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机关城毁，诸子百家再无最适合藏身的地点。墨家剩下的子弟从墨核中的密道逃出后，在城外山道与同样遇袭伤重的诸子百家各路英豪会合之后，为逃脱阴阳家无孔不入的堵截，再不可以分散力量。众人相商后决定暂时转移到项家的藏身之地。
　　楚国灭国之后项家为保存兵力，物色了几处适合隐藏一定规模军队的地点。诸子百家现在所处的就是这些地点中的一个。此处地处山地，周围森林密布，地形复杂。秦国擅长平原作战的铁骑兵不易施展。而复杂的丛林和地形正适合擅长守城的墨家布置各类机关，短时间内能再造一个可以替代机关城进行休养生息的基地。
　　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历经秦国军队的围追堵截与阴阳家诡秘的追踪，各人多少都受了些伤。此时在布防之外，各人都在疗伤。诸子百家在这场浩劫之后剩下的人都是各家中的高手，也是最中坚的力量。短时间的整顿之后，基地的防御已经初步成型，而各人的伤势也各有好转。唯有盖聂和端木蓉两人伤势过重，仍未有好转。
　　“端木姑娘虽然侥幸捡回了条命，可是这伤……唉……”班大师看着躺在床上的端木蓉叹息不已。白凤的那只羽毛正中端木蓉胸口，深入寸许，本已无救，所幸位置偏了几分未伤要害。但偏偏能够治疗这伤的只有端木蓉本人。墨家众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昏迷不醒。
　　高渐离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可恶！流沙那些卑鄙的走狗！只会暗箭伤人！”
　　提到流沙，气氛霎时凝重了。机关城一夜倾颓，墨家子弟伤亡惨重，几百年积聚的势力一夜之间被逼到走投无路，这仇恨恐怕这屋内没有一个人能够忘怀。
　　“各位不必太过担心，盗跖和岳清晨已经去请千言姑娘了。千言姑娘医术不必蓉姑娘差，想必必有办法。另外诸子百家各路英豪已经会合，项家也已调动兵力，此处布防也基本完工。待各位休养好，我们便可再图反秦大业。”已率领诸子百家安顿下来的巨子见屋内众人愁眉不展，出言安慰道。
　　话音未落，大门猛地被推开，一声巨响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只见盗跖气喘吁吁地奔进屋内，未及站稳，便急急道：“我们找到千言姑娘了，她马上就到。”
　　本来面色凝重的各人松了口气，正要起身相迎，门外又走进一人。面色冷峻的年轻黑衣男子像屋内众人行了一礼：“清晨幸不辱命，已将千言姑娘平安带到。”
　　巨子道：“辛苦了，快请姑娘进来。”
　　这时门外迈进一个少女，素色短衫，黑发紧紧束在脑后，面容冷淡。少女跨进门槛，见了屋内众人，微微欠身，道：“小女千言，见过各位首领。”
　　“千言姑娘不必多礼，此次是墨家有求于你，还望姑娘相助。”巨子起身让开，让千言看到病榻上的端木蓉。
　　千言也不再礼让，走近床前，查看端木蓉的伤势。
　　屋内一片寂静，众人都不敢出声打搅千言的诊视。千言看看端木蓉的伤口，又细细切了脉，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怎么样？”盗跖看到千言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问道，“蓉姑娘的伤势……”
　　“很严重。”千言打断了盗跖的话，放下端木蓉的手腕，眉头皱得更深了。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这……可还有办法？”班大师也问道。
　　千言沉吟了一会儿：“端木姑娘伤势过重，我虽然可以让她活，但是……”说着又停住，低下头思考起来。
　　“但是什么？”听着这半截话，关心则乱的盗跖怎么再忍得住，也顾不得打断千言的思路就问。
　　千言顿了顿，说道：“端木姑娘未伤到要害，诊治得当不会致命。但是这伤……毕竟拖得太久，又在路上颠簸。所以……就算她醒过来，也因为心脉受损，四肢长期血脉不畅，恐怕再也不能活动了。”
　　“什么？！”众人一听这话，纷纷大惊。若是再也不能动，就算醒来，端木蓉的这后半生也算是废了。“千言姑娘，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千言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决心，抬起头缓缓说道：“还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各位能否同意。”
　　“什么办法？”听到还有一线希望，本来紧绷的气氛舒缓了一些，“姑娘不必顾虑，只要是能救得蓉姑娘，我们又怎么会不同意。”
　　“既然如此……”千言说道，“久闻墨家机关术精妙绝伦。端木姑娘既然是因为血脉不畅而导致的不能活动，那么便将不能活动的肢体由机关代替。我读过一部医书，曾有前辈设想过此种办法医治身体部分受损无法活动之人。但是毕竟这只是设想，没有人真正实践过，所以我也不能保证这个办法一定可以成功。”
　　“什么？机关术？”众人皆是一惊，盗跖首先惊道，“那岂不是和公输仇那家伙干的事一样？不行，怎么能让蓉姑娘变成无双鬼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等等，不尽然。”班大师打断盗跖的话，说，“我也是手臂受损安装的这个机关臂。若是蓉姑娘只是装上我这样的机关臂，我想还是可行的。”
　　听着墨家众人的议论，千言又默默检看了一会儿端木蓉的伤势，眉头又皱紧了一些：“仅仅如此还是不行。端木姑娘的伤拖得太久，内腑多少也有损伤。这方法恐怕已经是唯一可以续命的办法了。而且光是机关肢体也不够，若是可行……一些内腑的机能也要用机关代替。这方法过于凶险，从没有人这样做过，所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听得这话，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高渐离道：“这样岂不是就跟公输仇的做法一样了？墨家又怎能做这样的事情！”
　　“公输家将无双鬼的尸体制作成机关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千言说道，“但不同的是无双鬼彼时已死，公输家做的是用机关来带动无双鬼的身体活动。而端木姑娘还活着，机关的作用不是操纵她，而是代替她身上坏死的部分。可是如此要求的机关要比公输家的更加精密，我想……墨家机关术应该比公输家注重攻击力的机关更加适合。但是我丑话还是说在前面，这办法不一定能成功，至于要不要用这方法救端木姑娘，还是要看各位首领的意思。”
　　这方法是唯一可以救醒端木蓉的办法，但是让好好的一个人身体的一大部分都由冷冰冰的机关代替又实在难以接受。可不这样做的话又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众人一时间陷入两难的抉择，没有人想先做出选择。
　　千言看着众人沉默着，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难选择。但是端木姑娘的伤不能再拖了，多拖一刻就增加一分危险。还请各位早下决定。若是同意，还要留出时间制作机关。”
　　“我想还是试一试吧。”巨子沉吟一会儿说，“试一试毕竟还有几分的可能治好，总比看着她死要好一些。不知各位怎么看？”
　　众人考虑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虽然心中多少有些难受，但不管怎样也比看着同伴就此香消玉殒要好。
　　千言看墨家众人同意了，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把需要的功能告诉各位，还请各位能尽快完成机关。在这期间我会尽量稳定住端木姑娘的伤势，短时间内让它不会恶化得太多。”
　　※ ※ ※ ※ ※
　　几日后，诸子百家基本已在此处安定下来，墨家救治端木蓉的机关也已经完成了。
　　“今日我便开始医治端木姑娘。请几位姑娘留下来协助我，其他各位还请暂时回避。”千言检视了一下各个机关，看到没有问题后说道。
　　“那么辛苦姑娘了。”众人从屋内退出，只留下了诸子百家中几个女子帮助千言。
　　雪女掩上房门，回首对千言说道：“千言姑娘请开始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
　　千言环视了屋内留下的众人一圈，说：“一会儿我做的事情可能比较难看，不知几位还能不能受得住。”
　　凌蝶微微笑了笑，道：“千言姑娘言重了。虽然曾经娇生惯养，但是近些年来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我想我们还是能受得住的。”
　　“凌蝶妹妹出身宫廷都这么说了，像我这样从小就见过各种事情的人就更不在话下了。”顾兮谣拍了拍凌蝶的肩膀，笑道。
　　锦瑟坐在床边端详着昏迷不醒的端木蓉，轻轻说道：“端木首领也是我们墨家的支柱，不管怎么样我是一定要帮些忙的，怎么会害怕？雪女姐姐，你说是不是？”
　　雪女安抚地看了一眼锦瑟，道：“正是。千言姑娘请不用顾忌，我们既已答应了要这样救蓉姐姐，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不会退缩。”
　　“诸子百家是一条心，墨家的事情我们能帮的当然义不容辞。何况只是帮帮这个忙，怎么会连这点都受不了。”雨溪看了看带着些忧虑的雪女和锦瑟，又看了看躺在病榻上的人，说道。
　　千言见没有人退缩，便道：“如此就拜托各位了。端木姑娘虽然已经昏迷，但在救治的时候可能会因为疼痛而挣动，还请几位能按住她。此外救治过程中有需要各位的时候我会随时吩咐。那么就开始吧。”
　　几个时辰后，屋外等候的众人心中越发焦急，但也不敢打扰屋内的救治。正在忧虑的时候，房门打开了。雪女疲惫地走了出来，说道：“好了，千言姑娘已经医治完了。各位可以进来了。”
　　“阿雪，怎么这么多血？”高渐离惊讶地看着雪女身上蓝色的衣裙上斑斑点点地溅着血迹，问。一边盗跖看到这情景，早已奔进屋内。
　　雪女没有答话，只是扭开头轻轻让开门口。众人急忙走进房间，却看到床上落满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屋内几人身上也多多少少溅着血。每个人都面色灰白地倚靠在椅子上，神色疲惫。
　　“蓉姑娘怎么样？”盗跖顾不上礼貌，抓住床边千言的手臂急切地问道。
　　千言的面色同样灰白，虚弱地说：“过程很顺利，所有都按照设想完成了。接下来端木姑娘能不能醒过来就只能看天意了，只要她能醒，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盗跖放开千言的手臂，走到病榻近前，细细查看端木蓉的情况。
　　床上的端木蓉脸色苍白紧闭双眼，但是还微微地呼吸着。再看她的身体，基本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体内不再是鲜活的，而是一个个缓缓转动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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