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水形物语

　　急促的爆炸声结束后，公司的警报铃又骤然响起。随即这些声音都淹没在汹涌的深蓝色水潮中。
　　事先安装在地下十一层水牢实验室里的炸弹几乎同时爆炸，它们都是胖子的杰作。按照原先的计划，接下来胖子会去水房总控制室破坏阀门，让这不再停歇的水流洗卷整个地下场所，把伦敦分公司变成一片巨大的汪洋。
　　而吴邪的任务则是把人鱼小哥安全地送到最底层。据胖子提供的内部情报，那儿有一处预留的检修通道，可以通往外界。他们要和破坏完阀门的胖子汇合，再一起出去。
　　但计划不如变化，吴邪只感觉耳边一震，就被水牢里疯狂涌出来的水冲飞了，不知道撞到了1号实验室的哪个地方。工作台旁准备好的潜水装备也不翼而飞。
　　看来这位长期疏于运动的科学家的体能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好。
　　连第一步都没踏出去呢……吴邪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两手乱抓，一时分不清方向。
　　一阵晕头转向过后，吴邪还在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自救的方法时，突然感觉自己被另一双手攥住了。这双手并不柔软，摸上去甚至有凸起的刺挠感。但力量很大，让他无法挣脱。
　　吴邪在水流中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人鱼小哥有如天神降临一般出现在自己身前。
　　它的发丝随着水流舞动，深不见底的眼瞳倒映出蓝色的水光。
　　在小哥靠近他时，从未有过的身体距离还是让吴邪不禁瑟缩了一下。
　　随即吴邪发现，人鱼小哥把身上所有的浅色鳞片都收回去了，皮肤变得雪白无暇。握着的双手的触感，几乎和人类一样光滑。它美丽的尾巴还在不停扇动着，维持着平衡。
　　遗憾于记录册与终端都不在，吴邪只能靠人类大脑的记忆力，尽量完整地、精确地、有如照相技术一般地记录下这瑰丽又奇异的一幕……
　　记住每一个细节，记住水的颜色、水流的方向，记住它尾巴摆动时的粼粼幅度、它的眼睛——
　　温柔又悲伤的眼睛。
　　在这个第三持存的时代，已经没有人会首选自己的记忆功能。而此刻，吴邪却第一次感激自己身为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觉得这个冰冷的拥抱胜过一切。

　　四周逐渐变得静谧，水牢里的水已经尽数倾斜完，堵在这封闭的实验室空间里。
　　吴邪在人鱼的帮助下终于稳住身形，朝对方感激地笑了笑。没想到人鱼小哥随即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有样学样。吴邪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好在房顶仅剩的应急灯突然熄灭了，整个地下十一层都陷入了混乱与黑暗。监控摄像头早就坏了，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们相拥在一起的怪异又温馨的场景。
　　先前就测试过，黑暗对人鱼的视力没有任何影响。吴邪又扑腾了一会儿，挣开抱紧他的那双手，然后握拳，努力做出吸气的样子。
　　他知道小哥明白了，因为它马上就带着他在角落的缝隙里找到了潜水装备。
　　真聪明。吴邪一边戴呼吸器，一边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给小哥做个智力测试。
　　整装完毕，打开水下手电，吴邪轻松推开早已失效的1号实验室闸门。
　　大厅里的水已经漫到了头顶，隔壁水牢实验室的门全都打开了，里面空无一物。
　　而外面则成了炼狱。无数被残忍关押的水生怪物正在手电光触及不到的黑色水域里，撕开一个又一个溺水挣扎的新鲜□□。
　　警报声和无数嘈杂的人声从上面传来，在水的过滤后已然模糊不清。
　　“嗡嗡”，远处突然响起水泵的运作声。这声响持续不断，是胖子已经成功破坏阀门的信号。接下来水位还会持续上升，直到撞开封闭的大门，揭开这个残破不堪的世界的最后的帷幕。
　　事不宜迟，吴邪比了个向下的手势，示意人鱼小哥和他一起往下游。
　　四处飘荡着浑浊血水，每过几米就能看到工作人员漂浮的尸体，但视线内没有出现任何怪物。吴邪推测，它们应该不敢靠近小哥。
　　看来在水中，人鱼是绝对的霸主，这点倒是符合神话传说了。吴邪稍微放下心来，不会再有什么能够伤害它了。
　　昏暗的手电光线下，距离最底层地面只有十几米之遥。吴邪终于松了口气，就听到了“嗖”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破水而来。
　　下一秒他就被人鱼小哥紧紧护在身前。一个尖锐的东西打在小哥的背上，被小哥重新浮现的鳞片弹开了，可是吴邪还是感觉身后的躯体猛地一颤。
　　吴邪好不容易在人鱼手臂的包围中找到缝隙，探出头往外一看，便看到斜上方十几米开外的一个黄色光点。
　　他瞬间反应过来，把手电扔出老远。但接下来，无数光点一个个亮起，把水底照得有如白昼。
　　吴邪不禁眯了眯眼，然后就听到阿宁清晰的话语穿过水流，在周围形成了巨大的音场——
　　“吴邪，迅速放弃抵抗，交还实验对象。”她说完，光点后的保安还在他们身边打了几枪，像是在示威。
　　真他妈不公平。吴邪心道，最新型水下传音设备、各种型号的水弹……什么高科技装备都用上了，而他只有一把胖子好不容易瞒过安检运进来的水下手枪。
　　“我再说一遍，立刻投降。接下来就不只是警告了。”阿宁的声音仍然冷酷。而她也只是裘德考公司一颗比较重要的螺丝钉。
　　吴邪不知人鱼小哥是否也感觉到了此刻的危机，但是它的手臂宛如钢铁一般，把走投无路的科学家紧紧嵌入怀中。而这位受到保护的科学家本想拿着枪直接冲出去……
　　吴邪在人鱼怀里不断挣扎，只能发出微弱的呼喊：“小哥……”
　　“放！”同时，阿宁尖锐的喊声回荡在四周。
　　这一瞬间，吴邪只感到双脚一重，整个人就像被莫名奇妙的巨大吸力抓住，迅速往下沉去，连带着身后的人鱼也不断下沉。
　　无数水弹打在身后，但都被人鱼小哥挡住了。吴邪不知道它的鳞片能不能挡住所有的火力，但此刻他们都被这奇怪的巨力往下拖，根本没法避开。
　　就当吴邪深感绝望之际，吸力突然消失了。他们不断下沉，最终掉进了一个黑暗的水域。吴邪的空间感告诉他，这已经是最底层了。
　　或许比最底层还要更深。
　　头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金属的墙体合拢了，隔绝了头顶的无数光点。
　　四周终于陷入完全的黑暗。吴邪焦急地推着小哥的手，想挣脱出去。
　　谁知一下就挣开了，吴邪往外划了几下。然后他突然感觉到，小哥根本没有刚刚那样急切慌乱的感觉，甚至……很平静？
　　难道是受伤昏过去了？吴邪的心又揪了起来。他刚想往前摸索一番，旁边突然有个大灯亮起，照出一张狰狞又圆润的脸，把他吓得往后游了几米远。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胖子。
　　那一瞬间，吴邪吓得魂都飞了，胖子居然好像也被他夸张的动作吓得不轻，嘴巴张大，不停做着口型。
　　吴邪游回来，凑近才看清他在说什么——
　　“他奶奶的吓死胖爷我”
　　要不是时机不对，吴邪真想和他好好理论一番到底是谁吓谁这个问题。
　　但此刻条件有限，他只能翻了个白眼。胖子作捧腹大笑状，然后指了指方向，意思是“赶紧走”。
　　胖子打开内嵌于底层地板的巨型吸水阀，救了他们。吴邪推测，这应该是为应对类似突发情况准备的，没想到歪打正着。至于人鱼小哥，难道是看到胖子，判断这里足够安全，所以才放开了他么？
　　他一手拉着人鱼小哥，跟着胖子往前游去。
　　吴邪为了不暴露位置，刚才就把手电丢了，现在只能仰仗在前方开路的胖子的大灯。不过好在小哥不需要灯光就能行动。
　　回想起刚刚单方面的枪战，他大胆伸出手，在人鱼小哥的后背摸了摸，摸到一手的黏腻。
　　吴邪担忧地看向身侧，正好跟人鱼对上眼。虽然小哥没有说话，吴邪还是通过眼神读懂了它的意思——
　　“没关系”
　　它在安慰自己。

　　接下来的救援行动可以用“很顺利”三个字来形容。
　　两人一鱼在安保人员还没到来之前，就从地下管道离开，找到了西北方向那处隐蔽的检修通道口。
　　胖子用随身携带的□□炸开闸门。爆炸产生的气流把他们掀了十几米远，传出的声音也足以让阿宁断定方位。
　　得抓紧时间出去。
　　胖子提灯照了照，这个检修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
　　吴邪和胖子事先就计划好了，如遇狭窄地段，人鱼小哥在最中间，剩下一个在前一个垫后。
　　结果人鱼小哥歪了歪头，接着径直迅速游进了通道口，还不忘带上没反应过来的吴邪，吴邪又拉上胖子。
　　当他们顺着梯子爬出下水道井口，丢掉潜水装备，摊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呼吸新鲜空气时，吴邪才发现比预计的时间快了一倍有余。
　　解雨臣已经等在附近了。他靠在那辆路虎车门旁刷终端网，突然看到狼狈不堪的两人从下水道钻出来，不禁愕然道：“这么快？”
　　“绳子，担架……”吴邪躺在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大褂滴下来的水在他身下形成了一处小水洼。
　　胖子胖归胖，体力却非常好，折腾了这么一大段路，居然还能帮小花把担架抬出来。
　　三人协力将人鱼小哥从下水道转移到车上后，吴邪赶紧把它放到事先准备好的小型充气浴池里，然后开始往里面撒各种化学液体。
　　但是再好的营养液也模拟不出真正的海水，短短几步路，小哥已经有脱水的迹象了。凌晨四点本是人鱼的活动时间，但它已经陷入了昏睡……吴邪迅速简单检查了一遍它的身体，背后满是弹痕和血迹，所幸没有穿透伤。
　　人鱼的肌体需要充分的休息才能愈合，吴邪担忧地摸了摸它柔滑的头发。
　　在这期间，没有人能打扰它。

　　一辆路虎悬浮车在漆黑的夜里破空而出，穿透路灯幽暗光线下的浓雾，驶下新伦敦桥。
　　“再快点！”后座，疯狂科学家护着水里人鱼的头吼道：“小哥快撑不住了。”
　　“已经超速了。”前座开着车的解教授把油门踩死，咬牙切齿：“希望这将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违法记录。”
　　吴邪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胖子叫道：“条子来啦——”
　　吴邪凑到单面窗前，只见途径的道路上突然亮起无数盏红蓝大灯，一直=到高架桥上。绚烂的装甲车队持续移动，正不断缩小和他们这辆小车的差距。
　　胖子从另一边车窗端起枪就打。
　　吴邪咕哝道：“还挺漂亮，跟星星一样。”
　　“什么旧赛博朋克星星……”解雨臣吐槽道，在吴邪“我们被包围了”的喊声中，突然右拐冲出护栏，开进了一条泥泞小道。
　　比起裘德考公司的安保人员和他们叫来的政府武装军，他们这边的火力只能说是毛毛细雨。
　　胖子最后连火箭筒都拿了出来，轰隆隆的交火声直刮耳膜。
　　吴邪也抽空补了几枪支援。他的枪法属于公司安全培训过后的初级水平，好歹也有一定威慑作用，总之总比没有要好。
　　路虎歪歪扭扭地避开追击，总算开到了泰晤士河岸的港口，然后“哐当”一声熄火。周围是一片大型集装箱货物群，将逃亡的车辆掩映在夜色里。
　　吴邪飞速打开车门，和解雨臣抬着人鱼小哥往河岸冲，胖子则负责火力垫后。
　　随着警笛声越来越近，已经开始交火了。胖子一个人坚持不了多久。
　　吴邪咬牙蹲下身，把昏迷中的人鱼小哥背在背上。解雨臣拔下腰间的冲锋枪护在一侧。
　　一行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河岸边，只剩一步之遥了。吴邪刚放下人鱼小哥，准备把它放回水里，就看到一个红色的小点出现在它平滑的眉心。
　　“别动。”
　　吴邪只好转过身。
　　阿宁双手背在身后，直挺挺地站在远处，身后跟着一串保镖。她身旁还有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身着政府军军服，手持一把狙击枪，枪口正对准小哥的脸。
　　再过一分钟，武装军就会将他们完全包围。
　　吴邪的大脑飞速运作着。他在分析此种情况下，不同应对方式能够成功的概率。但是无论怎么计算，好像都是……零。
　　科学家的大脑告诉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而胖子和小花还一人一边，坚定地把他和小哥护在身后，却有如螳臂当车。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吴邪心头浮现。
　　红蓝光闪烁下，他看到那位直属上级从车里钻了出来。中年男人微笑地看着他，好像在欣赏这场闹剧的失败。
　　朦胧间，他还听到阿宁的声音，什么“放下武器”。
　　最后她把终端拿到扩音器旁，里面传出Boss冰冷的机械音，无非是在说些可以商量之类的谎话。
　　已经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必要了。吴邪知道，一旦放下枪，迎接他们的就是死亡。
　　殉道者可以死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但人鱼不行，它还没有被欲望污染，它不属于这里。
　　吴邪刚想上前一步，就被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空灵而又急促的叫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面前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表情痛苦不堪。
　　然而下一秒，随着Boss的一声“立刻击毙”。一颗狙击弹从不远处快倒下的墨镜男人的枪口下旋转而出，向他身后射去。
　　吴邪想都没想就往后扑，把人鱼按在身下。
　　血液从他的肺部喷涌而出，滴在人鱼清透白皙的胸膛上。
　　吴邪知道，如若没有人鱼那声奇异的叫唤，刚刚子弹就会穿心而过，他将瞬间死亡。
　　年轻的科学家浑身是血，气息微弱，被禁锢在一个坚固又温柔的地方。耳边传来的叫声凄婉又迷人，让他愿意一直在这美妙的歌声中沉睡下去。
　　“在西方神话故事里，人鱼总是柔弱而残忍的。它们是塞壬的化身，会在游船经过时，让每一位过客陷入自己幻梦般的歌声中，从而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处……”
　　昏迷了的科学家没有能够看到接下来精彩的场景。如果有机会看到，他也一定会将这段记忆保存在自己的第一持存里，直到永远。
　　人鱼的歌声回荡在港口，穿透层层房屋，越过河流……方圆百里，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生物都失去了意识。
　　新伦敦仿佛变成了死城。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有如神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这里冰冷又温暖，有什么东西温柔地环抱着他。
　　胸口的疼痛已然消失。
　　吴邪睁开双眼，在朦胧的水光中看到了……

　　Unable to perceive the shape of you
　　无法描绘你的形状
　　I find you all around me
　　我感觉到你围绕着我
　　Your presence fills my eyes with your love
　　因为你的存在我满眼都是你的爱意
　　It humbles my heart
　　它让我的心变得柔软
　　For you are everywhere
　　你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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