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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抚伤
许是那泪滴分量太重,沈漪几息后惊醒。
谢无患的黑袍早在澄心宗演武台就破得不成模样,是沈漪为他换上自己的内衬与外衣,现下也崩裂成碎片。见他怒目狰狞,沉沦无法自抑的表情,哪还能不知发生什么情况,带了腥气的血液从用力至泛白的指缝间渗落,串珠似的砸到沈漪袖上,摔在草叶又滚落,最终浸入泥土。
沈漪坐起身与谢无患面对面,“你就那么急着杀我吗?”他抬手,为谢无患整理额前纷飞碎发,而后纤长手指顺势轻抚经过谢无患眉目,指节拂去瘦削面颊上斑驳的血泪长痕,他叹了口气,盯着那通红的眼:“杀了我,你拿什么去救顾雁?他对你也算是有恩,你要让他死在公输明手中吗?”
谢无患小指一抻,仿佛听进了沈漪的话。
“公输明此人,一身修为莫测,现今的我并不是他对手,但我手中恰好有他一直想要的东西,此物没到手他暂时不会动顾雁,你将我交给公输明,我会将顾雁安然无恙地换回来。”
沈漪说话时,视线在谢无患身上逡巡,忽地触到其胸口,他抿了抿唇,沉默地转头看着月亮:“至于你的仇,公输明会帮你报,结局只要是我死,无论是谁杀我,都算你如愿。”
“我现在还不能死。”
风来,不远的红莲摇摇晃晃,似乎在应和沈漪未尽的话语,在沈漪指尖连动下,无数附着于莲叶的明灭荧光,纷纷如涓流般汇入谢无患僵硬躯体。
等待谢无患恢复的时间,沈漪拿走秋水剑,以红莲精气为引,双指在草地盘旋,片刻,便画出一个微型的天星地月聚灵阵,将断剑放置于阵眼,此阵勾连了地气,湖水之精,红莲与高悬之月,自动运转起来。
做完这些,沈漪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长舒一口气,正要回头观察谢无患的情况,又有眩晕之感猝不及防袭来,只得顺从那无边的黑暗世界,毫无抵抗地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谢无患手脚灵活,神思清晰,已然恢复过半,看着倒在腿边的沈漪,眼神无比复杂,同是天月与澄湖,无际草原和流动莲波,唯独一旁静静转动的阵法,证明并非是时间倒流,光影重置,而是沈漪在他眼前,再一次毫无防备地睡下了。
两个人一片月,一坐一躺,好不寂寥。
既然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谢无患自然愿意与沈漪达成共识,在救出顾雁之前,互不相伤,况且他心底还有许多疑惑和不解,要一一厘清。
比如,沈漪为何无论是睡是醒,气息都与凡人无异。
修道之人,头等大事便是蜕凡,低等修士,藏气息于体表,同风气云流共舞;高等修士,纳噏嘘于体内,以本身沟通天地,无论何种,均是隐而不现,反观沈漪现今之呼吸吐纳,虽暗合了天地节律,却动如促,静如滞,一呼一吸,急时似转蓬惊飞,缓时似涓滴垂坠,声声入耳。
难道是其早已进入自己所不知的某种境界?谢无患联系到方才那场距离成功仅数层布料之隔的刺杀,不由得长眉一凛,墨瞳闪烁。
不,不会的,谢无患心想。自己并不莽撞,方才断定可以下手之时,除了吐纳之道与修道人迥异,沈漪全身更是并无半分灵力,修道人因为争斗频繁,灵力更是要时刻保持丰沛,最忌讳的便是灵气虚空,以沈漪的水平,虽不至于随时准备与人搏命保持着最好状态,却也绝不会在自己面前故意示弱至此,引诱动手。如此两相重叠,才使自己觉得有可趁之机。
沈漪仍是安静沉眠之态,仿若之前那番清醒状只是谢无患的错觉,谢无患犹豫之下,干脆二指伸入其发缝,寻到神庭一穴,分出一丝微弱神魂送入,见沈漪根本没有任何反应,那股微弱的神魂再化为数缕游丝纤细的黑气,在其体内穴位经脉缓缓游走起来,只是越往下探,谢无患越心惊,这具身体,如同两头破开的空心竹,天地灵气在其间无拘无束自在奔涌,却又穿体而过,什么都没留下。
他面色青黑地将手指移开,默立片刻,又撩开沈漪衣袖,双手于其臂腕之间游走,肌肤温热滑腻,他再看了一眼那浸泡于湖水中的腿,一把捞起,然后伸手置于其上,触到寒意一瞬,心道果然如此。
沈漪恰在此时身躯一动,微微蜷缩起来。
谢无患来时,小屋外无患木花开得正好,此地自当是早春时节,未曾修行之前,他领略过冬春交接时的夜风,像是有人拿了把小银刀在身体上细细凌迟,当下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个四面不透风的球。
他心头一紧,完全肯定了这推测,只是这结论太过使人惊骇,传出去这世上无论何人都不会相信,只会当他活太久脑子疯癫。
但凡听过沈漪凶名的,只肯信其不败神话,诸如万里外取人首级,莲旬剑神挡杀神的远古传言之类,如何敢信其在一场雷劫之后不仅性情大变,还成为了嗜睡又畏寒的凡人。
谢无患也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奈何不了作为凡人的沈漪,而且很显然,不是沈漪动了手脚,而是他自己的问题,闭上眼内视自己躯体,除了重伤造成的破损,并无异常,再转到神魂,除了早已有之的一道巨大裂口,安然无恙,识海也是同平时般,一片空寂,没有特殊之处。
谢无患自醒来至今,也只有几个时辰而已,可这几个时辰叹的气比一生还多,常常觉得已经走到绝境,谁料下一步却是更加深不见底的寒渊,一个遍体鳞伤的他和一个现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沈漪,怎么能从“修为莫测”的人手底救出顾雁,如今只能寄希望沈漪真的能拿出公输明梦寐以求之物了。
他背过身去,走出一丈远,勾画了一个小小的聚灵阵,坐入其中盘膝调息,把所有的清心之诀通通念过一遍,才坐定进入修炼,红莲荧光似跳脱孩童一般,纷纷融进聚灵阵,围着他上下飞舞着,经过沈漪先前之举,知这红莲荧光大抵是某种不分仙魔二道的疗伤圣药,于他有益,便不再抵触它们,双手掐诀,将靠近的荧光全都收进体内,运行于经脉之中。
湖中红莲似被谢无患此举鼓舞,左右晃晃好似美人颔首,完全盛开了,将更多光点传送过来。
一时间,无比惬意和舒畅的暖流涌至每一个穴位,每一条经脉,运转一个周天后,竟自行开始修复谢无患身上的伤口,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口约百余处,惊痛与奇痒同时发作,虽然难受,但一想到是在疗伤,他也生生把不适压了下去。
直至河倾月落,天光乍起,嘶嘶虫鸣渐绝,谢无患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荧光拥挤在他胸口那道贯穿剑伤处,却都没有擅自靠近,上下跃动,挤成一团,似在争论如何修复这一处,忽然又像抢食的动物般,一窝蜂地扒拉了上去。
谢无患低头一笑,这伤,不仅是贯穿了身躯那般简单,连同神魂都被刺中,他修养千年没有任何好转,顾雁那样的医术大师都无法解决,他并不寄希望于红莲。指尖流出一股魔气,将它们驱散开来,轻道:“足够了,这样就可以了。”
一夜,便将谢无患几乎调理到了巅峰状态,谢无患看着湖中央的娇俏莲花,感叹道:“真不知是何种宝物。”
沈漪此刻也悠悠转醒,双目茫然,左右顾盼,十指虚空中抓了抓,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立刻打了个喷嚏,他小腿前夜被谢无患从水中捞出来了便没有再放回去,否则此刻应该不是打个喷嚏那么简单了。
似乎是才注意到谢无患在场,沈漪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没有回避自己的异样,道:“你昨夜一直都在这里吗?我又睡着了,最近总是这样。”
目睹这一幕的谢无患扭头,没有理会,他二人虽然达到了暂时的和平状态,却并不代表他能心无芥蒂地跟沈漪如好友般相处。
沈漪也不多说,回头将天星地月聚灵阵破开,拾起秋水剑,将断口拼接在一起,而后从袖口撕下一条长带,紧紧绑住,抓在手里犹豫好一会儿,等到谢无患回头看他,才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剑放回阵中,修复好聚灵阵,轻道:“走吧。”
谢无患先行一步,不多久,谢无患的背影便远得只剩一个斑点了,并非他有意作弄沈漪,而是伤愈之后,他简直健步如飞,就算不刻意运功,步速也超出一般人不少。
沈漪在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边走,一边捏捏自己小腿,时而扯扯漏风的外衣,时而打两个喷嚏,嘴里还念叨,颇有懊恼之意:“这元生之水,果然名不虚传,早知道就多拿一点了。”
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面色一凝,杀意尽出:“公输明,西极天渊,哼,算盘打得倒是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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