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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究其根本,林茗是不太想让陈熠然做老师的。这倒不是因为他怀疑陈熠然的能力。陈熠然知识扎实、表达精确,还会笼络人心,他可以当好任何一个班任何一科的老师。
林茗之所以不想让陈熠然当老师,是因为他觉得陈熠然对于有一些事,缺乏信念感。他总觉得陈熠然是叛逆的,是孤独的。
其实想到这里,林茗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诞。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感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老师同学把陈熠然和“叛逆”“孤独”联系起来。可能只是陈熠然最近骗了他,他潜意识里怏怏不平也说不定。
不过除了他的主观看法之外,这事本身也的确可疑。陈熠然小时候为什么不肯让他去当老师?怎么现在又转了性呢?
思索了半天,林茗仍是有问有答,把当老师的苦与乐一一开诚布公地和陈熠然说了。对于一些陈熠然可能接触不到的专业名词,例如自我效能等,林茗还特意用括号给予了注释。写完时刚巧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了,于是林茗准备趁这个时间点食堂没人,去吃个晚饭。所幸陈熠然带了他几次之后,他现在对去食堂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挑了几个包子和一碗粥、一碟小菜,林茗正坐在桌上暗自伤神着周记的事情,远远地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林茗心中狠狠一疼,差点将筷子打翻在地。
两个月来没有见过一面,却在如此随意的时刻和地点相遇了。都说命运,他真想问问命运,这重逢,到底是易是难?
林茗的确是第一眼就在他的身上认出了熟悉的温柔。可是再看时他却发现,陈澈老师,看起来好像老了。
林茗上高中的时候,陈澈是学校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陈澈那时刚满三十,年轻帅气,还早早地升了数学组长。虽然他离过婚,还带着个六七岁的儿子,但是架不住儿子也好看。那时候的陈熠然还不爱笑,但是照样惹得女学生和女老师们母性大发,给陈澈老师说亲和自荐的人,要从数学组的办公室排到物理组去。
那个时候的陈澈老师总是紧抿着唇,像刚毕业的年轻人一样。对于一门门亲事,他也总是沉静地微微摇头。尽管他不爱笑不爱动,也没什么表情,可是你就是能从他身上看到正直可靠的青年意气。
如今的陈澈老师却好像真的是一个中年人了,一个真正心如古井、无波无澜的中年人。也许对于许多四十岁的人来说,那样的五官和身材仍然是天赐的福气。可相较于七年前,林茗真的觉得这个男人变了很多很多。
只有他的眼角眉梢、手腕指节,仍然讲述着特属于他的那份无言的温暖。
一幅景象突然冲进脑海,林茗痛苦地蹙起了眉。他猛地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关上最后那扇门的一瞬间,陈澈老师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眼神,鼻子一酸,直直落下泪来。
这是很少见的,因为他至少已有四年不因为此事哭了。没想到鲜活的人让这幅景象一下子起死回生了,回忆中的人站在眼前,他却更感到自己的悲哀可怜。
他想着如何躲,想着如何跑,可是什么都想不出来,眼泪越流越多。思绪正纷乱间,陈澈老师竟已端着餐盘走到了他面前。林茗赶紧吸一吸鼻子,愚蠢地决定装作没看见,但陈澈老师却用压抑的声音却叫住了他:
“林茗?”
他抬头,惊慌地、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恩师。他的眼圈还没出息地红着。
这一望,仿佛穿山越海、时光倒流。
自幼丧父,他从小受尽白眼,也知道被欺负了也不会有人替他出头。但母亲是个坚强女人,不准他自轻自贱。
可是有一天,母亲睡着了。她躺在那里,那么年轻,再也不会老去了。
在那以后,恶意更是来的铺天盖地。母亲的葬礼上,他抱着母亲的棺木说话,絮絮叨叨、无休无止,他想把所有的话都说尽,想在这里留下来,陪母亲一辈子。别人说什么林茗都毫无反应,只顾行尸走肉一般地自言自语。只有别人骂他是丧门神、扫帚星,克死了自己父母的时候,他红了眼睛,哭的声嘶力竭,冲上去要与人撕斗。陈澈老师从人群中冲出来,箍住他的肩膀,拍他的后背。陈澈老师不善安慰,就温声一遍遍喊他的名字,跟他说:“没事了,林茗。”
天已经塌了,日子却还要照样过。人生常常如此。下了晚自习,他就睡在教学楼里。他没有家,有一个房子,房子里都是母亲爱他的证明,可是没有母亲。后来由于要交学费,这房子也没了。有一天晚上,他泪痕未干,看到黑暗里陈澈老师带着陈熠然站在教室门口。陈熠然哒哒哒地跑过来,小大人一样看着他:“哥哥,你可以和我一起住”。他惊惶地看着陈澈老师。陈澈老师淡淡地笑着说:“要麻烦你给熠然辅导功课了”。
不动声色、不着痕迹。陈澈老师对他的好,从来如此。
在陈澈老师家里,他仍然常常噩梦,常常惊醒,常常泪流满面。那个时候他从恍惚中抬头,也是这样惊慌地、茫然地看着陈澈老师。陈澈老师从来不会拂回他紧攥着老师衣服的手,也不会把他的不安和惊悸当无所谓。他会坐在床前看着林茗,直到他再次入睡。
想着这些,他的眼泪又不争气流淌了更多下来。
陈澈见到此情此景,似乎也有所感,一瞬间竟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良久,他才把手放在林茗头上,轻轻地摸了一摸。
“见到老师,哭什么呢...”
时隔七年,他惊慌和茫然的眼神,再一次得到了陈澈老师温柔和坚定的回应。
“老师...”林茗再也憋不住,一边叫着老师,一边滚下来扑簌簌的眼泪。
陈澈放下餐盘,却没有放下在林茗头顶的手。
他轻轻叹了口气:“是老师不好,这么久都没去见你。”
“是,是我不好,”林茗抽抽噎噎地,“是我,是我这么久都没回来...”
在相见之前,人们都觉得重逢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气。所以大家都计划着,计划着,把这重逢向后推迟,好有时间磨亮自己的盔甲。可是一旦一个意外,使得他们见到了那个人,就没有人再想去做任何任何的延期了。
“老师,我想,我想请你吃饭...”
“林茗,来家里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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