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藏南星

作者:一江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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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乔明石拖着被火箭矢射伤的腿,靠在险崖上,不语胸腹中了一刀,此刻正捂着肚子脸色惨白。
      “乔二郎借用一下你的衣服,此处隐蔽你且待着,我得去支援兄弟们了。”他咬着牙没等乔明石说话就从他身上撕下一大片布料裹在自己的伤口上。
      “慢着!如今贼人后路已断,必定是穷途末路不计一切后果也要端了西州军营,你可有法子联系到你家将军?”乔明石喘着粗气,忍着被火灼伤的剧痛伤口问道。
      不语摇了摇头:“我从未和将军分开过,故而身上没有联络用的信号。兄长倒是有,可兄长应当和将军在一起。”
      乔明石歇了口气,头靠在石崖上,余光看着满江火舌,心中怅然。
      不知绾绾他们如何了,乔家被拽进了这乱世,未来几何,他们又是否能看得到。
      不语以剑鞘撑身,艰难的站了起来,痛得冷汗直流。
      “不语兄弟,我虽不如大兄骁勇善战,可也是乔家人,你且听我的。”乔明石扯住了摇摇晃晃仍要离开的不语。
      “二郎待如何?”他脸色惨白,身上的热气消逝,怕是撑不了太久。
      乔二郎借着石崖掩护借力站了起来,看着十艘莲船几乎被毁烧殆尽,岸上十来个蛮夷叛军在四处搜寻他们。
      “想办法让他们靠近莲船。”他握着软剑,眸中映着满江火。
      ……
      乔南星捣药捣的手心发麻,天南星的气味闻久了也让人头晕目眩,此刻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头脑有些麻木了。
      阿娘在一旁不知捣鼓些什么,她无暇分心,一旁的黑甲卫正动作不停地搬运着毒箭。
      “娘子,前头传来消息,说好多叛军中箭后都僵硬抽搐,如今已经退回渠河,大家夸娘子好计谋呢!”
      这次来取箭的是个半大少年,瞧着年岁比不语还小,他脸上沾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睁着一双明朗带着希望的眼笑着和她说话。
      乔南星心底大石落地,万幸这法子有用。
      还没等她开心,南面的江上火龙长啸,将半边星夜都炸红了。
      “怎么回事!”她丢下草汁,心急如焚的站了起来,全然忘记腿上的伤,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好在那少年手快扶住了她。
      先前跟她汇报的那个黑甲卫闻声赶来:“乔娘子,眼下叛军暂时压制,你们快些进城吧!”
      说罢,他喊了一声扶着乔南星的少年:“阿丙快去找两匹马来,另外派一队人沿着江岸找二郎和陈副将。”
      乔南星压下心头的不安,看了一眼和她一样狼狈的阿娘,摇了摇头:“眼下绝非进城的时机。”
      她目光落在那逐渐消散的火龙上,星夜重归寂静,山河在震动中低语似灵似魅。
      “娘子……”他还想劝说什么,被乔南星伸手打断了。
      “起风了,山雨欲来。”她遥遥抬头看着那成片的云将星河压过,似呼啸着大风而来。
      “乙将军!叛军大部往回撤了,只留了一小部分人守着江岸。”斥候来报。
      那黑甲卫一愣,如此时机,为何乔女不肯进城?
      乔南星伸出苍白修长的指尖,点着逐渐暗淡的星:“既然起风了,江边就不要待人了。”
      她收回目光,转头看着乙将军,眸色淡淡神色也淡淡,却叫人忽视不得。
      不知为何乙将军暮得响起了自家将军。
      阿丙的速度很快,那队黑甲趁着星夜掩护,很快就找到了被炸的奄奄一息的二郎和不语,刚退了几步还没走稳,江潮便如长鞭一样拍上了岸,岸边的蛮夷被浪潮拍了个七荤八素。
      “快!快撤!江潮来了!”阿丙拖着乔明石头也不回的往高地上跑。
      回到营地时发现营地中已经无人了,连带着军械器皿被拿的干净,身后的江潮拍岸怒吼,眨眼间就会冲进军营,做不得多想,他咬牙命人抬着伤员往险山上去。
      “阿丙!快!”乙将军早早的侯在险山垭口,等着接应。
      几人手忙脚乱的把他们拉了上来,沈慎走时不放心乔娘子的伤,特意将替她疗伤的医师留下,如今倒是又派上用场了。
      医师一人忙得天昏地暗,乔母时不时的在旁打下手。
      乔南星裹着乙将军的披风坐在险山悬崖上,看着被涨潮的大江吞没的军营发呆,星云已经被压的看不见了,此时天空昏暗无光,唯一的亮只有那时不时闪过的雷电,划破天际带来那点白光还有山洞深处那一丝不敢放肆的烛火。
      “乔娘子,你怎么知道大江会在此时涨潮淹没军营?”乙将军站在她身后,挠了挠头。
      “星星说的。”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黑暗中如巨兽蛰伏于江水之中的军营上。
      “您还会观星?”乙将军听闻来了劲,先前对这个小娘子不信任的态度一扫而空。
      乔南星望着水如巨锤横冲直撞的摧毁一切:“我阿父教的,他什么都会,他说人在迷惘时,若天上有星星,便抬头看看,那些星会指引方向。”
      乙将军嘿嘿笑了两声:“多亏了您,不然这三百弟兄不可能全活着。”
      “我知晓军中铁律是死战不退,可有时候明明退一步就是活路,为何一定要冲上前去以卵击石呢?”她收回了观潮的目光,转身看着乙将军。
      乙将军沉默不语,恰好一道雷电闪过,乔南星看到了他脸上的迷茫。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任何时候生命都是弥足珍贵的,你的命为自己而活,也为了守自己的信仰护自己想护之人而活。”
      乙将军沉吟许久终是爽朗的大笑:“将军便是我的信仰是我拼死想护之人!您也是!”
      乔南星愣了一会儿,等她反应过来时,乙将军已经回到山洞里借着火堆烤面饼了。
      “也不知他怎样了……”她收回目光,迎着大风看向西州边界。
      这声梦语呢喃般的声音很快别风吹散,消散在夜中。
      一夜过去。
      乔家二郎被炸的失聪,眼下交流全靠狮子吼。
      “什么——”二郎端着药,头上绑着绷带,一只手夹着木板横吊在脖颈上,侧头努力的听着医师说天书。
      “诶,行行行,我来说,你要对他说什么?”乙将军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屁股挤走了医师。
      “叮嘱他伤口不要沾水,饮食清淡……”
      “停停停!你说的不是屁话吗?伤口不能沾水傻大个都知道!至于饮食,我现在倒是想吃辣的你给我找点来?”乙将军翻了个白眼,看着喋喋不休的医师。
      医师撇了撇嘴,拎着医药箱去看下一个苏醒的病人。
      “哎呀二郎啊,你们昨夜究竟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的!”乙将军坐在他身边,凑在他耳边问道。
      “什么——”二郎挖了挖耳朵,满脸迷茫。
      乙将军:“……无事。”
      乔南星本就是强弩之末,昨夜过后,她果不其然毫无意外的又倒下了。
      乔母替她换了腿上的药,满目愁容看着她因发热而轻轻抽搐的身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好好的孩子,老大手脚皆断,老二聋了,老三快烧傻了……”乔母头疼的揉着额头,欲哭无泪。
      “乔夫人,大夫来了!”阿丙站在溶洞门口喊了一句。
      这个洞还是乙将军发现的,他说乔娘子和夫人是女眷,和他们这群大老爷们睡一起不好,于是冒着黑,在山洞里找到了这一方只能睡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小洞。
      乔母应了一声,医师进来,皱着眉替乔南星把脉。
      西州边界——
      枭山下尸横遍野,漫天死气引来无数乌鸦和秃鹫,飞落啃食尸体,腥臭的血水暴露在阳光之下,发出了令人作呕的恶臭。
      两军在此处交战六次,叛军之首淮阴王始终没有露面,冲在前头死伤无数的全是十三部的蛮族。
      沈慎坐在军营中,手里捏着西州城传来的线报,额间青筋暴起,双目通红。
      线报上说,莲城叛军夜袭西州军营,西州城防守军闭门不出眼睁睁的看着军营和叛军同归于尽,偏偏昨夜大江发了江潮,将军营都冲烂了,怕是连尸首都找不到……
      他脑海里萦绕不去的全是乔南星那夜娇憨的模样,她这么聪明,一定活着吧……
      “将军!蛮族又来叫阵了!”不争冲了进来,盔甲上的血迹还未干。
      沈慎心口闷疼,听到这话后更是阴郁,红着眼眶提剑就出去了,似发泄般见人就砍,一时间只他一人就呵退了一群蛮夷。
      幽黑骏马身上全是血迹,它的主人如血煞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凶残嗜血。
      沈慎坐在马上,剑指千军万马。
      “来啊!”
      ……
      乔南星醒来时已经三天后了,大潮褪去。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叫人趁着夜色用湿布蒙住口鼻,下山去挖深坑,将那些尸体尽数掩埋。
      入夜后乔南星裹着黑的发亮的披风,团在山崖上,看着垭口进进出出的黑甲卫眸色浅淡。
      阿丙陪在她身边,对于她的举动十分不解:“娘子,我跟着将军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来没见过这阵势。”
      “洪水太阳尸体,是滋养瘟疫最好的温床。”乔南星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哑着嗓子指尖指向乙将军身侧那些被水泡过后发烂的尸体,“从前打仗,多是荒野,无甚人迹,可如今地处平原大江,身后又是大城不可大意。”
      听到她的话后,阿丙愣了许久才说出话来:“娘子实在不像我见过的那些世家娘子,懂得多不娇贵,还平易近人。”
      乔南星毫无形象的笑了:“你才多大,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阿丙刚想反驳时,被一个焦急又生气的声音打断。
      “绾绾,来喝药,别刚醒来就跑去崖边吹风!你嫌你身子太硬朗是不是?”乔母端着药寻来,见到她的发丝被风吹得飞扬顿时来了气。
      “知道啦~阿娘。”她叫的又软又甜,着实让人听了半点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乔南星被乔母揪着回了小山洞,又灌了一碗辛辣苦涩的药,此刻半死不活的瘫在杂草堆铺成的床上怀疑人生。
      “绾绾!你可算醒了!”
      她的沉思被二郎的惊天大吼粉碎,只剩下满地惊吓。
      “兄长我都醒了一天了!”乔南星从地上坐起来,靠在石壁上看了一眼半个脑袋都被裹在绷带里的二郎,心口又酸又疼。
      想她兄长,与她一母同胞,许是都随了阿娘的随性,平日里和她一样只喜欢造物研匠,哪里是上阵杀敌的料啊。
      乔明石的耳朵还没好,但比之前已经好转许多了,最起码能勉强辨别出音调了。
      “你又睡了三天!”二郎坐在她身边,心疼的看着自家妹妹,“乙将军走时给你留的烤饼,还热着呢快吃!别叫阿娘看见!”
      乔南星眼睛一亮,三两下接过开始啃,她从醒来到现在,连着早膳午膳晚膳全是白粥,喝完寡淡的白粥又来一碗浓稠苦辣的药,当真是把她折磨的面黄肌瘦,如今兄长送温暖岂有不吃之理!
      “还有胡椒!”乔南星像个吃到糖的孩子一样,开心的眼睛都弯了。
      二郎却看得眼眶通红,乔家百年世家,曾经最落魄时也有上百仆从,如今这般族人四散怕是老祖宗知晓了都得气活过来。
      “兄长,你说那些蛮匪还会再来吗?”乔南星前几口吃的狼吞虎咽,可几口饼子下肚后,填满了肚子脑子就开始活络了。
      她本想问,前方的沈慎会赢吗,可转念一想不太好,她很希望他赢,可总觉得问出来就会犯了什么忌讳,所以到嘴边的话就变成这样一句。
      二郎显然没明白她的小心思,摇了摇头,看向洞外天光:“我回想一下,船上当时应该有六百人,两艘船放了粮草,这些粮草够几万人吃上一个月,断然不会是他们这些人的口粮。”
      乔南星嚼着饼子,皱眉思考着兄长说的话:“莲城物资丰饶,他们攻打莲城时并没有带粮草,所以定是将莲城的粮草取走了。”
      “可为何这般心急要连夜攻打沈将军的西州军营?”二郎见她吃的香,馋虫上来了,不要脸的从她手里掰了半块饼也开始吃了起来。
      乔南星难得好脾气的没有护食,低蹙着眉眼筹算着:“为的是沈将军,渝州失守西州边陲定然大危,他那一半兵力被牵制在渝州,剩下的又要分给西州军营又要去边界迎战,那夜若是战败,此刻他们这两千人马定是护送着粮草把黑甲军前后夹击在西州边界困死了。”
      听到她的分析后,乔二郎不禁心头发凉,若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一点,他们这般大胆,不顾军营背后的西州城,定是有所倚仗,笃定西州城府不会出兵。”乔南星半垂着眼眸,洞中本就昏暗照不到光,此刻她整个人都隐在晦涩不明的暗处,二郎见她只觉得陌生,这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般正色。
      “所以那夜你不肯进城?”乔明石恍然大悟。
      “西州会不会是第二个莲城,我不敢保证,所以我更愿意在这里等他回来。”乔南星点了点头,咬了一口半凉的饼子,忽然发现手感不对,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的饼被隔壁急忙吞下犯罪证据的二兄偷了一半。
      “兄长!你怎么连女娘病患的口粮都要偷吃!”
      “我再去给你偷一个就是!哎——别打别打!”
      ……
      又过了三日。
      乔南星觉得自己都快在这潮湿的山洞里待的长出菌菇来了,还是没等到沈慎回来的踪迹。
      她的病被医师和乔母天天三大碗汤药灌得好了个大半,除了口中又苦又淡之外其余的都挺好的……
      乔南星喜欢坐在高处,因为高处可以将一切都收在眼底。
      阿丙早晨打了只野鸽,说是要给她补身子,此时正在山涧边上拔毛处理,二兄一瘸一拐地凑了上去,怎么看都不像是去帮忙的,倒像是准备去偷鸽子的……
      她看得好笑,唇边也挂着笑意,忽然西州城门打开了,从她的位置望过去,黄土飞扬,城门大开,几个蚂蚁大小的黑点绝尘而出,方向正是西州军营。
      她即刻敛了笑意,心弦紧绷,根本顾不上还没长好肉的腿,一蹦一跳的冲到了山垭。
      乙将军看到她满头大汗,腿上又洇出了血吓得大惊失色急忙去扶她:“娘子这是怎么了?”
      乔南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许久才缓过来:“快将一切活动痕迹抹除!随我上山崖。”
      她一路跑来,山垭口的断崖连接上下的绳索她不会用,全是靠将绳子裹在腰上一点点缩下来的,此刻腰上也逐渐浸出了血色,乙将军更是慌乱,一时间不知如何。
      “快呀!”
      直到乔南星尖声喊了一句,守在垭口的黑甲军这才动起来,动作飞快的掩盖了痕迹。
      从垭口撤离到乔母哭着骂乔娘子胡来不过小半柱香时间。
      乔南星再次感慨,沈慎把黑甲卫训的太好了,根本没听进去乔母半个骂字。
      由于乔南星这般不顾自身安危也要跑下来送信,黑甲卫此刻全员戒备守在那夜躲藏的山洞里,黑压压的一大片。
      乙将军坐不住,等乔母替她上完药后便站在小山洞门口,瓮声问道:“娘子为何这般着急让我们掩盖痕迹?”
      方才神经绷紧满脑子都是危险时,乔南星根本没感觉到身上有多痛,此刻定下神后,疼得她脸色惨白就差在地上滚了。
      她听到乙将军的话后,忍着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些:“我瞧见西州城门开了,出来了一队人马。”
      “那是好事啊!说不定是来找我们的!”乙将军一激灵。
      可接下来乔南星的话让他又恨又心寒。
      “就怕是来找我们的,那夜我们在西州城外鏖战,身后就是西州城守备军,为何不助我们?蛮族何来胆量夜袭背靠西州大城的军营?鏖战过后,西州城府为何不立刻派兵出来寻人,而是要等这些日子后再来?”乔南星字字泣血,将乙将军的心刺的千疮百孔。
      “此时来,怕不是来救我们的,而是来查探我们是否还活着,死了最好,省事,活着,断粮缺衣这么些日子,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她捂着腰腹上的伤口,眼底满是冰凉。
      “混账东西!”乙将军一声怒骂引来了许多人侧目。
      “还请将军告知将士们,这些时日尽量减少外出,别被发现,不然我们没有余力再战了。”乔南星的声音有些沉闷,腰上的伤腿上的伤,细细密密的痛像潮水一样将她裹在其中,不得喘息。
      “末将知晓了。”乙将军冲着小山洞抱拳,片刻又说道,“娘子叫我阿乙吧,这是将军给我起的名字!”
      说罢,乔南星听到了甲胄摩擦逐渐远去的声音,心里暗暗嘲笑沈慎,取的都是什么名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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