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簪后反派疯了

　　大船规模巨大，宁乔粗略数过船上房间，约有百数。昨夜船上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很是一番热闹景象。今早开船之时，甲板上便不见多少乘客。宁乔望了一会儿海水，薄雾中仅有附近的海水急速退去，可见船行之快。

　　三日之后，大船停了下来，宁乔从甲板上打量过去，便见到周围大船云集，停留了大大小小不下三十余艘船舶，甚至从面容上望去，还有异邦之人亦乘船前来。

　　数百艘大船之中，有一巨龟趴浮在水面之上。巨龟约有百丈大小，龟壳呈墨黑色，上面还有不少绿色藤壶分布。有船架了梯子，船上之人从梯子上下到巨龟背上，平稳如地，惊奇交谈之声不绝于耳。
　　宁乔所在的大船来得较晚些，尚在外圈。船上放了梯子，连着小舟，再由小舟载到巨龟背上。

　　陈生打了个呵欠，一连玩了好几天，昨夜更是兴奋到睡不着，此时他眼下青黑，却神采奕奕地凑到宁乔身边道：“小妹，听闻这就到了，我们也下去瞧瞧吧！”
　　宁乔自无不应，随着人潮到了巨龟背上。明明在远处时尚见这巨龟随海浪微微摇晃，真正踏上时却如履平地，比大船还稳上三分。

　　陈生对着巨龟念念有词：“龟兄，不，龟仙人，您老人家辛苦了，不知您喜欢什么，不如我把您背上的藤壶清理一些，咱们相逢即是缘，来日在海上再见，您也好帮一帮我。”

　　巨龟此时摇晃了一下，龟背上顿时“人仰马翻”，宁乔和陈生都在龟背中央，倒是没有掉下去，其他站在边缘些位置的人却倒了霉，下饺子一般掉进了海里。好在附近就有不少小船，将人一一捞了起来，重新送到巨龟背上。

　　陈生兴奋道：“您老人家答应了对不对？我这就帮您清理。”他左看右看，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铲子，开始对着那些潮绿的藤壶吭哧吭哧下起苦工来。

　　此时巨龟背上人越来越多，空中飞来一群仙鹤，环绕于云间，云霞生辉，彩云聚集，渐渐在半空中呈现出了鳞次栉比的楼台街道。
　　周围有人惊呼：“是海市蜃楼！”
　　有人立即道：“妖市要开了！”

　　伴随着仙鹤的啼鸣声，巨龟侧面有一道漩涡渐渐成形，随即海水如同帘幕般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道又宽又长的阶梯，阶梯尽头可见云上的楼台街道，本是都浸泡在海水中，此时却展露出来，街道上已喧哗不止，已是十分热闹了。
　　这就是那十年一开的海上妖市了。

　　宁乔杵了杵仍沉迷清理藤壶的陈生：“妖市开了，去不去？”
　　陈生抬头，见到眼前景象，眸子立即亮了：“去，去，去，龟仙人，我先去逛一圈妖市，回来再继续！”
　　巨龟又是一个摇晃，似是回应。
　　陈生兴奋无比，抓着宁乔的胳膊就开始絮絮讲着从别处听来的妖市的传闻：“听说里面有许多妖怪，有长着蛇尾的，还有露着羊角的，脾性也不一，有些凶恶，有些友善，等会儿小妹别乱跑，一定要跟紧我。”
　　说到这里，他故作严厉道：“有妖怪专吃你这样貌美年轻的小娘子，你别不放在心上。”

　　宁乔见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指微微用力，显然是有些紧张，她眼睛里露出几分笑意：“是挺可怕，听闻不光吃我这样的小娘子，是人都不会放过，陈兄也要小心些才是。”

　　见陈生抓着她胳膊的手指更紧了些，她笑着摇了摇头。
　　人类对新奇之物永远恐惧，却又永远追逐，也是有趣。

　　一进入坊市，便有门口的小童叫卖避水珠：“卖避水珠喽！十两银子一枚，可入龙宫一游！”
　　陈生眼睛一亮：“小妹，买一枚避水珠吧！”宁乔也颇有兴致，上前观察。
　　此时叫卖的小童们周围都已围了一圈人，有一小童举着手中蓝莹莹的珠子道：“这可是仙家炼制的宝物，持有此珠，便可以在水中畅行无阻，呼吸自如，只这一枚，便可保三月之效，还可以去龙宫外围转一圈，诸位说是不是非常划算？”

　　那枚珠子约有核桃大小，在阳光下散发着莹莹珠光，蓝色的光晕游走其上，漂亮又惊异，围观者纷纷斥资。
　　宁乔见到那枚珠子，便知道上面是刻了一道避水阵，注入的灵气勉强足够三月使用，凡人持之，确实可以避水。她其实并不需要，但见那珠子刻得漂亮，便也买了几颗，自己佩戴了一枚，给了陈生一枚，其他几枚扔进了乾坤袋，当做纪念。

　　有买了珠子的客人问道：“真能凭此去龙宫一游吗？”
　　小童生意大好，笑意盈盈道：“当然，您往前走走，便能见到专程载人去往龙宫的龙马，妖市开启这三月，都可前去！”
　　那客人拿着珠子半信半疑走了。

　　陈生十分好奇，跟着去了一遭，回来道：“那龙马要额外收费，一人三百两银子，属实太贵了些，咱们还是先逛坊市吧。”
　　宁乔暂时对那龙宫没甚兴趣，点头道：“坊市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咱们先淘一淘。”

　　坊市长约三百丈，街道十分宽敞，可容马车行进。街道两边俱是黑色沉水木所建的楼台，高者有近十层，大多有三层左右，楼上挂着些商铺的牌匾。街道两边亦有不少支着小摊子的商贩，形象各异，多是水族妖怪。
　　这座坊市下面刻了大型的避水阵法，宁乔猜测约摸是耗费灵气太多，所以只开三月。三月之期一过，坊市便会回归成水族妖怪来往之所。人族或者其他妖族若想居住其中，只需要佩戴避水珠即可。因此多年下来，这里人妖混住，已经十分繁华了。

　　他们在小摊上还有商铺里都逛过，与人间十分相似，小摊上的东西便宜些，商铺里的东西更贵些。更令他们开眼的是，珍奇异物数不胜数，所要求的兑换之物更是千奇百怪。

　　陈生与一处小摊后的狐妖讲价：“这株延寿草真有三十年效果？”
　　狐妖娇媚一笑：“奴家何苦骗公子，这延寿草是奴家在大嵗山脉的绝地里好不容易找到的，这株延寿草无论是对妖还是对人都颇有益处，可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见陈生脸上犹豫不绝，便加了把火，道：“公子不知这延寿草真假，想必公子身边这位姑娘早就瞧出来了吧，姑娘你说，奴家是不是骗人的？”
　　宁乔摇头：“延寿草是真的。”

　　狐妖立即嗔道：“公子你瞧，奴家果真没有骗人吧。延年益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让公子你碰上了，奴家只不过是要吸你些阳气，几个月就全养回来了，不会损伤公子寿数，且奴家坦坦荡荡，毫不欺瞒，公子还有甚么可犹豫的，难道是奴家不够貌美吗？”
　　陈生脸上红霞遍布。说真的，这狐妖不仅不是不貌美，简直可以说是美若天仙，恍若神仙妃子一般，虽然说话间直白袒露，但相貌可称得上清尘脱俗。他有心给父母买下这株延寿草，但这般条件，却有些拿不定主意，遂向宁乔求助望去。

　　宁乔身子微微往后一退：“这般事，还是陈兄自己拿主意即可，若是担心她谋害性命，可在此立誓。”
　　这下最后一道顾虑也没有了。
　　那狐妖娇笑道：“公子可真是疑心深重，这海上坊市有龙宫来管，我们这种小妖可不敢乱来。”见陈生仍是拿不定主意，那狐妖的耐心也渐渐告罄，笑意不再：“公子到底是‘买’还是‘不买’，若是‘不买’还是赶紧离去吧，莫妨碍了奴家的生意！”

　　被好一番排揎，陈生脸上红也不是，黑也不是，偏偏又拿不定主意，浑浑噩噩离开了，临走还被那狐妖啐了一口，嫌他晦气。

　　接下来半天，宁乔逛着买到了许多新奇有趣之物，有会动的画、有幻阵之效的笛子、一根凤凰的尾羽，一支绘制阵法的毛笔、会说话的傀儡木偶，她还看上了一只狸花猫，据说已经吃了化形丹，过几日就能化形了。宁乔觉得自己当下居无定所，狠心没买。

　　陈生半日来颇有些心不在焉，晚间吃饭时胃口也不怎么好。
　　晚上找了间客栈住下后，过了许久，陈生敲开了宁乔的门，蔫蔫道：“小妹，我还是决定买下那株延寿草。”
　　宁乔疑惑看他，他想了半刻才反应过来，狼狈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与她做不做交易当然与你无关，我只是有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这里又没什么熟识的人，所以才来找你谈心。”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出自己的心事：“我从小饱读诗书，所学的做人的道理便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可如今要……”他似是难以启齿，顿了顿，道：“要卖身于那狐妖，实在违逆我心中行事之准则。可西北战事一起，我一路流亡，实在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父母养育我至今，未能有半分报效，还把一半的家财散尽。”
　　月亮高悬在空中，映着这海里的坊市，如梦似幻般美丽：“我与父母仆从走散后，时常夜间惊梦，梦到父母惨死于流寇铁蹄之手，于是流连花丛，寻些乐趣。如今幸得你照顾，来到这海上妖市，还遇见了那株延寿草，我便心动至极。原想着，若是需要银两，我必是要求你买来送我的。”

　　他扭头看宁乔：“我是不是太厚脸皮了？”但随即又道：“但她的条件不是银两，我又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了。”
　　见宁乔神色沉静地望月，他才察觉这个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姑娘其实也有自己的心事。除了初遇时宁乔梳了繁复美丽的发饰，这几日都是简单一个辫子，侧披在颈边，不知是否因这心事之故。绿色的发带在夜风中轻扬起来，他又想到了翠娘。
　　两人一时无言。
　　片刻后，宁乔道：“交浅何必言深？陈兄既已心有决定，做便是了。”

　　陈生微微一怔，没想到宁乔时这般回答。道：“是我唐突了。无论如何，这几日谢过小妹帮助。”他郑重行过一礼，道：“还未与小妹通过名字，我姓陈，名仕云，字公隐。”
　　宁乔还了一礼：“我姓宁名乔，乔木的乔。”

　　陈仕云笑了笑，道：“宁乔小妹，明日我便去找那狐妖了，免得延寿草被捷足先登，之后几月小妹自己行动，千万要注意安全。我安顿下来后会与你通个地址，有事便来寻我，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沉闷之气终于一扫而空，两人都笑起来。
　　陈仕云悄悄松了口气。
　　他自幼得父亲教导，与人攀附关系已经成了本能。这几日相处下来，宁乔对他客气礼貌，又出手大方，他本以为两人已是关系亲近的朋友了。今日宁乔一语，他才恍然其实两人相识不过几日，方才那番话实在是唐突了。
　　幸好他最后缓解了气氛。

　　告别之后，宁乔返回房间之中，手指熟练地掐了道法诀，幽蓝色蝴蝶凝结于指尖，她下意识开口：“姜敛之，我今日……”
　　声音蓦地停住。
　　突然记起，今日离她上一次与姜敛之说话，已经过去了九百多年。
　　虽然在她的印象中，只是昨日。

　　想起了那道青黑色的火焰吞噬灵魂时的痛苦，宁乔沉默片刻，指尖的蝴蝶倏然散去，她突然觉得，今日逛街着实累极了。

　　宁乔将今日买的画与买的毛笔一并铺陈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写写画画，直到夜半子时，才沉沉睡去。

　　在她睡去之后，有一黑影自阴影中踏出，地上照影依稀可见是位身量修长的清隽男子，他自然地坐到了宁乔的床边，抚了抚她白皙柔嫩的脸颊，见她画上写了又划掉的凌乱字迹，沉沉不语。拾起她手掌，看到上面被簪子破开的伤口只剩了一个红痕，他恍惚间似是走了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过了片刻，他指尖凝出一点蓝光，轻轻落到了那道红痕上。又坐了许久，直到天将亮起，才隐去身形，如前日般复归于黑暗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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