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光序

作者:纪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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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生



      万物入夜,月影镶嵌窗棂,露零玉液,星河耿耿,青樾垂散,潭面倒影枝桠,浅淡花香萦绕周身。

      “陛下有苏醒的迹象……还……”
      “如此甚好,甚好。”

      有滚烫的液体砸在脸上,顾云舟拧紧眉头,慢慢掀开眼帘。
      模糊不清的景象与榻边一群人?是人吗?呃……

      不是在做梦吗?那一杯鸩酒带来的疼痛还在一般,疼。

      疼的他眼泪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往下流。

      “哎呦!清允你别哭,你这一哭哀家的心都碎了。”一张带着香气的手帕拂去泪水。

      他这才看清屋内的装潢与围着他的一群人。
      太后,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裳的太医,脸上有条细细刀疤,但生的实在好看,衬的那刀疤锦上添花。
      后边都是些下人。

      我在做梦吗?我不是死了吗?怎么回事?不是死在那杯毒酒之下了吗?这又是为何?

      他微微张口,刚发出单音节,便觉着喉咙疼的厉害,嘶哑又扯裂。

      复生这件事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天大的好事儿,在顾云舟这里却成了一种折磨。

      “得罪了。”
      太医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只片刻便收回手,留下了衣袍上的桂花香。

      “陛下身子很糟糕,临近冬至,陛下畏冷,臣回去开几副药方,按照一日两次,喝个七日左右便可。”太医先行告退。

      他的手被人握住,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传入耳中。
      “哀家也不想下那道懿旨,裕渊那边……哀家深知你俩颇有渊源,可哀家希望你们放下从前。”妇人脸上流落出淡淡的哀伤。

      太后又叮嘱了几句,很快发现他呆愣愣的,转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泪,她四十有七,便当了太后。
      她面容姣好,甚是美艳动人,不像深宫中的女人。

      顾云舟看着太后的脸,一阵恍惚,他直愣愣的看着,甚至忘了做出反应。

      “清允,你现在需要静养,哀家别的便不多说了,你好生歇息。”她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心里一阵阵抽痛,殿内无一人。
      复生吗?为何呢?再次经历一遍众叛亲离,生不如死的感受吗?

      他除了接受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了。

      顾云舟强忍着身上密密的痛意下了床,他脚踝上有对绞丝玉镯,上边挂着银铃铛,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还会有响声。
      是纯太妃赠与的,他刚出生,纯太妃便命人打了这对纹丝玉镯,顾云舟出生的那日满宫欢喜,可谁又是真心的呢?

      他缄默着穿上了鞋袜,披上了缥色毛氅,外头风很大,他还紧了紧毛氅。

      脑子一片混沌,步伐沉重,他需要吹会晚风,清醒一会。

      顾云舟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推开了房门,与下人王听撞了个正着。

      “陛下您去哪?臣刚刚给您熬药去了。”
      “先放着吧,寡人晚些时候再回来喝。”

      王听窜进殿内,匆匆放下药汤,又赶了出来。
      “陛下!您都没挽发,再者,太医吩咐了您需注意圣体,太后嘱咐了,您须喝了药再走。”

      他拗不过王听,回了暖融融的殿内开始与那碗药汤大眼瞪小眼。
      王听小狗似的眼巴巴看着他,等他的动作。

      顾云舟看着这碗药汤,怎么也下不去口,它在顾云舟眼里,是冒着热腾腾毒气的玩意儿,喝下去会死的。
      “你觉得,它像不像黑暗料理。”

      王听还真凑过去仔细瞧了瞧,顺带又闻了闻气味,“嗯,不许躲避,必须得喝,不然太后又该罚臣的俸禄了。”

      药汤的苦味蔓延在空气里,蒸腾的热气氤氲着。

      软的不行来硬的。
      “寡人无疾!不喝!快些拿走!”他不满的发出抗议,漂亮的眸子悄悄盯着王听。

      王听被太后叮嘱过,让王听定要盯着陛下喝完,他可不敢懈怠,不然俸禄又要被扣光了。
      “不可啊陛下!您这样,臣可要去告诉太后了。”

      他硬着头皮拿起药汤,把汤匙放在一旁,一口一口慢慢喝太折磨了,长痛不如短痛,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干了。

      药汤顺着口腔滑入喉咙,苦意瞬间漾开在舌尖,他险些喝不下去,还是咬咬牙全喝了。
      药碗被狠狠放在案上,颇有一种英雄豪客比酒那味儿了。

      王听不知从哪拿出来块糖,适时的放在了他手心,小心翼翼的样子,让顾云舟笑了。

      他吃下那块糖,很甜很甜,心里的难过也因此好了些。

      王听还在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一副“快夸我”的样子。
      “哪来的?甜,寡人觉着不错。”他也不忘夸王听。

      “这是太医院那儿拿的,据说有退热的效果。”

      顾云舟很久都没见过他这般笑了,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自顾自的跨出了房门。

      王听呆呆站在原地,等顾云舟走了好一会,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只是耳根子已然红透了。
      他摸了摸刚刚顾云舟摸的地方,随后拿起手炉追了出去。

      寒风刺骨,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花间池里的荷花早已凋零,只剩孤零零的绿杆支在池中。

      身后传来声响,冷风中,他回眸一笑百媚生,王听离他还有几步远,又忽然顿住。

      他轻咳两声,缓步过去,将手炉递到他眼前。

      顾云舟接过,冰冷的双手接过手炉时才得到一丝缓解。

      他迟钝的眨眨眼睛,复生的节骨眼似乎还是迟了,一些事儿都已然发生,无力回天。
      若是早了一点点儿,哪怕一点点儿,他都不会与沈卿尘关系这般僵硬。
      糖被他轻轻咬碎,糖渣遍布整个舌尖,甜腻。

      王听默默跟在他身后。

      浮生与清风皓月,久已忘形。

      “明日是否有早朝?”
      “有的有的!陛下可不能偷闲了。上回替您打掩护,太后嘱咐再有下次,便撤了臣的职位,说赶臣去洗恭桶。”

      他眼波流转,这张脸实在漂亮的出奇,但他后宫没有妃子,不像他父王顾寒隅一般。
      顾云舟知晓自己喜欢上了自己的皇弟,不喜欢他人,更不想耽误那些少女的豆蔻年华,不想当那个负心汉,也不愿她们鲜活的生命葬送在深宫中,父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今日应是难以接受的一日,死而复生于他而言,也许是种凌迟罢了。

      明日的早朝,似是会有大事发生。
      漓阳亭屹立在池旁,一旁还挂了秋千。

      宫中一切都未发生变化,变的仅有他一人罢了。

      *

      躺在床上时,他不知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明日的早朝他甚至依然想逃避,入眠困难。

      他与沈卿尘一开始不是这般水火不容的关系,反而是兄友弟恭。

      沈卿尘宫女膝下出身。
      因出身一直被人诟病,明里暗里被下人排挤。

      他的出身低下,甚至说只是意外。

      贞清元年的除夕宴。
      顾寒隅不慎喝多,这本是件常事,偏偏有人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只可惜事不遂人愿,先帝宠幸了一位洒扫宫女。

      翌日清晨,顾寒隅酒醒时,只瞥见床单上的落红。
      他并不清楚是谁,也未下旨彻查,在顾寒隅的眼中,因一个不知身份的女子而兴师动众,若是传出去,岂非令人耻笑?

      那位宫女命好,仅一次便怀上了,这是后宫多少嫔妃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本是翻身的好机会,可谁也不知那位宫女想的究竟是什么,她并未声张此事,还掩人耳目。

      她时常在顾寒隅跟前做事儿,起初还可说是发福,只是她做活时,常说自个儿要去解手。

      后总有人打趣她,说,瞧她这肚子不像发福那样儿,倒像有了。
      言罢,几位宫女笑作一块儿,时不时翻几个白眼。

      她就这般忍受着白眼熬到了月份大的时候,她想自己养这个孩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有一回,她实在没忍住,当着顾寒隅的面吐了,秽物糊了一地,恶臭味扑面而来。

      顾寒隅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令人把她拖了下去,责八十大板,须知八十大板能活下来的,都是祖上烧了高香。

      将行刑之时,行刑仗吏忽而通报,她有孕在身,是否还要行刑。

      顾寒隅来了兴趣,不知她怎这么大胆,敢私通。

      宫女被架了上来,跪倒在顾寒隅面前,他用鞋尖挑起她下巴,饶有兴致打量着她。
      样貌平平,毫无特点,体态轻盈,看上去似是有些弱不禁风。

      “与你私通的是谁?”
      宫女被迫抬眸与他对视,却倔强的缄默不语。

      顾寒隅舔了舔牙尖,笑了,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不想说?那你和你的孩子一起下去相遇吧,且你可知私通乃重罪,你可想你家人同你一起在刑场上相遇?”

      “……是,禀陛下,奴婢。奴婢的孩子是您的。”她畏畏缩缩的说出这句话。
      顾寒隅喜怒不形于色,一脚踹在她右肩上,那宫女没受住,侧趴在地,他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哦?你说这胎是寡人的,那便是寡人的了?你可有什么实据?”顾寒隅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捏起她下巴,仔细观摩。

      那宫女咬咬牙,“除夕宴后,陛下不慎喝多宠幸了奴婢,若陛下不信,等这孩子生下来了,便一目了然,真相大白。”她不敢拿全家人性命冒险,踏错一步便是坠入了无尽深渊。

      顾寒隅凑近她的脸,闭上眼沉醉的闻了闻,“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入宫?金银财宝?亦或者是什么?”

      宫女手心的汗层层向下流,眼里的恐惧一览无余,她太害怕了,只得哆哆嗦嗦拼凑出一句话来,“奴奴……奴婢只,想有、座宅子,些许钱财。”她咽了咽口水,尽量不磕磕绊绊的说完,“与几位下人伺候足矣。”

      顾寒隅也未深究,立刻照办了,宫女直至出宫顾寒隅都没问她姓与名。

      临盆时,她实实在在从鬼门关那儿走了一遭,她都还未见到孩子一面,是男是女尚未知晓,那孩子便被抱走了,偌大的宅子只剩她一人,怀胎十月的辛苦在帝王眼里什么都不是。

      后有下人问她姓什么,她眼神空洞洞的仅回了一个字:“沈。”——这便是沈卿尘的姓。

      顾寒隅看了孩子,眉眼与他出奇的像,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开智也比同年人要早得多,长相不随生母,是极具妖孽的美。

      他再怎么聪颖,机灵都不可能坐上东宫之位,他血液里流淌着宫女一半的血,顾寒隅嫌弃他的出身低下,怎配坐上那帝王之位?

      王宫里的下人惯会趋炎附势,眼见沈卿尘不得宠,都上赶着巴结顾云舟与顾云栖。

      到了上学宫时,同窗皆瞧不起他,无一人与他说话玩闹,更有甚者往他衣领里扔小虫捉弄他。

      那一日他哭的撕心裂肺,顾云舟看不下去了,把小虫抓了出来丢掉,抱着他轻声细语的哄着。

      不知何时起,亲情变质了,不再是纯粹的,里边儿掺杂着别的。

      再后来……就变成他们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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