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父

　　自己最亲近的林安和甘今在一起了。孟斯淮为她感到开心，觉得林安变得更加完整更加开心，却也失落，觉得自己少了一半。

　　即使林安跟他保证孟斯淮是第一位，甘今在后，永远不会离开孟斯淮。可他依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能和甘今相提并论，他们带给林安的陪伴和爱是完全不同的，他自愿退到甘今的后面，只要林安足够幸福和安全。

　　拿上画本坐在任何一个没人的地方，画着孟斯淮脑海里想象的一切，是他逃避寻找精神花海的方式。

　　画一个花瓶，插上宇宙，点满他在书上电视上见过的星空，没遨游过太空当然也没有机会细细地描摹宇宙的形状，所以孟斯淮的陨石可以是香蕉、苹果、桃子的形状，他最欢橘子，金橘、蜜橘、红橘、砂糖橘，椪柑、脐橙、血橙……孟斯淮画出来的花瓶宇宙是打不烂的橘子海。

　　画花瓶的时候，他靠在小花园的青树上，静谧的午休时间，铅笔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唯一的遗憾是，他的橘子宇宙只有一个颜色。

　　甘今出现得悄无声息，他在孟斯淮身后看了很久，不专业的手法，不精细的打磨，都再孟斯淮的认真下显得不重要。

　　谁会刻意寻求方法宣泄自己隐秘的情绪？等到学完如何画画，情绪都没了。

　　很可爱的橘子。甘今轻笑出来。

　　孟斯淮猛地起身，连忙把画本藏到身后，脸红的速度可以参加世界大赛。

　　“你、你，额……甘、甘今哥哥，你站在这多久了啊。”孟斯淮小声地说，眼神慌乱无处可躲。

　　“从你开始画花瓶开始。”甘今明晃晃地笑着。

　　“小斯淮，你画那么多橘子，你的橘子宇宙应该还差一个宇航员。”

　　孟斯淮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地看着甘今，“你看得出来我画什么？”

　　“虽然世界上的人并不能完全相通，但50%的共鸣就足以架起沟通的桥梁，可能，我在你的宇宙里找到了小部分共鸣吧。”

　　直到现在孟斯淮才好好地和甘今面对面讲除了林安以外的话，心里的慌乱和雀跃悄然转化成另外一种莫名的情愫。

　　谈话间孟斯淮又知道甘今从小被带去上很多兴趣班，什么钢琴小提琴书法画画，却只在画画上表现了多余的兴趣。

　　因为能在画画的那份沉默中，能画出来自己想要的一切。甘今觉得自己的现实，是被所谓家族编造出来的。

　　甘今握着孟斯淮画画的右手，半包住他，甘今才感觉小斯淮是真的有些小，和林安的柔软不一样，小斯淮小地如同春天落在掌心里的绿叶，还带着果味的清香。

　　两只手一支笔，甘今带着孟斯淮在橘子宇宙中勾出一个宇航员，宇航员的头上顶着一个小小的橘子。

　　甘今的气息扑在孟斯淮右侧，他们逐渐同频率的呼吸，孟斯淮大脑里充斥着胸口传来的加快的心跳声，手不敢用力受着甘今的支配，明明宇航员没有被画出具体的脸，孟斯淮的眼里已经是甘今穿着上宇航员的衣服，遨游在他的橘子宇宙里了。

　　也游到孟斯淮的心里了。

　　很久以后，孟斯淮亲手添上了另一个宇航员。

　　高考迫近，午休时间小花园甚至是不见人了，孟斯淮乐得躺在草地上，乘着树影的微凉，画着一幅又一幅的画。

　　甘今看见小斯淮只用一只铅笔，送了他一盒彩铅，小斯淮的画就多许多他想要的颜色。

　　他的宇宙不再是单调的灰白黑白。

　　有时，林安也会坐在离孟斯淮不远的地方，看着书陪他。有时，三人一起躺在草地上，闭眼不说话。有时，只有甘今和孟斯淮，甘今握着孟斯淮的手，教他一些技巧，有一次，甘今带着孟斯淮画人像，画出了一张林安笑起来的脸。

　　甘今噗嗤笑出来。本来想画我自己然后给你裱起来以后拿去可以卖的，但是我满脑子都是林安。

　　孟斯淮笑笑没说话。甘今走后，孟斯淮偷偷画了一张甘今的脸，那是他最满意的一幅画。

　　只属于他自己的甘今。

　　三个人结伴走过了高考，这座千军万马争得头破血流的独木桥，他们相持走过。

　　中学时代的结束不仅掩藏的大部分人的青涩，改变着他们的个性，也在悄悄改变他们身边的人和事，悄悄改变他们的命运。

　　高考后的甘今更加不被约束，肆意洒脱多变。

　　林安和甘今的争吵矛盾日益增多。大多数往往是因为甘今的多疑和自大，超出了林安的忍受范围，校园时偷偷摸摸谈恋爱的紧张和刺激在漫长的假期中一点点磨尽，喜欢的人从鲜艳的滤镜中变得单一而灰白。

　　孟斯淮看着林安哭泣的次数天天增加，抱怨也愈发得多，他去找甘今理论，有时甘今会给他甩脸色，有时甘今甚至不见他，更多的时候，甘今都是主动认错再灰溜溜地滚到林安身边，声泪俱下地道歉。

　　林安选择一次又一次地原谅甘今。

　　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呢？真正完美的人就应该带着缺点。林安会放大甘今的好，比如甘今骨子里的礼貌和分寸，甘今对林安无微不至的体贴，甘今给孟斯淮送的彩铅，甘今记得林安的喜好……

　　再想想，甘今的多疑也变成了优点，关心人的优点。

　　林安对孟斯淮说：“小斯淮，从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的过程大概就是这样痛苦的吧，被所有人用刀抵在后背上，刻下一道道成长的疤，骨子里留下刀痕，血液里都会带着尖刀的味道，他痛苦，架刀的人何尝过得轻松。”

　　“其实我也能理解他，因为这个过程和我们的成长多么得像，所有人在我们身后架着最锋利的刀，逼我们成为一个人。一个孤独的人。”

　　林安的眼神越过孟斯淮的头顶，远远地看，声音也远远地飘，“我愿意陪他长大，做那把最温柔的刀。”

　　孟斯淮那时是不懂林安和甘今之间的情情爱爱的，他不否认对林安的祝福中夹带的微微
　　羡慕嫉妒，他也想和甘今时时刻刻粘在一起，用同一支画笔画他们的宇宙。

　　后来他才在见过的一双双痴男怨女中领悟到，林安的“我愿意”中，承载了多少爱的分量。

　　林安和甘今谈恋爱的事情在高考毕业后不久被甘家人知道了，但甘家并不以为然，两人差距悬殊，幼稚的恋爱不过是掀不起大风大浪的微风。

　　甘今的父亲甘盛景让甘今一天之内解决好和林安的事情，如果甘今解决不了，他会帮他解决。

　　年少一腔冲劲和热血的甘今始终抵不过父亲的压迫，向父亲低头。

　　出录取结果的那天，林安满脸开心地绕在甘今身边说她和小斯淮都如愿报上了理想的B大，林安选了教育学，小斯淮选的历史学。

　　那是怎样光明的前途啊。

　　甘今生出些羡慕，心里挤压更久更为强大的愤懑搅拌着妒火一瞬间爆发，他停住狠狠甩开林安的手，冲她喊道：“够了！”

　　林安脸上的笑容凝住一点点消失，不解地看着甘今。

　　“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是在和我炫耀你能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吗？林安，没有甘家会有你这种人的出路吗？！”

　　林安看着眼前插满刺冒着复杂怒火的甘今，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发脾气，她以为自己能承受，却被甘今的话插上一刀。

　　“甘今，没有甘家也会有李家张家，没有你们这些慈善家我也照样能选择我的人生，有时候，我真是瞧不起你的自以为是。”

　　“你瞧不起我？那你干嘛还一直在我身边打转，你不就是等着看我笑话吗？”

　　“是你主动走进我的世界的，是你让我觉得我除了斯淮之外我还可以有依靠的，我留在你身边，是为了爱你。”

　　“你真的爱我吗？我一无所有，连自己的人生选择不了！”甘今带着哭腔，眼泪无征兆地掉，湿润的双眼让林安的心揪着疼。

　　“哪有人选择得了自己出生啊，我是孤儿是我选择的吗，甘今，你的起点就已经是很多人死也走不到的终点了，你也并不是永远会困在约束里，我会陪着你长大，看着你变强，去选择你想要的人生。”

　　甘今抱住林安，埋在她肩头孩子般地哭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安轻轻顺着甘今的背，慢慢抽出两人间的距离，她抬手用柔软的指腹抹掉甘今的眼泪，随即踮脚送上她蜻蜓点水的吻。

　　两人之间变得暧昧而躁动，一种被打上了火花的欲望喷薄而出，甘今低头深深地吻她，移至林安的右肩发泄情绪般咬上一口，齿印分明，林安的手指紧紧捏住甘今的后背。

　　没有怒吼，沉默中弥漫沉重的呼吸，空气中都是痛的咆哮。

　　那一夜，孟斯淮没有等到林安。

　　过了那一夜，林安没有等到甘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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