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

　　第四章

　　9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人人手里提着花灯。不久后，他们要去河边举行一场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祈愿活动。

　　地上的人很开心，一年一度的上元节，一个比春节还要热闹不少的节日。天上的人算是欲哭无泪，因为这天是他们一年中最忙的一天。

　　不过他们在看到地上的人们愿望实现后脸上露出的满意笑容，他们也会高兴不少。

　　“不顾，你去哪儿？”广陵仙君本应该在自己的庙里待着帮助人们完成祈愿，现在却拽着不顾神仙的袖子使劲往回拉。

　　不顾神仙合住扇子立住脚，广陵仙君踉跄了一下，险些把不顾神仙扑倒。

　　“我不想找回我的七魄。”

　　“你是不是傻？”广陵仙君气得真想和不顾神仙打一顿，好好一个人没了七魄不说，现在有线索能找着了他不要。

　　“当个完整的神仙不好吗？不顾，你非得抱着一个残缺的身体，你之前明明那么厉害。”

　　“我现在也很厉害。”

　　“厉害个屁，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广陵仙君说，“天上神仙们的议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为人们做了这么多事，现在他们都不记得你，他们只记得其他人，这不公平。”

　　“这有何难？你别跟着我就行了。”

　　不顾神仙说话向来轻飘飘的，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没有七魄，是没有感情的。

　　“宋望舒！你能不能分得清好赖？”广陵仙君提高了声音。

　　“嵇平，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顾神仙重新打开扇子扇，清凉的风迎面扑来。人人戴着面具，有好些人已经围过来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找回我的七魄。”

　　不顾神仙有一种预感，他的七魄，有很痛苦的事情包含在里面。

　　千年前他取出七魄净了天地浊气，自始天下清平。

　　他站在云端，见到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景象，自嘲般笑笑，便觉眼前迷茫一片，似有浓雾笼罩。

　　——好沉，我真的想再看一看天地，可是我的眼睛，睁不开了。

　　他合上眼，从云端上跌落。眼前一片黑暗，耳边风声呼啸。四肢僵硬不能动弹。

　　他净了天地，救了生灵，自己却跌进了黑暗间。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他在山林间缓缓睁开眼，山崖下入目是一片繁华，相隔甚远，还能听到热闹的声音飘到他的耳朵里。身后是万般寂静，静的只听得见溪水潺潺流过的声音。

　　那一天，和今天一样，是上元节。

　　他一个人坐在了繁华与寂静之间待了很久，久到时间仿佛静止时，他才缓缓起身，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天上。

　　不顾神仙没了记忆，去天上被其他神仙嘲笑了好一番。他丢了记忆，玉帝不知道他该干什么，所以他成了天上最清闲的人。

　　神仙们背地里戏称他为不顾神仙，也叫顾不得神仙。

　　他有一个很早前就有了的破庙，在他醒来的那座山头。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祭奠和祈愿。他始终孤独如一。

　　是冥冥之中的指引还是什么，他不想探求，宁愿被人嘲笑也不愿意找回自己的七魄。

　　为了看热闹，为了看是那个傻子大冬天的扇扇子。他们小声议论，指指点点。面具太暗，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究竟是欣喜还是厌恶。

　　“前面那个小郎君生的真好看，能陪我一起去看花灯吗？”有个戴着虎头面具遮住半张脸的女子大胆站了出来。上元节除了祈愿这一活动，还有平时不得出门的女子可以在今天寻找自己的如意郎君。

　　反正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哪怕丢人呢？

　　“抱歉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须先行一步。”

　　“不要嘛小郎君，”南方姑娘声音娇滴滴的能掐出水来，挑逗着人们的底线。那女子姿色不错，即使戴着面具，也能看出三分容貌。有的男人眼睛直直地盯着站出来的那位女子。

　　“今天可是上元节诶，你有嘛子事情能比上元节更重要哩？”

　　不顾神仙笑了，让人如坐春风：“我天生是一块冰的性格，哪里值得姑娘在我身上浪费美好的感情呢？”

　　别说不顾神仙今天穿的一身白跟出丧一样，就他这样子别人怎么看得上他？广陵仙君想不通。

　　他叹了口气：“不顾，等到你真的想找回你的失去的东西时，再来找我吧。”

　　说罢，广陵仙君愤愤地一甩袖子走了。

　　10

　　“宋景轩，是有人撒了一把星星在地上吗？”沈舒月站在高楼上，扶着栏杆看到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

　　他们站在全京城最高的望月楼，一眼望去京城景象尽收眼底。杂耍的、说书的、卖糖葫芦的声音在望月楼上也能听得很清。

　　“殿下，小心摔倒。”一袭黑衣着身，上面绣着繁复的银色花纹。眼睛失去少年时明朗，取而代之的是墨水渲染出的幽深。头上的发带被替换成银白色发冠，马尾依旧是马尾。

　　他已加冠，皇帝授职正五品步军都指挥使。官居高位，人言可畏，官场上步步为营是必须要学会的。面对公主殿下时，他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今天安然公主非要出来玩，皇帝没办法，下命令让他保护公主。宋景轩一个不喜欢规矩的人每天被规矩束缚着，在朝堂上还要装出一幅恭敬的样子。肆意潇洒，那种快活劲儿深深压在心底。今天国主下的命令，他喜欢，一如她喜欢。

　　“知道了知道了。”沈舒月不满地背起手走到桌子前坐下，红色带绒披肩几近垂地。宋景轩亦步亦趋紧跟着坐到公主对面。桌上的小菜精致，两双黑檀木筷子规规矩矩摆在桌子上。

　　沈舒月手拿筷子点了点宋景轩的头：“今天是上元节，板着一张脸，不哭不闹，好生没意思。不像你小时候，意气风发。”

　　“那臣现在又哭又闹，躺在殿下怀里嚷嚷着要吃糖葫芦，殿下会开心吗？”宋景轩听到公主的话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冷厉的脸廓透过房檐上挂着的灯笼投射下来的昏黄烛光欣赏，竟有几分温柔。

　　“宋景轩，你什么时候跟朝堂上的大臣们学习了诡辩？你学那些个干什么？”沈舒月气鼓鼓的，恨不得冲上去敲开宋景轩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浆糊。跟那群老大臣学，摆明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殿下，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呢。”宋景轩摊开手，装作一幅无奈地样子给沈舒月看。

　　天上的神仙不及公主美，宋景轩心想，他在画里见过天上的神仙，都不及公主。

　　——要是她能一直无忧无虑……他想保护她一直无忧无虑。他想看她的笑容，看她灵动的模样，看她傻乎乎地为他着想，即使不知道朝堂上的龌龊事。他想保护他的小公主殿下。

　　他觉得明眸皓齿这样烂大街的词不配为公主所用。记得曹植的《洛神赋》里有一句话：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这是他仅能想到的称赞公主最好的话了。

　　“是臣唐突了。”宋景轩脸短暂地红了一会儿。不知所措的样子看上去怪好玩儿的。

　　沈舒月轻轻放下筷子，手拈起放在桌面上帕子拭嘴。香炉冒出的轻烟聚拢在一起，弯弯绕绕地盘上去，在达到极限时四散开，不见踪迹。

　　“你还吃吗？”沈舒月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殿下，您是想……”

　　“我想吃糖葫芦。”沈舒月站起来走到宋景轩身旁，不由分说地坐在他的腿上。见宋景轩错愕的眼神，她恶作剧得逞般笑笑，装作要跌到的样子向后一仰。宋景轩生怕公主摔倒在地，赶忙用手托住公主的后背。

　　“好了，现在我在你怀里了，我要开始像个小孩子一样哭闹，为了吃到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

　　“你……”宋景轩嘴角有他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弧度。他宠溺地看着沈舒月，“其实你……”

　　“好了，”沈舒月挥手打断他的话，“我只是不想让你变得跟那群迂腐的大臣一样，朝堂上的事我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柳太傅是不能上朝，但父皇下朝在和母后谈论政治时他们同意我说出自己的观点。大哥二哥也会在旁边听着。”

　　——其实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这是他那句没完的话。

　　——其实我也是有保护你的能力的，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去保护你。宋景轩透过公主澄澈的双眼看出来，她想要说的话。

　　“公主殿下还想要什么？臣会陪殿下一起去。冰糖葫芦也好，游河放灯也好，以后公主想要什么，臣定当竭尽所能。”

　　有一种无名的愤恨涌上宋景轩的心头，里面掺杂淡淡的忧伤，是自卑、是无能。

　　公主殿下自幼锦衣玉食，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而他自己，又能干什么？他回想起刚才说的话，莫名觉得可笑。

　　“好，这是你说的，以后万水千山，你都要陪我一一走遍。我想看宫墙外的样子，我想知道宫墙外的冬天是否同宫墙里的冬天一样，我想知道宫墙外的春风、夏雨、秋霜、冬雪是个什么样。”

　　公主朱唇轻起，语速缓慢坚定。她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浮云围绕，像桌案上香炉散出的轻烟，结局是一样的。

　　“我想，和你游历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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