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

作者:吴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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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4.不是什么听话的主


      我扭头看过去。
      何啸渊一身黑衣,高高瘦瘦,侧倚门框看着我。他看上去刚练习完,紫发被汗水打湿成缕,贴在额际。
      我慌里慌张埋下脸,快速吸气,将泪水憋回去。
      “十二点了,一起回去?”
      他出声问道。
      我心里咕哝,何啸渊破天荒找我一起回宿舍?他肯定是从外面看见我在哭,故意来笑我。
      我背对他,胡乱收拾自己的东西:“你你先走吧。”
      他也不是什么听话的主。
      何啸渊径直走过来,在旁边等我收拾完。我硬着头皮拉上拉链。刚哭完,鼻水控制不住,我抬起手臂,想挡一下十六岁的青涩脸颊。
      何啸渊直接递给我一张方巾。方格纹路,散发淡淡香味。我匆忙道谢,拿纸巾摁住鼻子。
      “走吧。”
      何啸渊说完,转身就走。我沉默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十二点后,公司走廊只点小灯。我们的脚步清晰可闻,隐约间,还听见音乐声。
      何啸渊背着斜挎包,走着走着,忽然一个转弯。我察觉到不对劲,却没力气发问。
      在走廊尽头转弯,竟有一个小房间。小房间的门和每个练习室一样,门上有一块透明窗,能瞧见里头。我站在外面,已经确定这里就是声源。
      何啸渊懒懒靠住侧墙。他的视线穿过小窗,望向里面的人。我也凑上去。
      是杜若琛。
      设在拐角处、不太完备的小小练习室里。一面镜子,一盏灯,一颗蓝牙音响,没有窗。白灯孤寂,杜若琛一个人站在中间。他对着镜子,认真地划动手臂。音乐是单曲循环,跳完一遍,没有休息,继续第二遍。
      没有尽头,不断重复。这就是杜若琛的夜晚。
      我跟何啸渊站在门外,单是看着他跳到第三遍,脚就站得有点酸了。作为跳舞的人,杜若琛无知无觉。
      “你不是很喜欢若琛吗。”
      何啸渊侧过身,淡淡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
      “他最迷人的地方。”何啸渊顿了一下,又靠回墙,注视着练习室里的人:“拂去漂亮的面孔,明朗的性格,下面到底是什么,你还没看见。”
      这些话,何啸渊说得很慢。
      我也再次看向杜若琛。他还是自顾自跳着,某个转身,我看见他的面庞。他大汗淋漓,唇角却微微翘起,一双眼满是飞扬的笑。
      这般美丽,闻所未闻。
      “啸渊哥。”我轻声开口,“你先回宿舍吧。我想再加练一会儿。”
      何啸渊面色不变,说:“一起去练习室吧。”
      我抬起头,巴巴地望向他。他不理我,扭头就走。我们又一前一后跟到走廊。走廊的灯小小的,像微茫的星光。
      何啸渊带我进了他的练习室。我们没有多话,放下包,简单热身一下,直接开始。
      “从第一个基础动作开始,我一个一个做,你一个一个跟。”何啸渊说。
      我们站在镜子前,何啸渊做一个基础动作,我跟着他做一个。他很严厉,腿要完全打直,头要全力压下。
      前面的基础动作全部过一遍,直到胯部的动作。我有些心虚,慢慢地扭动着。何啸渊抬起头,视线射向镜中的我。明明我没有被直接看着,却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这个,我今天下午学的,但学不会。”
      我举起手,也不知道为什么举手,反正就是老老实实说了。
      何啸渊没评价什么,只是告诉我:“很多动作你一开始学不会,重复一百次以后就会有一点感觉。再重复,就能渐渐掌握。不过你在重复的时候,要注意看着镜子,修正自己错误的动作。”
      我动了动下盘,沮丧地说:“可我连什么是正确的都不知道。”
      何啸渊好像有点困。他揉了一把脸,重重闭上眼睛。再次睁眼,他又恢复了惯常的清明,只是眼尾通红。
      他看着我,认认真真说:“没关系,我知道。”
      我开始重复胯部的基础动作。每做一次,何啸渊就告诉我,哪个地方应该收,哪个地方应该动。
      直到某一回,我下意识动了一下。
      “对了。”何啸渊忽然说。
      我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何啸渊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说:“再做。”
      我听话地动起来。何啸渊继续帮我修正动作,十几次后,他没再说话。
      “啸渊哥,现在可以吗?”我赶紧去瞧他。
      “差不多。”何啸渊惜字如金。得到肯定,我还来不及高兴,何啸渊又说:“再做十遍。”
      我乖乖照做。何啸渊一个个检查完,然后站起来,去拿起我们俩的包。这是认可的意思了。
      我终于放松下来。紧接着,困倦袭来,我打了一个重重的哈欠,眼角逼出泪水。
      我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双眼通红,脸上挂着一点眼泪。明明和之前哭过的我差不多,却又很不同。
      “走不走?”何啸渊喊我,“三点了。”
      我吓了一大跳,赶忙跑到他身边,“三点了啊!”
      何啸渊扣上衣服外套,径直往前走。他还是没理我,我却高高兴兴地贴上去。
      “啸渊哥,等等我!”
      -
      我,文俊豪,多么荣幸成为何啸渊杜若琛的弟弟。
      我,今生今世最大的愿望,不是得到他们任何一个,而是希望他们结婚!
      “傻逼吧你。”
      杜若琛白了我一眼,“我都不想骂你。”
      琛哥,你已经骂我了,嘿嘿。
      早晨九点钟,我坐在床上,朝对面的杜何二人露出羞嗒嗒的笑容。何啸渊卷起被子挡住头,转身背对我。
      杜若琛套上一件卫衣,又烦躁地扒下来。初春已过,日子渐渐变暖。
      来到浙城的半个月,我在练习室度过了大部分时光。哥哥们的每一句鼓励,我都记在心底!
      今天是休息日,我依然兴致昂扬。吃过早饭,一边洗碗,一边将脚翘到流理台上,做压腿状。
      没多久何啸渊也起床了。他洗漱完走到厨房,脚步顿住,冷漠的眼刮着我。我对他报以灿烂笑容。他别过头,从冰箱拿了两瓶雪碧,转身就走。
      紧接着,门口白板贴了新的条规。
      “禁止厨房厕所练习舞蹈,玄关也不行。”
      难得休息日,练习生们打算一起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大家在玄关换鞋,看见那条新规,纷纷笑出来。我也跟着傻笑。
      然而,笑容没持续多久。宿舍大门被重重推开。
      挤在一起的男孩子们,登时沉默了一瞬。门口,是背着包的瘦子。他眼眶发青,面容昏昏。
      上次打架后,瘦子整个人阴沉了许多。他总是熬夜训练,后来干脆在练习室睡觉,我很少正面碰见他。
      瞧见门口那么多人,瘦子也愣了一下。他低着头,从我们中间穿过。几秒种后,他沉默进了房间,也没同任何人说话。
      “钱厘响怎么回事?”有个练习生哥哥问。边上一个小练习生了解情况,低声说:“昨天傍晚我看他去雨姐办公室了,出来的时候脸色很差。”
      “不是吧……”
      大家对这件事都很敏感。
      “他要是真被开除了,昨天拼命练到凌晨干什么?”杜若琛这时候真像个哥哥,他说:“好啦,别提心吊胆的。”
      “应该不会现在就开除。”那位小练习生好像知道很多。说完这个,眼睛还似有若无地瞥向我。他支支吾吾:“下月考核后,就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了……”
      我本来一直站在旁边沉默,感受到视线,顿时有些莫名。
      “你看我干什么?”我忍不住呛那个练习生。
      那个练习生赶忙摆摆手,怯懦地低下头。他的样子太过可疑,让我忍不住想到雨姐在医院跟我说的话。
      “有什么就直说。”
      我走到他面前,还想问话,肩膀忽然被人按住。我扭过头,愣住了。
      瘦子,也就是钱厘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房间出来了。他摘了美瞳,戴着一架厚厚的红色眼镜。
      “出去玩?我也去。”
      说罢,钱厘响用力捏了一下我的肩膀。
      大家都僵在原地。没人看钱厘响的眼睛。玄关本就狭窄,此刻更是窒息。
      “还走不走?”
      门口,何啸渊拿起帽子,扭头看我们。他的目光穿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钱厘响身上。
      钱厘响终于放开我,弯腰穿鞋。
      大家也连忙应了,三下五除二收拾好,飞速跟上何啸渊。
      大部分情况下,我们的休息日只在月度考核之后。但是因为今天公司要小规模装修,所以强制放了一天假。
      本来应是雀跃的游玩,钱厘响加进来后,就开始显得诡异。好在我们人多,我小鸡仔似的黏着杜若琛,也不至于看钱厘响的脸色。
      哗啦啦十几个帅哥,进入拥挤的地铁,去往城东的清和公园。
      变故就发生在这该死的地铁上。
      本来呢,我和杜若琛是黏在一起的。上了地铁,何啸渊相当自然地靠近,占据了杜若琛旁边的位置。
      这也没什么,甚至我很高兴。
      问题是,没过几分钟,有很多女孩子向杜何二人围过来。
      地铁成了沸腾的饺子汤。很快,我等就被挤到外面,何啸渊和杜若琛被围在里面。
      我还担心他俩,费劲去看,结果只能看到何啸渊那头嚣张的紫毛。
      地铁到达清和站的时候,大家已经分散开。我一听到“清和”,便有些着急,想往外走。
      不过几秒,我便被人流带出地铁。等我晃晃悠悠站定,回头,表情跟吃了米田共一样。
      什么琛哥哥,什么渊哥哥,全都没有。只有那瘦长的钱厘响,瞪着他难看的青蛙眼,站在我身后。
      我眉毛高高挑起,又呵呵放下。
      我直接转身,要去别的门找琛哥他们。殊不知,这不要脸的钱厘响,居然一把握住我的手。
      那可是手!除了初恋谁也没揩过的小手!我吓得一蹦三尺高。
      钱厘响还是不放,拧巴地跟我屁股后头。我气呼呼的,凑上去,定睛一看,原来钱厘响的眼镜被人挤掉了。他双眼虚空,瞎子似的抓着我。
      “行吧。我帮你找。”我耸耸肩,把我卫衣的帽子递给他,“你抓着这个。”
      他立刻放开我的手,仿佛我刚刚擦过鼻涕还顺便抠了抠鼻屎。
      我冷哼一声,弯下腰去看哪有眼镜。可我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什么“红色圆框小眼镜”。
      可我给累得腰疼。我站直,没好气道:
      “找不到。”
      钱厘响用力揪住我的卫衣帽子,我立刻被领口勒住。
      “喂!”
      我的嗓门遗传老爸,生气的时候可以说是铜锣震天响。
      钱厘响松了力气。他神情郁郁,低声说:“要不去旁边看看。”
      我这热心肠遗传了老妈,哪怕再生气也会帮忙。
      可是看来看去,我还是没找到红色眼镜。倒是莫名其妙捡起一个巨大的黑色眼镜。
      我还给钱厘响试了一下,他说戴着很晕。那就算了。
      就是那时,我抬起头,望向人来人往的地铁站。我拽着眼瞎的钱厘响,茫然地环顾四周,后知后觉意识到——
      我走丢了。
      -
      带着累赘钱厘响,还有捡来的黑色眼镜,我巴巴跑到地铁客服中心。
      说了好几遍才解释清楚,服务台的姐姐问我:“你确定你哥哥也在本站吗?”
      我不敢打包票,只好摸出手机,想给他们打电话。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用力按了好几下按键,这旧手机依然黑咕隆冬,毫无反应。
      服务台姐姐让我到一边去,别人还要排队。
      我和钱厘响站在边上,对着手机捣鼓半晌,手机就是不开。最后我用力一甩手,彻底放弃。
      “你说怎么办?”
      我心情相当郁闷,系上卫衣帽子,在地铁站墙边蹲下。钱厘响就站在我边上。可是他不仅眼睛瞎了,耳朵好像也聋了,理都没理我。
      “我说——我们要不要回宿舍?”
      我抬起头,提高了音量。
      钱厘响终于动了动。他望着虚空,说:“你们,不是要去清和公园吗?直接过去呗。”
      “可清和公园好像很大,能碰到吗?”
      “除了原路返回,不就只能硬着头皮一直走?有目的地,你还纠结那么多。”
      钱厘响撇了撇嘴,看着就欠揍。
      我嘴巴努动,却没有再出声。半晌,我猛地跳起来,伸腰抻腿,豪气万丈:“走!”
      钱厘响朝我的方向看过来。他的眼睛没有焦点,我却能感受到莫名的打量。
      “去嘛。”我说,“万一能和他们遇到呢。遇不到,我和你将就一下得了。”
      钱厘响发出一声明显的嗤笑。我挂不住脸,但也懒得和瞎子计较。我把卫衣帽子递给他,转身要走。
      结果这人站在原地,拉着我的帽子,不让我前进。
      我扭过头,疑惑地看他。只见他拽着我的领口,沉默几秒,忽然放话:“文俊豪,月末考核,我不会让着你。”
      我一头雾水,但还是打肿脸充胖子,说:“应该是我劝你使出全力。”
      钱厘响神色一变。他捏紧拳头,最后别过了脸,闷声道:“要走赶紧走。”
      我冷哼一声,说走咱就走!
      可谁又能知道呢?距离清和公园大门最近的,不是“清和”地铁站,而是“城东湿地”站。
      没钱打车,就得走好远的路。在服务台姐姐怜悯的目光下,我们俩垂着头,按照地图册一直往前走。
      我记得那天相当晒。日光都亮得人睁不开眼。我耷拉着脑袋,吭哧吭哧走着。
      除了钱厘响,身边都是陌生行人,还有呼啸而过的轿车。这段路好像没有尽头。我很喜欢浙城,它有良好的环境,便利的设施。但有的时候,我又不想面对浙城。它太大了,小小的我,会在人海中溺亡。
      “啊——”
      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嚎了一嗓子。觉得前路漫长,看不到希望,还又热又渴。
      钱厘响又拽了一把我的帽子。我毛毛虫似的扭起来,想挣脱他的鸡爪。
      “都过一半了,你还打算放弃?”钱厘响也不耐烦起来。
      我闭了嘴,闷声往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都挂脑门了,我们终于看见公园大门。
      一条平坦如镜的人造河,林道延展而去,许多人在河边树下漫步。在公园入口,河堤边上,站着十几个年轻男孩。他们愁眉苦脸,背着包,在太阳底下不断说话。
      我头发蓬乱,拽着钱厘响跑向他们。渐渐有了风,风中有河水的湿意。
      “文俊豪!”
      杜若琛戴着一个新买的花边太阳帽,手里拿着妇科医院的广告扇。他皱眉喊了一声,朝我伸手。我赶紧跑过去,熊抱住我琛哥。
      钱厘响被我丢在一旁,呆呆立在原地。何啸渊走上去,将他带到大家中间。看见他没了眼镜,几位练习生也出声关心了几句。
      “你们到底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杜若琛皱眉嗔我。
      我苦着脸,添油加醋,讲述刚刚的遭遇。见我热得厉害,杜若琛捏捏我的脸,转身又给我领了一把男科广告扇。
      “先去吃午饭吧。”
      确定全部人都在,何啸渊说。
      那天在清和公园玩了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只晓得中午在餐厅,我眼泪婆娑,撑了四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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