡梦中永远的“睡”过去,那会怎样呢?

      柳相年事已高,脾气古怪的顾老头不知所踪,陈家她现在勉强还压得住,而枢密院那帮人就是一窝酒囊饭袋,和北疆向来不和,正好东方家也是惨淡收场,十一府将来大有作为,三司是块硬骨头,但只要是条狗就没有见着肉不流口水的。

      赵家么……也不是不可以姓陈耍耍,我只是想拿回原本应当属于我儿子的东西!只差一步,一步之遥,没有什么比希望近在眼前却被骤然摧毁更残忍的事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刹,陈寄姿已在脑子里将天下形势大致过了一遍,只是她伸出去的手还未落下,赵桀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陈寄姿心头大震,面上仍旧云淡风轻,那双手悬停在空中的手并没有半分停滞之意,而是顺势往下,帮赵桀拉高了点被褥。纵使是大罗神仙在场恐怕也看不出陈寄姿方才这扭转乾坤的姿态里到底蕴含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这是个极善于伪装的女人。

      “圣上想要喝口水么?”陈寄姿声音轻缓,听不出什么波澜起伏。

      赵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就这么静静地看向他的皇后,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娶了眼前这个女人,二十二岁被册封为太子时,又有另外一位女子过门,只是那女子身子柔弱,已去多年。

      他二十五岁的夏天有了赵沐,秋天得了另一个儿子赵沛,幕后布局十余载,永光三十八年,他终于举行了自己的登基大典,改年号征明。

      这些年他临幸过的妃子女人无数,可除了做太子的时候得了两个儿子,之后便再无所出,连女儿也不曾有过。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面前这个女人,可是赵沐的确深得他心,他来时的路上就是刀光剑影,如若真能用这样的法子让自己的儿子不再踏上自己旧时的老路,那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那孩子最终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的皇后向来是个聪明又有手腕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配得上他赵桀,不然也不会在当初明知是她从中做局坏了自家亲姐的与他的婚事后,还能力排众议娶了她。只要不出格,这个女人想要的,他全都给了。而她做的很好,她回敬了他一位能治理天下的明君,虽然太过稚嫩,但孺子可教。

      只可惜天常常不遂人愿。

      “皇后觉得,赵沛如何?”

      皇帝并未回答陈寄姿询问自己是否想喝水的问题,而是用并不清亮的嗓音吐出了这个心惊肉跳的问题。

      他的眸子依旧毫不动摇地紧盯着陈寄姿,犹如草原上,狩猎时分一击必中的猛禽。

      姜环的儿子,不学无术,贪图享乐,她似乎是想起赵沛当年与赵沐同进学堂的日子,她并不喜欢赵沛,也不喜欢姜环,但当初身为太子妃的她需要时常做出那副关切他人样子来,彼时彼刻与现下别无二致,她不急不徐地道:

      “盛然这孩子性子柔和,我记得他小时候最爱缠着守润作画,升龙阁里的古画不知被两兄弟祸害了多少,孟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状都告到本宫院里了,兄弟俩为此还闹了不少笑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寄姿略微偏头,嘴角微翘,眼眶中却带上了三分水汽,是思念故人的模样。

      大片大片橙黄色泽的阳光豪迈匀称地铺洒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打出镂空的菱花窗格纹样,陈寄姿的脸落在光里,像是沉进了老旧的回忆,她又道:“只可惜,这孩子眼下远在睦州,这些年也没跟在皇上眼前,圣上如今是想孩子了吗?”

      陈寄姿仪态优雅地转过头来,与病榻上的赵桀对望。

      赵沛这些年只是个悠哉玩乐喜好书画的亲王,别说他身在睦州,就是久居易安,恐怕也是个对政事毫无见解的草包,可偏偏陈寄姿这番话并无诟病之意,她扼腕叹息自己丧子之痛,但哀而不伤,毫无造作之态,末了还要用亲情刺激一把皇帝,不管赵桀如何想她,这番话的确是万无一失。

      可也正因为如此,陈寄姿好像是表了态,觉得赵沛无有胜任帝的能力,但同时也没把话说死,她谨记着后宫嫔妃不可擅自妄议朝政的规矩,只把赵桀话语中暗藏的机锋都往亲情上引,她像是海蚌里久经打磨的珍珠,圆滑的让人抓不着一丝把柄。

      “皇后想他了吗?”赵桀思忖了半晌一副并没有听懂陈寄姿话的模样。

      “若是圣上念的紧,臣妾可立马派人着手安排此事。”陈寄姿依旧笑容得当,她把皇帝扶起来,亲手斟上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淡茶。

      皇帝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而后靠在软枕上闭上了眸子,他的头又开始泛疼,陈寄姿适时的把手落在赵桀两侧的太阳穴上。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赵桀似乎从北疆打完那场仗回来人就老了不少,嗓音里尽是疲惫之意,他说:“让他收拾收拾,搬回来吧。”

      “是。”

      熹微晨光从地平线上攀升而起。

      陈家阿婆倒提着那个刚从娘胎里出来的孩子,用一直保持好温度的药汤先给孩子正常清洗了一遍身子。盆子里原本带着草药香的浴汤片刻后就变得浑浊,她手掌宽厚粗大,那是常年劳作干粗活的手,可此刻在沈鹊名眼中却是唯一能倚靠的救命的大手。

      那婴孩双手紧握,攥成两个小拳头抱在胸前,眼睛紧闭,皮肤紫红,没有半点生气。陈家阿婆一手提着孩子的双脚腕,一手在孩子后背上拍打。

      她下手掌握着分寸,太轻没效果,太重又恐怕孩子受不住。眼下才是真的要从黑白无常手里抢人,好在她经验丰富,只经过最开头的惊诧,立马就回过神来。

      产妇身体虚弱,加之方才难产,她们忙活了大半宿,这孩子多半是在产道里窒了气,也不知嘴里有没有吞进什么东西,是否卡住。

      所以陈阿婆才立马想到将孩子倒提,为的就是疏通他憋住的那口气,同时拍他后背,如果有东西卡住,只要气一通铁定就能咳出来。

      陈家阿婆在做这些的时候全凭的是手上功夫,原本话很多的她此刻也没来得及向沈鹊名解释。但是沈鹊名并没有自乱阵脚,也没有阻止陈阿婆做这些看似奇怪,仿佛在伤害婴儿的举动。

      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贵人,只要信得过我老婆子就好。陈阿婆在心底琢磨,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沈鹊名虽看不懂陈家阿婆到底在做什么,但也明白这妇人心底纯净,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她蛾眉轻蹙,不时往床上投去两眼,她在心底默默祈祷,祈祷这个孩子健康长寿。

      今夜除了几个从老爷子手下调来的将士为她们烧水打杂,甚至连她们的面都没见过,这屋子里只有她和陈阿婆两人做事,如果不是她执意闯进来,忙活一宿的就只会是这位老婆婆一人。事从特殊,无论信不信得过,眼下陈阿婆都是唯一的希望。

      浓重的墨云褪去厚重的底色,东边有金色的光芒正缓缓破开一道口子,从层云中冒出头来。

      东方潋滟虚弱地睁开眼睛,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极端的疼痛之中,当她听到房间里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时,好似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噩梦终醒,此刻北疆的东方金光万丈。

      这是仲夏时节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清晨,东方乾在自家府里覆手而立一个通宵,对面是尘封了近一年的东方潋滟的小院子。院里有一方池塘,未经人打理,这一年中已显露出原本野性狂放的一面,歪歪扭扭,杂草横七竖八胡乱地野蛮生长,水面上覆盖着几团斑驳的碧色浮萍,池塘一角有一朵并蒂莲相对而生,花苞待含,生机勃勃。

      沈鹊名喜极而泣,陈阿婆抱着孩子急忙递过去,她干这行十几年了,这一单,幸得贵人庇佑,也未失手。

      “恭喜贵人,喜得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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