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楼遮雨

　　者随舟勾勾唇：随舟敢随佘大人走便是了，哪里有佘大人‘敢不敢’?他直了身，只落下一句轻飘飘如柳絮的话：随舟很可怕么。

　　他怎么不可怕?李清莲心中冷哼。

　　她听闻者随舟是这遗珠阁里唯一两出两进的人物，回到阁里的缘由皆为‘不祥’:凡他入的宅第不是倒便是塌，再兴宠的族氏也要没落，就没哪个大家愿领了他去。虽是此，都也怜他孤弱，又生得一张红颜，多少更照料他些。

　　只是又有几人可料想，这一切皆出自他手？

　　她李清莲也没想过，直至那礼部尚书梁其升死在她手下，才知晓者随舟是什么人物。

　　那一日，李清莲携了礼去礼部尚书府，是为美言几句以求例查绕过遗诀阁。官家对此事都心有灵犀，只是不由她去各门户打点一下还是不稳妥。每次有诏令要例行督察，李清莲必会逐府敬访。这回也不例外。她打探到梁其升好茶，就特意嘱人备了一匣庐山云雾要随去。

　　梁其升自然大喜，立马命人开匣一品。热汤灌入紫砂壶，香芳四溢。待茶水稍凉些，就即入口。

　　是好茶，好茶！得来不易吧？

　　梁大人能道个‘好’字，便值在下一番心。

　　有心、有心，咳咳咳……咳咳！！梁其升突得咳起来，愈咳愈厉害。他觉一股甜腥涌上喉头，颤抖着抬手抹:一片鲜红。

　　梁其升的呼救与血沫一齐出口，咒骂和清涕携同纷飞:来人啊！好你个李清莲，要来害我…！他的气息顷刻已弱得难出声。没招来家丁，倒招来李清莲一颗杀心。

　　她也是万分恐慌，只想让他少说两句，免得引一身麻烦。难分轻重，不论三七二十一上前去捂住梁其升。那满腔的秽语也塞住了，那人呢，自然也是死了。手脚都软下来，-口血沫全糊了她的手。

　　李清莲也麻了手脚，跌坐在地。

　　突地，她看到一个影破窗而入，直冲她而来。

　　礼部尚书府的捎信鹰！张开一双翅足得有四五尺，挺着利喙撞进来。这鹰顶聪慧，知了一切般，两个眼钉住李清莲，扑起翅亮了那一副爪就要钩向她。

　　鹰离她约摸只一尺距离，一阵笛声飘进来。鹰一瞬便止住了动作，却不及闪躲也重重落于李清莲怀中。

　　巨痛此刻微不可感，她只觉有劫后余生的惶恐。

　　又使她变了脸色的是一个人跨过木槛进了阁间。

　　一身淡青，如出尘谪仙的一个少年。

　　者随舟。

　　执一支白玉短笛，带一副淡笑。别伤了她。他轻声道。

　　那鹰听懂了，喉咙里送出不住的低吼，也还是飞向少年，利爪钩入少年的肩垫，就立于少年肩上，眼仍死死盯住李清莲，使她毛骨悚然。

　　阿良记住你了，你害死了梁尚书。者随舟红唇轻启，我会助你瞒下此事的。他只是毒发了，一切与你无甚关系，你只让官人知道那庐山云雾是你带来的即可。按随舟的安排，阁主便会无事。

　　他眯起一双桃花眼，笑得灿烂：又要离府了，与上一回来比还是好一些的;只是也不很好。他向前两步，弯腰凑近李清莲：阁主，开始表演了。唱好你的一出戏哦。

　　而后，者随舟退至门槛处，向后一倒重重摔下，极恐慌地叫唤起来，那唤作阿良的鹰也腾飞至半空，凌厉地鸣叫着发出警报。

　　家丁侍女鱼贯而入，一些又被唤去报官。

　　官差来了。仵作也至。七手八脚地检一遍身，该盘该问一件不落。终是有个初果：毒发了。是何毒，何人投毒，统统未料。

　　进过梁府的都禁足了，只待一个水落石出。

　　查出来真凶，竟是大夫人投的毒。自者随舟进府，她就整日惶惶不安;夜里即便已与梁尚书共枕，也在忧心平日里他是否与那少年有如此那般的往来。听闻素仁观里有个老道士‘念慈道人’，能炼出万般神丹妙药。大夫人向来信道、念道，便亲身动轿去求药，日甚么‘稳固恩宠’。足得投了她满箱金银，才换了几十颗晶莹玉丹子，装在白玉瓷瓶里捎回来，每日添一颗进梁尚书的紫砂茶壶，梁其升不知觉就服了小半年。大夫人道她从不晓什么毒不毒，只知道确有效的。她见梁尚书对那者随舟也不甚爱惜，脾性躁得很。

　　说到此，者随舟无言，只是缓缓站起身了。他的动作很轻柔，松了腰带，褪了外袍，将内衫也松开了。抱着外袍遮蔽身体，而露出他的背。

　　众人只倒吸一口冷气，而也忘了礼数不礼数，闺家不闺家。那白瓷般的背上是无数密麻交错的疤，大缝小裂深壕浅壑全印在上面，让人瞧一眼也漏一拍心肌跳。

　　者随舟将桃花眼闭起来，留一副浅笑。也是缓慢地开口，字句如冷涩冰泉，艰难流淌在堂间，我道为何尚书大人无缘便使他一条银鞭，原是他最爱赏那雪里绽的红梅：一支，两□□梅自然极别致了:一开始只细细一条丫，而点点花苞愈长愈圆，一朵朵像玛瑙珠一般;绽得太茂了，就架不住要坠下来，三两颗齐齐在雪上划出一道道痕。仿佛还温热着，跳动着呢。

　　大夫人，随舟说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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