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暮色

　　楼上还在打麻将，楼下已经摆好了菜就等着人上桌。
　　“一会尝尝你妈的手艺”，几个堂姐端着碗出来，程观云才知道原来是她妈妈主刀，难怪先前没见到人。
　　程观云勉强笑了笑避开众人走到厨房，她妈妈还在那挥着铲子，身上的外套仍在一边，看着更显单薄。
　　她离开的几年里她妈妈老了许多，就好像突然间明白失去了什么又无力挽回，整个人茫然又无措。
　　“还有几个菜”，程观云心里不大舒服，这番做派巴结的意味实在太过，她也不忍心看她妈妈这么委曲求全。
　　这一家的人媳妇不回来，嫁出去的女儿像客人等着饭菜上桌，他们这几个真正的客人反倒忙上忙下。
　　“就这个了，厨房里油烟重，你去吃饭吧，我搞得定”，她妈妈挥着手让她出去。
　　程观云哪怕满腹的抱怨这时候也说不出来。
　　“我等你一起吧”，程观云站在那不肯走，她改变不了什么，自己不愿意屈就，也不愿意看她妈妈辛苦自己，也就只好别扭的陪着。
　　程妈妈见她这样有心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忍了下去，翻炒着菜装盘然后让程观云端了出去。
　　外面两桌已经坐满，程观云上好菜，打算往门口的小桌子去，她大哥喊住她，指着杨域旁边的位置道，“观云坐这来”。
　　程观云刚推辞了一番，杨域已经起身加了张椅子，她正犹犹豫豫的在想该怎么推辞，宁惟桢突然在众人的瞩目中起身往杨域旁边的空位挪过去，那剩下来的空位置正好挨着她妈妈，程观云楞了一瞬，没过多犹豫坐过去。
　　这一场聚餐因宁维桢的举动变了味道，他大哥前一刻的关注点还在杨域身上，这一刻已经恨不得扒开宁维桢看。
　　“小宁这次过来能待多久”，他大哥举着杯子敬宁维桢。
　　这举动又让程观云小小的震惊了一把，不由得暗暗揣测宁维桢是什么来头，他大哥可不会轻易敬人酒的。
　　宁维桢碰了杯道，“过两天就走了”。
　　这时她三伯接了话，挽留道，“这么快就要回去啦，不能多休息几天吗”。
　　宁维桢微微笑道，“下次有机会会再来的，休假时间有限，要赶回去报道了”。
　　三伯点头兴致却低落下来，举着筷子夹了一筷子腊肉，“这是自家做的，你多吃点，走的时候带点过去给战友们尝尝”。
　　宁维桢双手端着碗接过，笑着点头，“好”。
　　他起身间似不经意撞到她的手两人再一次四目相对，程观云暗暗觉得尴尬，靠得太近实在难受，她暗暗低着头不敢乱看。
　　没等她尴尬太久杨域又开始找话说。
　　“维桢，没想到咱两能在这里碰见实在是缘分，我敬你一个，新年好”，杨域凑过去敬酒十分高兴的模样。
　　宁维桢也没多说淡笑着一口闷了下去。
　　“自从我们家搬出大院，见面可少了，改明有时间咱们约着出去转转”。
　　杨域讨好的模样太明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傍什么大款。
　　“让观云姐弟两带着去啊，这里有不少景点，可以去转转”，程旭中一句话叫正吃着肉的程观云有点发愣。
　　她茫然的望过去，忽而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她大哥了，这么明显的给他们制造机会，宁维桢竟值得他如此吗，她想不明白。
　　“那好啊，观云他们一天在家也无聊，正好有事做”，她妈妈连忙搭腔，在她妈妈看来不管是做什么，只要她大哥觉得好就可以。
　　宁维桢摆摆手，“谢谢，我就不去了，我在村子里转转也是一样的”。
　　程观云松了口气，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一侧目两人又是四目相对，程观云吓了一跳赶忙低下头，生怕别人看出异样。
　　她缩的快全然没看到宁维桢大方笑着的模样，她此时根本无心去想为什么总是能撞到宁维桢的目光，只想着赶紧结束，却忘了他若不是一直盯着她看，她又怎么会次次巧合撞见呢。
　　吃到最后桌上的人个个清醒，程观云拿了车钥匙去开车，他爸妈在后面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似的。
　　程观云打了火，见他们迟迟不来摁了两声喇叭，车灯照在门口和刚出门的宁维桢又打了个照面，两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门口诡异的看着对方好一会，最后是程观云受不了让程观澜去喊人，才避开了去。
　　等她鼓足勇气抬头，门口已经不见了人，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好笑，这莫名的缘分，实在让人惊叹。
　　一连几天阴雨连绵，天气冷得像是要下雪，程观云窝在家里不肯出门，本也是有心避开不想见的人，实实在在的躺了几天腰酸背痛。
　　这天程观云醒得早，早早的起床去楼下吃早餐，回去的路上沉闷的几日的天空突然放晴，程观云收了伞，提着打包好的早餐一路赶回家，上了楼急忙去叫醒还在睡觉的程观澜，兴冲冲的告诉他，她要走了，明天就走。
　　两人去街上买了一堆礼物，和家里打了声招呼再一次去了老家。
　　程煜明走的那年她没能去送他，这一次她想好好告别。
　　她和程煜明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吵吵闹闹十多年，本以为会一起踏入社会，一起实现梦想，程煜明却在他大三那年和她说，他要去参军了，他要独自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程观云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只是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笑着回答他，“好啊，你要好好干，到时候有人欺负我了，我就底气十足的告诉别人我有个当兵的哥哥”。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又骄傲的喊出哥哥，彷佛在心里酝酿了无数次，终于出口时才觉得欣喜又激动。
　　也许是被她惊到，电话那头的程煜明大笑了许久，她是后来才知道程煜明高中那会就要去的，三伯他们没让，几年之后他走出家乡，谁也没能阻拦住他想要参军的决心，他梦想成真，却将遗憾留给了她。
　　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在脸上顺着指缝溢出，抬手去摸只感受到温暖，就像那已经消失不见的人，留不住但还能感受到他曾经的温暖。
　　他们到时家里看着像的没有人在，程观澜敲了一会的门没人应，翻着院子就要进去，打算把东西放院子里便要离开。
　　程观云望着紧闭的大门微微出神，正当他们想走时大门却开了。
　　原来是三伯在后院没听到动静。
　　“观云过来了呀，快进屋里来”，三伯很高兴，吆喝着要去喊三伯母。
　　观云连忙拦下，“一会就要回去的，我明天走了，过来看看您和三伯母”。
　　“维桢也是昨天刚走，早知道让他晚走一天你们一起去坐车还有个伴”，三伯叹息一声接着道，“他是个好人啊”。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叹息。
　　安静十中程观澜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朝她说了一声走到门口去接电话。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每一处呼吸都能清楚的听见。
　　观云抬头看向煜明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笑容灿烂。
　　她望着叹气的老人轻声道，“三伯，煜明想要的都做到了，只有您和三伯母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你们好好过，煜明才能安心”。
　　三伯跟着她的视线回头，看着煜明笑容灿烂风照片叹息道，“他是个好孩子”。
　　说着看向观云道，“放心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们两个老头老太太能顾好自己，倒是你，观云，出去几年，身上的戾气重了不少，有什么事多和家里商量，不要学你煜明哥哥，什么事都藏着掖着”。
　　观云勉强笑了笑，“您放心，会的，时间不早了，我和观澜去趟大伯家就回去了，您保重身体”。
　　说不清楚是不是那话戳中她心里隐晦的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好，那就不留你了，下次回来了有时间过来坐坐”。
　　他老了眼还没到盲的时候，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情，她不想说，也有她不想说的道理。
　　观云点头，带着程观澜走了。
　　“姐，你没事吧”，程观澜打完电话见程观云一脸恍惚的出门，跟在她后面小声问。
　　“没事，能有什么事”，程观云强颜欢笑殊不知根本骗不了人。
　　程观云整理好情绪拎着东西快速的走到她大伯家，她本来打着精神准备应对她大哥，没想到他早一天前已经和杨域一起返城了，程观云和她大伯匆匆寒暄几句便离开。
　　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程观云一上车瘫坐在座位上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其实三伯说的没错，她的确戾气很重，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心里有只困兽，哪怕她刻意的去压制，也会在不经意间被点燃爆发。
　　她觉得自己病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医治自己。
　　离开好像并未解决自己的问题，反而只要一沾上过去的事情她就会失控，不知何时从前的困扰像是雪球越滚越大，到了她无法支撑的时候。
　　“姐，你要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跟我说说”，程观澜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道。
　　程观云回过神来，朝他满不在乎的笑笑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程观澜道，“我虽然想调回省市，但我不想你因为我的事情不高兴”。
　　程观云看了一眼程观澜，笑了一声，有点欣慰，更多的是松了口气，她的少年已经有了男子气概。
　　“不会的，我很高兴，你长大了”，一直以来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太多，她活的不像是为了自己，为了那许许多多不属于自己的意愿，拼命的逼着自己往前走，可她累了，不想走了，也得不到她想要的支持，只是一味的责怪她任性。
　　所以她怨恨，怨恨这社会的不公，怨恨家里的不理解，怨恨加在她身上的枷锁，怨恨这个世界，她的确有这么多的怨气，却又无处释放。
　　这一刻她忽而想和自己和解，她太累了。
　　回到家正好是午饭的点，程观云看着母亲额角新冒出的白发忽而发现她的母亲已经不再年轻。
　　“下午我们去看电影吧”，程观云道。
　　“好端端的去那做什么，还不如在家包饺子”，她妈妈道。
　　程观澜笑道，“让您休息一下还不行”。
　　程妈妈觑了程观澜一眼道，“你姐姐明天就走了，晚上不做点好吃的给她”。
　　程观云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点点头道，“也不错，那就包饺子吧”。
　　有些事情不需要刻意的去迎合，只要她愿意总能找到让彼此舒适的点。
　　这一晚她收拾行李忽而有些不舍。
　　周知觅发微信问她，“你什么时候到”。
　　程观云看着手机呆愣了许久才慢慢打出几个字，“明天到”。
　　她想也许自己可以试着没有目的去走，那样走出来的路或许会是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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