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

　　立夏耷拉着脑袋被领进了二姨娘房里。二姨娘一脸严肃，双眼瞪起：“你个小王八羔子，为娘倒是小瞧了你，如今翅膀硬了就想飞，我看你是找打了。要不是明天王婆子就来了，非禀告老爷太太打得你满地找牙！”姨娘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戳了一下立夏的眉心。
　　“老娘警告你，明儿别再有幺蛾子了，不然你就是变成一匹野马我也得给你驯服喽，变成一只飞燕，我也上天给你翅膀剪了！喜福，看着你四小姐，从现在起，不许出房门一步！”
　　二姨娘看着女儿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可话音还是软了下去，“我的祖宗诶，你看姨娘和三姨娘的脚又大又丑，正因我们是那样的出身才只能给老爷做妾。要想找个好人家，没有一双小脚不行啊。今日我若纵容了你，就是在害你，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恨我的。早晚你会明白娘的苦心。”
　　立夏看着顽梗不化又陷入殷殷期待的二姨娘，暗暗叫苦。这世上许多事，好与坏，对与错，真与假一旦夹着人心就不是那么容易区分，如硬要将纠缠在一起的疙瘩解开，反倒让人伤筋动骨，皮破血流。二姨娘的做法当然是不可接受的，但不到最后立夏也不想伤了她的心。
　　等到王婆子到的那一天，立夏才被喜福从房中领出，一路前往正房拜见太太。路上遇上了立秋，这丫头年岁不大，倒是个一本正紧的性子。
　　“四姐姐，你可别再闹腾了。太太姨娘都是为了我们的前程。女子不缠足，如何能找到美满的因缘。我们可不能辜负她们的一番心意呀。”
　　立夏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夫子的头，真想把她小脑袋瓜子劈开，看看里面进了多少水。
　　立秋被摸得一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四姐姐不要见怪，我...我其实也有些害怕。只是不裹脚，会给陈家蒙羞，也会让老爷不高兴呢。这次我们姐妹三个一起，互相鼓励，一定能裹成，给陈家增光添彩。”
　　立夏不认同地拍拍立秋的头，“五妹，陈家的荣光要靠陈家的男子自己去挣，裹脚不过满足老爷们的面子罢了。可咱姐妹呢，从六七岁起，早也缠晚也缠，一直到死也得缠着走啊。跑不快走不快，连小鸡小鸭也撵不上，这样的日子你说快活不？”
　　立秋的眼神里明显透出一丝恐惧来，但是她捏了捏姐姐的手，打气道：“我们也不用下地干活，追鸡追鸭呀，这都是乡下小娘子才做的事。娘说了，脚越小，将来嫁得越好。就是乡下小地主家的女儿也裹脚哩，这么多人裹，这必是一件好事啊。”
　　立夏看着立秋的眼神重新坚定了起来，丧气的不行。连个小姑娘都说服不了，更别说让二姨娘了改弦易辙了。这世上有两件事情是最难的：一是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装你口袋了；二是把你脑子里的想法装别人脑袋里。
　　正屋里，太太正喂立冬吃糖糕。五岁的孩子正是喜甜的时候，立冬双手捧着糖糕，像小松鼠似得一点点啃咬。白嫩的脸颊，红润的小嘴，无一不表明太太养的有多上心。太太三十过五才得的立冬，老蚌含珠，自是格外疼爱些。
　　新鲜出炉的四姨娘也在地上跪着，使劲磕着头，太太等她眉心都磕的红肿了才摆摆手让她起身。太太摸着四姨娘的手赞道：“真是水灵，这肌肤滑的跟绸缎似的。跟你一比啊，我就成了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太太看着惶恐的四姨娘，心中颇为自得。只因她是陈家四个女人中唯一一个裹脚的体面人。不管进来多少新鲜货色，她的地位一直稳若磐石。
　　这时丫鬟进来禀告，四小姐五小姐并二姨娘三姨娘都到了。陈家的女人们全聚在了一起，谁也没说话，气氛一时沉寂，只有太太在那吧嗒吧嗒地吐着烟圈。终于太太放话：“去把脚婆叫来。”
　　王婆子人还未到，话声先传至众人耳畔。在一连声的“太太吉祥，给太太请安”里，厅中众人看到一小脚老太，由远及近，颤颤巍巍的走来。
　　王婆子满脸堆笑，“今儿出门我看了黄历，诸事大吉。可见太太挑的日子再吉利不过，太太既然信得过老身，老婆子我比拿出看家本领来，给姐儿们裹出最体面的宝贝小脚来，让姐儿们一生富贵！”
　　说完她就让丫鬟们脱去小姐们的鞋袜，直接上手从脚趾到脚背细细摸索。
　　“太太，您福气啊，三位小姐具是天资不凡，各个都是世间难寻的稀罕料。老婆子我啊，这信心又足了几分。尤其是六小姐的脚，又细又软，天生有个好模样。四小姐和五小姐年纪略长了些，脚骨已难折断，要想裹得出彩，怕是要吃一番苦头。”
　　话音刚落，二姨娘和三姨娘同时心中一惊。
　　“不过总也不算太晚，要是再晚两年，就是老婆子出手，也最多裹出个四寸大脚丫子来。太太，我要的东西都备着了吗？”
　　太太用烟杆子敲了敲身旁的茶几，一群丫鬟鱼贯而出，每个都端了个木盘，上面分别摆放着剪子，矾罐，浆好的布条子，菜刀和瓷碗，最后两个丫鬟合抱出一个木笼，里面是三只刚断奶的羊羔。
　　立夏看着这架势，冷汗直冒，立秋也瑟瑟发抖，只有立冬懵懵懂懂，看着小羊羔露出了渴望的眼神。
　　“好，那今天王婆子我就露一手。”王婆子气势陡然一变，脸上因笑堆起来的肉一卸，嘴角眉梢一耷拉，看起来是冷酷又无情。
　　“丫头们，按住小姐，开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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