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侦探]鎏金花影

作者:陆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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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徐昭意差人给骆少川发了电报,邀他一起听戏吃饭,聊表当日救命恩情。

      去的还是群仙书院,今日唱的是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刀马旦穿蟒扎靠,顶盔贯甲,头戴翎羽,气势威武稳重地闪亮登场。徐昭意比骆少川早到些,独自看了会儿戏,戏入三分,她直直叫好,以致于骆少川站在一边看了她半刻钟她都毫无察觉。

      徐昭意略抬了抬头,跟前的凭栏边上有人倚柱而立,穿着绀紫色大氅,里头穿着一套深色毛呢西装,领口别着一条格外亮眼夸张的明黄色蟒纹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周正又俊朗,混杂浮夸的衣裳在他挺拔高立的身上竟没有丝毫违和,令人瞧着心里舒朗。

      只可惜徐昭意对他有了成见,心里头有些不待见他,她寥寥向他点头,招呼他快坐,兀自地给他倒茶,但她没有愿意开口说话的意思,连眼角的余光都很快收回,静坐着看着戏台子上的刀马旦熟稔地挽着刀花,抚掌称好。

      骆少川的视线在她脸上流淌过,顺着她热烈欢快的眼神望向了戏台子,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并没有察觉徐昭意的疏远,开口问道:“徐小姐喜欢看戏?”

      “喜欢。”徐昭意转过头来看他,脸上带着礼貌客套的微笑,“我娘是北平人士,从小时候没少带我去听戏,京城的戏楼子我都去过。听说哈尔滨的老道外戏楼子多,唱的也好,所以来见识见识。

      骆少川笑了笑,道:“哈尔滨的戏楼很多,每处的拿手好戏也不一样。群仙书院的《穆桂英》,桃园书寓的《百花亭》,莲香班唱的《白蛇传》,还有德凤下处的《霸王别姬》,还有大舞台的当红歌曲,徐小姐要是想要看戏打发时间,我很乐意为你引荐带路。”

      徐昭意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就算再深沉老成,说起感兴趣的话题,还有保持着小姑娘的纯真与好奇。

      “听说大舞台的当家歌星林曼生唱歌极好,能跟上海滩的红伶比上一比?”

      骆少川点点头,称是,“林曼生是我家公司捧出来的,嗓子还行,虽长得不如上海滩的花儿朵儿的,不过她挺合洋人眼缘,来给她捧场砸钱的多是洋人。”

      徐昭意脸上的神色温和不少,哦了一声道:“听说想听这位林小姐一展歌喉不仅得有钱,还得有权,轻易见不到呢,看来我还得依仗骆少爷才能一饱耳福了。”

      骆少川觑了她一眼,得了她一个笑脸,便开始斟酌该如何开口请她帮忙。他摸摸额头,苦恼该词句,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道:“徐小姐破费请我看戏又吃饭的,也是麻烦,我这儿刚好有一件棘手的事正愁没人帮忙,思来想去,你可能是最好的人选。”

      “哦?”徐昭意心底一沉,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骆少爷请说。”

      她拿余光瞟他,心里暗自腹诽他终于要露出狼子野心来了。骆少川气度弘雅,身手也算不错,徐昭意本还对他的英雄救美心存几分春心萌动,看似正直稳重的人,其实不过如此,比起女人,他会更青睐权势,可见这人经不起推敲。

      “那个。”骆少川迟疑地看了她一眼,“想请你当我的夫人。”

      “什么?”

      徐昭意没想到他说的帮忙会是这个,她心跳如雷,一声声的,几乎跟戏台上喧嚣的锣鼓一般震透了胸腔。她来之前已经将骆少川的无理要求预设了大半,顶天了就是求一个少校的军衔,谁知他竟还不知好歹,心比天高地想进督军府的门,不知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还敢提出这种糊涂请求。

      “不是不是。”骆少川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想请徐小姐登台,演我的夫人。”

      “这是何意?”

      骆少川无奈叹气,只得直直道来,“家中催促的紧,让我年前必须将婚事订下来,我志不在此,也不想顺了我爹的意回家继承家业,所以才出此下策,想找个人陪同我回家,随便把婚事搪塞应付过去算数了。”

      徐昭意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如初,她淡淡道:“首富之子也会有觅不到良配的时候?只是没成想骆少爷算盘打的也真的响亮,算计的如此周全呢,不愧是经商世家。”

      她这话夹枪带棒的,和颜悦色却也刺的人入骨三分,骆少川见她没有直接拒绝,就又试探着补充道:“若是姑娘肯帮忙,骆某定当重重酬谢,姑娘想看哪个戏伶唱戏,想上哪儿看戏喝茶,我都包揽了,你不是想看林曼生登台么,我让她给你唱个三天三夜不带重的,那也不为过。”

      徐昭意眉心拧紧,露出些许不痛快来,她转过脸看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道:“那为什么是我?满大街的姑娘不找,偏偏寻到我头上来了,你心里什么成算呐,骆少爷。”

      “我就是在大街随眼相看了一番。”骆少川一本正经道,“我在军营里当兵,那是要随时随地上前线的,早年家里为了让我收敛心性,指了堂妹与我订婚,我待她如亲妹,对他并无夫妻情意,又何必耽误她大好青春。所以事急从权,来不及细细筛选,只瞧着徐小姐你气度不凡,在街上一晃便晃进我眼里了,我也是被家里逼急了,万不得已,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这话说得恳切真诚,句句都是为人着想,家国情义,不像是掺假的,但她并不觉得他哪里值得歌功颂德,到底是骗人的把戏,只是披上了善意的外衣罢了。徐昭意抓了一把果仁吃着,她心头的疑惑仍然没得到答案,这回她干脆直白地问他:“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骆少川眼神充满懵然,突地想到什么面露难色,凑近些许低声问道:“难不成你家…是特务或是汉奸?”

      “当然不是。”徐昭意表情瞬间变得严肃,立刻开口反驳,“卖国贼子罪不容诛,我生平最恨这种人。”

      “那不就得了。”骆少川舒了口气,往椅背上靠去,直道,“那就无碍了,只需陪我演到过年后,待我回奉天了,这事儿就过去了,事成之后徐小姐你有任何诉求,我都全力实现,我骆少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反悔。”

      徐昭意半信半疑地琢磨起他的话来,说了这么多话,他的一字一句都真诚平实,并没有流露半分谄媚。她见识过太多见风使舵,为谋前程阿谀奉承的嘴脸了,那些人只消一句话,她便能猜准他们的打的是什么算盘,但骆少川并没有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的嫌疑,再用心不纯,也只是为了安家里人的心罢。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小人之心,很快便卸下防备,放柔了语气,“你于我有救命恩情,这请求虽然唐突,倒也不是什么登天难事。我自小看了不少戏本子,虽难等大雅之堂,但帮你唱场囫囵戏也不说什么难事儿。”徐昭意到底是个热心肠,为了还情便就应下了他的请求,“既然要唱戏,那就得从长计议,免得露了马脚,平白添不少麻烦,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事我经历过,有经验替你料理好,你就放宽心吧。”

      骆少川原本也就想着请徐昭意露面几回罢了,不曾想这小姑娘是个齐全的人物,倒挺让人意外。

      “行,全听徐小姐的安排。”

      徐昭意略摆了摆手,不满意道:“请叫我夫人。”她拿小眼神觑他,“你得入戏了这戏才能唱得好,你这里里外外的都得改,可别露馅了。”

      骆少川被她的话堵住,毕竟有求于人,他也不好太拂她的面子,浅浅作揖道:“是是是,夫人。”

      徐昭意点点头,对这声称谓很是受用,她抬头望了眼天际,眼看天暗下来了便提议一起去用晚饭。大公馆的席面本是给骆少川准备的鸿门宴,如今误会解开,卸下了心防,这席面便能用的更香了。

      二人并肩出了群仙书院,骆少川喊六儿去把车开过来。徐昭意站在巷口左右张望了望,垂眸扫了眼身旁的骆少川,悄悄然地挪步靠近些许。

      他双手插兜站在一旁望着路口来往车辆,突地一个晃神,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探入了他的大氅兜里,小心翼翼地找到他的手腕,顺着往下寻他的手指,最后慢慢收拢与他十指相扣。

      骆少川被惊了一跳,愣愣地回来看向她,他左右挣脱了两下没挣脱掉,不料她纤纤十指扣的更紧,他沉声呵道:“大白天的,你干嘛呢?”

      “亏得你还是花丛中的浪子呢。”徐昭意吊起半边嘴角冷哼一声,说着慢慢牵着他的手从兜里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晃悠,她昂首道,“夫妻就该亲密亲近些,这才像真的。”

      徐昭意瞪圆眼睛示意,“愣着干嘛,你夫人饿了。”

      骆少川眼皮一跳,好个蹬鼻子上脸,不知羞的姑娘,一时间竟不知到底是谁掌握了主权,他拧着眉又复苦笑地给她开车门,亲自搀着她入内后才从另一面上车。他侧过脸打量她,她脸庞轮廓如玉,浑圆的眼睛透着澄澈不掺杂质的纯净美,几乎挑不出一丝不好来,只是未曾想这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竟是这般主动又轻佻,但细细一计算似乎又没失了规矩,他心里捉摸不透,无奈笑着摇头。

      大公馆是一座俄式贵族酒店,早期是俄罗斯贵族同犹太名流聚集之地,穿着俄罗斯女仆的迎宾将二人迎上餐厅,徐昭意瞧着酒店内大量的名画装饰和古董收藏觉得新鲜,骆少川也为她引荐介绍,一路畅谈直至饭菜上桌才算完。

      两人都是有出身的人,饭桌上用餐没有半点言语,不时地骆少川给徐昭意倒酒,她也只是抿着酒乐呵地夹菜吃,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真颇有小夫妻之间岁月静好的感觉了。

      “骆少爷…啊不对。”徐昭意察觉不对,立刻改口道,“少川。”

      不知为何,自徐昭意应下了他的请求之后,骆少川每听她喊他名讳都觉得心头一紧,许是徐昭意嗓音清甜,颇有南方女子吴侬软语的韵味,她随口的一句话落他耳中都觉得是娇嗔,他有些不适应,但并没有道破,垂着眼夹菜道:“怎么了。”

      “你在军营里是什么军衔职位啊。”徐昭意有心探问,但又不想过早显露自己的身份,便补充道,“家里有亲戚也在军营里当兵,听过不少军营里的事,我就是好奇,随口一问。”

      “我当兵才不到五年,资历不高,功绩也无,也就混了个营长职位,尉官军衔。骆少川放箸,双臂交叠在桌上看向她,“那你呢,瞧你打扮吞吐也不像是普通人家。”

      徐昭意往嘴里送菜的动作不由一顿,她眼珠一转,很快就想到了搪塞的说辞,“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民国以前我父亲曾在盛京将军麾下做过巡防营武官,算是受过点没落皇恩罢。小时候还曾经混进军营里练功,差点被我爹打死,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当个女司令,可惜可惜,至今都没实现。”她松了口气,心里头没由头地心虚,默默然地低头吃菜,兀自安慰自己只是话说一半,并不算骗人。

      骆少川听后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本来就是逢场作戏的假夫妻而已,并没有探问人家世家隐私的实质资格,他是有分寸的人,便寻了个别的话题,免得令她难堪。

      入夜之后气温愈低,街头总有薄雾缭绕,两人饭后在大街上散步消失,恍惚间颇有登云之感。雾气冰凉,徐昭意身上的花呢斗篷并不特别御寒,还是有刀子似的冷风钻进骨头里,刺的身上生疼。骆少川只消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便默默地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她披上,浮夸沉重的毛领大氅仍残留着他的体温,就这么生生地压在她瘦小的肩胛下,团团地包裹住她的身躯。

      徐昭意绷直唇线说了句谢谢,觉得有些不自在,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这么待他,她在军营里长大,活的像个男孩子,也没人刻意地将她当作娇弱的大小姐对待。徐昭意微微偏头,嗅到玄黑色的毛领上夹杂着淡淡的古龙水味,拢在身上让人觉得心安。她抬手拢紧了衣裳,像极了偷穿戏服唱戏的老旦,骆少川看她的模样不由发笑评价:“像佘太君。”

      “你还像老龟公呢。”徐昭意不服输地斜眼瞥他,语气上扬着反驳,亦嗔亦怨,“我这分明是叱咤沙场的穆桂英啊。”说着,她挥舞着空洞的袖管,学着戏伶般摆了个架势,笑着颔首问他像不像。

      骆少川也笑着看她,一时间竟有些晃神,他是个情场浪子,见识过各样各式的姑娘,但他好像从未认真地沉下心性来欣赏过任何一个姑娘,邹静萱虽然是他看着长大的,但同在屋檐下朝夕相处十余年,就算曾经有过懵懂的情意,如今也变成了亲情。

      但徐昭意的出现,很特别,就像是一缕突然闯入他世界的春风,初见时心头就有说不出的感觉,自吹过便会从指间流失,抓都抓不住。

      她本身就不像是拘在金丝笼子里的鸟雀,她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骆少川摇摇头,将突如其来的怅惘一同抛去,散在街头的寒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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