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一把青

　　几日前，河南洛阳。
　　四月的洛阳渐渐回暖，古诗里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春景姗姗来迟，一点一点把学校里的古树染得嫩绿，衬得树下的人格外明艳动人起来。
　　远远的，她就能听到那雄浑有力而又熟悉无比的声音，“第二组，没吃饭吗？滚轮再加五十圈！”心下又不禁觉得好笑，训起人的样子和之前比一点也没变。
　　江伟成看着这些新兵火气莫名的大，和郭轸他们比，这些菜鸟简直毛都算不上。真是一期不如一期，让他们去打仗？那他们本身或许就是一场灾难。他一身教官服，墨镜下的表情严厉肃然又专注，若非助教示意，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围栏外风姿绰约的一抹玫红。

　　他连忙吩咐助教拿伞，随后径直跑向千仪，“外面太阳大，你乖乖呆在家等我回来就好了。”
　　千仪和往常一样笑得温婉知性，“知道啦，我是怕这些新生被你吓到，他们哪里见过拿大队长架势唬人的教官。”
　　江伟成倒有些恍然，笑道，“千仪，你可别心疼这些小兔崽子，航校从创办以来没有哪一期的学生不是这样过来的，对他们不够严格反而会增长惰性。”
　　那些在操场盘腿休息的学生见到师娘早就习以为常，几个胆子大的带头起哄喊了几声后，被助教罚去跑圈后也就慢慢安静下来，但不论被罚多少次，他们依旧热衷于此，并且乐此不疲。
　　千仪含笑看着这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们犹如清晨东山边升起的旭日，只是辉煌灿烂的日子对于他们大多数来说都太过于短暂，生逢乱世，今日明日不可说。
　　她还是拿出包里的文件，“司令想调你回十一大队，带队去东北。”
　　江伟成接过电报，静默许久，“十一大队有小邵带队，我很放心。”
　　千仪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抱负，他的桀骜，他的羁绊，他的担当，所有的一切都曾令她沉迷不能自拔，她爱他，心甘情愿为了那一秒苦苦在地平线等候，可是曾经的雄鹰又怎么会甘心被束缚住而偏安一隅？
　　“今晚回来，我等你的答复。”
　　他向来习惯了像鸽子般头也不回的飞出她所在的机坪，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江伟成想，这是第一次。

　　傍晚，桌上像往常一样备好饭菜，千仪静静坐着，等待着下训回来的男人。
　　门口传来动静的时候，江伟成已经从身后轻轻抱住她，柔声唤道，“千仪。”
　　她亦轻握住胸前的手作回应。
　　“千仪，我不走了。”
　　江伟成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有一丝停顿，他把脸埋进女人的颈窝，像是在轻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遍遍重复道，“千仪，我不走。”
　　“千仪，我们就在洛阳，哪儿也不去，好好过安稳的日子。”
　　女人一言不发，只有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到他的手上，滴进他的心里。

　　是夜，洛阳郊区的风裹挟着沙尘呜呜作响拍打着闭口不言的玻璃窗，它们似乎知道屋内正在上演一场旖旎缱绻又酣畅淋漓的美梦，应和着来自西北大漠热情的节拍，一声又一声……

　　千仪的电报传到司令部的时候，司令正在办公室埋头吃饭，照他的话说，天下大乱，这顿是啤酒配小牛排，谁知道下顿在哪个沟里蹲着，吃一顿少一顿，他可不能浪费。
　　“司令，洛阳分校的电报。”
　　“你没看到我这儿正吃饭呢吗？这种看了一肚子大便的东西能不能等我吃完再说？”司令看完把电报往桌上一甩，饭也不吃了。
　　他站起来，双手一叉朝小秘书吼道，“还愣着干嘛啊，还不备车去飞行基地去啊！”

　　飞行基地里一排排飞行员站得笔直，安安静静听着司令的发话，小周记得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刚开始打日本人的时候。
　　结束后司令走到邵志坚跟前，“小邵啊，伟成在洛阳，总教官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人家不回来了，这下十一大队可要靠你啦，你就是大队的领头羊，你说往哪儿走，他们就跟着往哪儿走。”
　　“是，司令。”
　　“我知道现在各个大队里都有不少人对这次出兵不少怨言，当初我们打日本鬼子，抵御外敌保家卫国实在无可厚非，可是这次要把子弹对着自己人，没人想这样做，可是小邵，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更何况咱们是军人，军人，就得服从命令，你明白吗？”
　　小邵的回复明显底气不足，“是，司令。”
　　司令拍了拍邵志坚，“上头让你们和九大队明天出发，今天早点下班，好好陪陪小周和墨婷吧。”说完长叹口气，拿过秘书递来的帽子戴上便匆匆赶往九大队。
　　邵志坚一转头，就看到在门口站着的小周和墨婷。

　　十一大队出发前，郭轸还是在名单里划掉了王刚的名字，“太菜，好好呆在基地加强训练吧。”
　　他并不在乎王刚的短暂沉默到底代表什么，拿出长官对下级的强硬态度和语气，“听到回复！”
　　“报告分队长，收到！”王刚紧紧贴着裤缝线的双手微微颤抖。但他不会发现远处成群送别丈夫的小太太里，汪影目睹着一切，并长长舒了口气。

　　以往都是千仪领着一群小太太为十一大队的飞行员们送行，现在千仪不在，小朱青也走了，只剩下小周拉着墨婷，孤零零的站在围栏外。从空中远远的看，她们和身后其他五颜六色的太太们像是组成了一个孤岛，寂寥又静默着，立在一片广袤无垠的黄色沙地。

　　“郭叔，去东北，能不能把小老师带回来？我和513都很想她。”
　　郭轸蹲下和小姑娘平视，“墨婷乖，墨婷要好好念书，小老师开心了就会和郭叔回来看墨婷和513。”
　　抱着猫的小姑娘乖乖点头。
　　小周的眼角依旧泛红，辗转许久才对面前的人说道，“我和墨婷……在这里等你回来。”
　　邵志坚用力点点头，“你和墨婷在村子里要好好的。”说完他蹲下身叮嘱墨婷，“墨婷乖，要好好听话，不能像邵叔一样，总是惹妈妈生气，好吗？”
　　这次的小姑娘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郭轸跳上驾驶舱的时候，听到小周远远的喊道，“郭轸，朱青她去了周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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