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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哥哥走了没有几天,牧国皇宫里就发生了什么大事。
冷宫挨着的雅行宫,是专门接待身份显贵的宾客的,有一天的黄昏,我看到雅行宫里灯火通明,就知道宫里是来了贵客。依据我的经验,雅行宫里灯火通明且鼓萧大作,就说明来的宾客是作乐的,雅行宫里灯火通明但寂静无声,就说明来的宾客生了病,是来渡我的血的。现下的情况,很明显,牧国又要需要我了。
我有些担心,因为以前渡血的时候,都是有母妃或哥哥在我身边的,他们总是在有人进来之前把我蒙起来,我只等着疼一阵子,然后昏过去。现在只有我自己,我不知道怎么把自己蒙起来去给渡血的人开门。
而且,会来一些陌生人,哥哥不在,我有些害怕。
结果,我的担心和害怕成了真。
就在当天夜里,我已经睡下了,听到外面的喊声:
吾皇驾到!夏王爷驾到!
这是我六岁之后首次见不认识的人,也是首次见到比我哥哥更大的官。我从榻上起身,披着一件白袍子,走到门前,突然想起来我是该把脸遮住的,我赶忙又回到梳妆台前找能遮面的东西,但是一想,到了开始渡血的时候,我再遮住脸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让我痛苦的表情吓到人就好了。现在我总该先去见传言中的父皇。
于是我打开了门。
外面的火把很亮,照的我睁不开眼,适应了一会儿之后,我放下遮着眼睛的手,看着对面的人。
那种椅子很奇怪,没有腿,长长的木杆伸出来,四面都有人抬着,样式很新颖。一名男子坐在中间,长相很英俊,也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但是我形容不出来。他的脸色很白,眸子闪亮着,正看着我。
有一个人对着我喊:“大胆!还不向圣上和夏王爷行礼!”
那个对我喊叫的人很气急败坏,弄的我尴尬极了,现如今我们是首次谋面,彼此之间总该客气一些,他这样一喊,给我们以后的交谈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我想了想,觉得我不能失了礼节,于是对他温和的说:“我并不认识圣上与夏王爷,找不到行礼的方向。”
那人一怔。
旁边有个很胖的中年男子起身对着那名坐着的人笑着说:“夏王爷请见谅,小国寡民,失礼失礼。”
那坐着的年轻男子依旧望着我,没有说话。我见他像是个很好的人,于是对他友好的笑了笑。他似乎是怔住了。
中年男子回头低声斥责我:“未央!还不向夏王爷行礼!”
我于是就向着那个被称为“夏王爷”的人点头问好:“夏王爷高寿。”
这是我最喜欢说的一句吉祥话。我认为,高寿是比吉祥、安康、升官和发财都要好的,因为高寿就代表活的时间长,活着就是好事。
果然,那个夏王爷听了我的问候很高兴,笑了好几声。但是他笑着笑着,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我吓了一跳,流血的痛苦我最清楚,这位夏王爷真是不幸。旁边有人赶忙帮他擦净了血迹,那个中年男人的样子,似乎也很着急。我有些愧疚,毕竟他是因为我而笑的出血,于是我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他挥挥手,抬头对我说:“多谢公主关心,在下还好。”
中年男子对旁边的人说:“进殿。”
于是他们那许多人抬着吐血的夏王爷进了空荡荡的大殿里。
我跟着进来,点上烛火,那中年男子说:“太医,现在开始渡血吧。”
接着,一个我此生见过的最老的人就颤颤巍巍的走到我面前来,说:“公主,请。”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到自己的榻边,刚坐下就记起来:“我要蒙住脸。”
那中年男子笑着冲夏王爷说了一句什么,接着便回过头来,很严厉的对我说:“夏王爷的伤片刻都不能耽搁!你蒙脸做什么?”
我解释:“渡血是很疼的,我怕自己的样子很狰狞,吓到你们。”
夏王爷一愣,接着便说:“兴许是贵国公主不习惯见到这许多男子,是本王唐突了,棋风,你带着侍卫在外面候着。”
中年男子赶忙说:“无妨无妨,王爷不必如此,不必理会她,王爷只管渡血便是。”
我也解释:“我真的是怕自己疼起来的样子很狰狞,没有叫别人走的意思。”
他太客气了,接着推辞:“棋风,你带闲杂人等出去吧。”
有个很高大的人于是带着十几个人离开了。刚才的场面顿时降低了不少层次。
那个最老的人也说:“王爷真是周到,须知在渡血时,外人少一些是更好的。”
那中年男子有些尴尬的笑着说:“那朕也……出去?”
“朕”是一种我在书里读到的自称,但是我忘记了它是谁的自称。
夏王爷说:“圣上也为本王劳累已久,本王十分过意不去,您请回宫休息便是,这里有太医照顾着,本王很放心。”
圣上便是皇帝。照这么说来,中年男子是我父皇?
我赶忙起身,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很恭敬的对着那中年男子行礼说:“未央见过父皇。”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我自己思量着,兴许是因为方才是我行的那个礼不好。我只见过几次哑姑对着哥哥行礼,现下是靠着那回忆做的动作,不好看也是很正常的。我很遗憾,兴许我一辈子只能见他一次,我平日里该多练练行礼的。
父皇没有说什么,很快的离开了。
大殿里,只剩了夏王爷、几名太医和我。我犹然不放心,再次问:“我还是把脸遮了吧,以往都是遮住的。”
那夏王爷斜斜的看着我,说:“你一个小丫头,如何这么罗嗦?”
我觉得我生来就是治病救人的,这是一件很积德的事,但是倘若我在救人之前就先用自己痛苦的样子吓得别人有了三长两短,那就是我的不是了。尽管他不领情,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见地,扫视一圈,我躺下,用榻上的棉被把自己的脸捂住了。
殿里很静,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一个很近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该不是怕自己会哭得很丢人吧。”
接着,我就感到自己脸上的棉被被掀起来,夏王爷到了我的床榻边,俯视着我,说:“本王只是用你几滴血,你不至于会疼到表情狰狞的地步,这样遮着脸,就是怕自己哭吧?”
我伸出自己的手,说:“不遮了不遮了,快渡血吧。”
实在是,叫他罗嗦死了。
他一愣,接着就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对太医说:“先割本王的手。”
我有些意外。渡血的时候,要在我和生病的人的手上各开一个口子,让我的血流到他的身体里去,以往,从来没有人这样主动说先割他的手。都是我哥哥说先割他们的。
太医手里的那把小匕首轻轻一割,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带着一种很轻蔑的表情对着我说:“你害怕什么,根本没有感觉。”
我望着他,觉得很羡慕。
太医撩起我的衣袖,我嘱咐他:“我疼的厉害了,怕是会挣扎,请你按住我。”
那老人点点头,答:“微臣遵命。”
他的比刚才那一下更轻的割了一下我的手腕,熟悉的痛楚传来。哥哥不在,我不知道该抓着谁,只有拼命的扯着身下的床褥,我一定是哭了,周围很模糊,我看到那男子有些慌张,他问太医:“她怎么了?”
还不等太医回答他,我就解开了他的迷惑,现在哥哥不在,可以喊出声来。我睁开眼,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哭着喊:“疼——”
按照以往的惯例,我在喊完那一声之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我以为,我们东地是一个神仙似的种族。天生有救人的本领,并且救过之后不留痕迹。渡血之后的伤口,上过药之后便很快就能痊愈,疤痕都不留一个。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好了伤疤忘了疼。但是这件事是万万不会发生在我们东地人身上的。因为伤疤片刻就能好,疼却能持续很多天,断然是没法忘的。
给夏王爷渡血的那次,我是在第二天的早晨醒来的。
我睁开眼,一个坐在我床榻边的人都没有,顿觉悲凉。我原想放声大哭一顿,但是即便我哭了也无济于事,哥哥出了远门,没人来管我。我于是起床梳洗。梳洗之后我就跑到大殿左面的伙房里,准备自己的膳食。母妃和哑姑在的时候,膳食都是她们准备,后来她们没了,就是哥哥送米菜过来,我负责做。哥哥的武功出神入化,有一把名闻天下的剑,他送米菜过来的时候,腰里佩戴着那把名剑,锦袍玉冠,肩上却扛着一个很大的麻袋,手里提着散发着烟火气息的菜,我每次看了都有一种极度混乱的感觉。
这次他离开之前,用那种叫我混乱的状态连着往伙房里扛了十几袋米,提了五六次菜,还有据说可以放很久的熏肉。我估计,过不了多久,那些菜就会腐烂了,因此在开始的这几天里,我要不停的吃菜。
这让我很痛苦。因为我不懂厨艺,只会煮和蒸。我要用煮粥的方式煮菜,而且是顿顿煮菜。
这天,我就是忍着手腕上那个不存在的伤口传来的痛苦连着吃了两顿的煮菜。吃完了之后,我就自己坐在大殿前面,怅然的望着天等着那些菜消化。
我被疼痛闹得没心情,既不想唱歌也不想跳舞,连自娱自乐都做不到了,因此很沉闷。
但是,我是有一个盼头的。
我很喜欢落日。对我来说,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等着黄昏的到来,然后到冷宫里的一处断墙上,冲着西面看着太阳落下去。虽然疼痛和那些菜很折磨我,但是有落日可看,就等于有个安慰了。
这天,我格外早的开始着手准备。自从母妃和哑姑走了,我每次都要到冷宫里最高的一处断墙上看落日,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是,高一些是好的。
就在我爬到一半的时候,听见有人问:“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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