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女尔

　　一路上我都在想刚刚的事，王宥骋太烦人了，他好像没有廉耻感，被别人拒绝之后还贴上去。

　　一下午的好心情看到他终结了，甚至有点害怕开学，真的不想再看见他。

　　超市里放着刘德华的恭喜发财，跟我差不多大的小朋友缠着买玩具。

　　我妈跑到生鲜区大展身手，指挥着怎么切最合适，从一群老太太手里抢了不少特价菜。

　　“儿子，想吃什么糖?”

　　我妈左手推着购物车，右手紧紧地牵着我，朝糖果糕点那边走。

　　“巧克力！妈，我想吃这种！”

　　金币巧克力，三十块钱一斤，比猪肉贵几倍。

　　我妈看看我期待的脸，无奈道，“少买一点，回去别一下吃完了！”

　　最后也没少买，我妈称了五十块钱的，比那堆青菜加起来都贵。

　　路上我主动提着塑料袋和饮料，北风很冷，我热得出了不少汗。

　　“刘愚江！”

　　我浑身一激灵，抬头看对面的人行道，王宥骋还在，他根本没走，鼻子冻得红红的。

　　“人家叫你呢！儿子，应一声，这样不好。”

　　我朝他点点头。

　　王宥骋更高兴了，不顾红灯，抬腿就要穿马路，被我妈叫住了。

　　“哎哎哎！站着别动！有车！”

　　我妈的大嗓门把他定在那儿，眼珠子粘我身上似的，隔着马路喊，“刘愚江，今天没有狗！我请你吃蛋糕！”

　　周围的路人都看着我，人群里甚至还有大妈在看我。

　　我妈看着他嘀咕了一句，“你朋友吧！人挺好啊！”

　　是挺好，好到可怕。

　　她也被表象迷惑了，拿过我手里的塑料袋，脚踢了我屁股一下，“平时玩得找不到人影，现在你同学等你这么久，你还拽起来了！玩去吧，饭点回来！”

　　绿灯亮了，我妈提着袋子就走了，王宥骋从马路对面飞快地跑过来，拉着我的手不松，“你爱吃什么蛋糕?我买了套积木，你肯定喜欢！”

　　王宥骋拉着我朝他家的方向走，大过年的，路上都是人，我实在不想在外面跟他在马路上起冲突，手扯了两下没抽出来，随便吧。

　　他家的铁艺黑色大门贴了红色的福字，看着很喜庆。

　　大门推开，屋里没人，只有一个阿姨系着围裙忙碌，看到我笑了笑，“小骋的同学吗？”

　　王宥骋拉着我的手往里面一个房间走，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住，扭头看着她，语气不悦，“是好朋友！”

　　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反正值得否认。

　　他房间比我整个家都大，一整面的玻璃橱柜全是各种玩具模型，我见过的和没见过的，他都有。

　　空气里一股香甜的味道，白色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蛋糕，粉色的草莓，褐色的进口巧克力慕斯，榛果可可，哈雷葡萄……

　　王宥骋把我拉过去，“你吃哪个？随便拿。”

　　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跑到柜子里拿出一个大套盒，比他整个人都高。

　　“这是从澳门带回来的，比郑小晴的大一点，你爱玩堆城堡，我们一起吧。”

　　王宥骋眼里带笑，把所有他知道我喜欢的东西都拿到我面前，期待我伸出手做他的朋友。

　　但是不是这样的，我不喜欢。

　　这些东西比起来，还不如我妈给我买的金币巧克力。

　　我只想离开。

　　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王宥骋跑过来拉我，语气急切，“为什么走?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我让人去买！”

　　“不用了，我想回家。”

　　我用力推开他的胳膊，地毯上传来一声闷响，王宥骋倒在地上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外面的阿姨听到声音，“怎么了怎么了？”

　　我推开门，阿姨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王宥骋，叹了一口气，“你走吧。”

　　如获大赦，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出那扇大门，最温暖的地方是家属院，这里的房子再漂亮，也让我生寒。

　　其实我早该从那个阿姨的口中听出来的，她看到我那么惊讶，好像王宥骋从来没有朋友来过似的。

　　我都来他家了，阿姨还带着不确定的口吻说我是同学。

　　王宥骋看起来确实没有朋友，他家什么都有，但他什么都没有。

　　我一路跑回去刚好饭点，我妈煲了嫩笋烧羊肉，汤又鲜又好喝。

　　“儿子，你同学是不是在长礼路住?”许莉华夹了一个鸡腿给我。

　　我啃了一口，含糊其辞，“嗯，在那边。”

　　“什么时候认识的?不是说不去那边玩吗？”

　　“之前是同桌，就认识了。”

　　“还是少来往，你看他今天红灯都不看，要是出什么事，咱家哪担得起?”

　　我点点头，给我妈倒了一杯饮料。

　　“孩子嘛，玩就玩了，别管得太严。”我爸对这种事情不在乎，只要我不犯事打架，他都不会管。

　　许莉华女士又表现出了主母的威严，夹了一块羊肉扔我爸碗里，“少说话，吃你的！”

　　金币巧克力在冰箱里放着，我一天吃两块，甜丝丝的，真好吃。

　　陶源来找我玩，给我带了一盒卡片，“昨天我见你那同桌了？”

　　“郑小晴?”我洗卡片，还没反应过来。

　　“王宥骋！你脑子迟钝啦！郑小晴我还用得着大惊小怪！”

　　我洗卡片的手一顿，没抬头，“见到就见到呗，跟我说什么！”

　　“关键你猜他在哪？就长礼路那个红绿灯口，我早上走亲戚看见他了，晚上回来他还在那杵着，脸都冻红了。”

　　我心里一跳，在等我吗？

　　因为有机会见到一次，所以就想等一百次吗?

　　我摇摇头甩掉这种恐惧，把卡片推到他面前，“管他呢！陶源，你洗卡！”

　　其实我没心思玩，怕他冻出个好歹，到时候我就麻烦了，室外两度的天气，我真的不想出去。

　　天黑的时候陶源走了，我拿了外套出门，楼道里一股冷气窜上来扑我脸上，立马打了个激灵，冻得我发抖。

　　“干嘛去啊？马上吃饭了！”我妈拿着勺子站门口喊。

　　“小崽子快点回来！”

　　我一路跑到长礼路口，戴着头盔的大叔骑着电动车，行人缩着脖子疾步走。

　　对面的人行道旁，王宥骋戴着针织帽隔着十几米紧紧地看着我，眼里都是惊喜。

　　绿灯亮了，我走过去，一手拎起他的领子晃了晃，好像这样能把他脑子里的水弄出去，没好气道，“你傻站着干嘛？”

　　“等你。”

　　我眼皮跳了跳，“王宥骋你是不是有病?今天两度，正常人谁出门！”

　　“你别气了。”

　　“以后别等，我不爱出门。”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真够凉的。

　　“是不是在跟别人玩?唐明宇?郑小晴?你们玩什么？我也去行不行?”

　　我甩开他的手，恶狠狠道，“不行！你给我回家！以后不准在这等！”

　　他眼睛一红，又哭了，“好了，我不等了，别讨厌我。”

　　说完他真的转身走了，沿着马路边的雪堆上走，鞋子都湿了。

　　我松了一口气，走了就行，真出好歹他爸肯定不放过我家，心里打定以后离他远一点。

　　金币巧克力一直到开学都没吃完，过年收到的红包被我妈收了，留给我十块钱，我跑到校门口买了两包卡片，五块钱一包那种，特硬实，手感很好。

　　陶源不能跟我们坐，上课无聊的不行，一下课也加入我们的逃跑队伍，一溜烟就不见人了。

　　王宥骋找过我几次，还是说搬回去的事。

　　我过年的时候被他吓到了，这事肯定不行，不仅不行，以后，这辈子，我都不敢理他了，太难缠。

　　过年的时候大鱼大肉吃多了，早上来的时候，我妈给我保温杯里带了梨汤。

　　午休的时候我躺在小床上，床位重新排了，我旁边是王宥骋。

　　他不睡，一直看着我。

　　我装睡了一会儿，想起我妈的甜梨汤，打开杯子要喝，这保温杯我第一次用，不知道那么烫，舌尖感受到一股火烧似的刺痛，赶紧把杯子丢掉，梨汤撒了一床，湿漉漉的。

　　“烫着了？”王宥骋把杯子捡起来，一脸着急，“你疼不疼?我去叫老师！”

　　说完他就穿鞋要去叫秦小萍。

　　我拦着他，“别去。”

　　伸着舌头喘了两口冷风，好点了，但是被子都湿了，还带着梨香。

　　身上的被子抽走，一条干的羽绒被盖在我身上，“你盖我的。”

　　王宥骋盖着我的湿被子，用纸巾仔细擦干，放在肚皮上暖着。

　　要是让秦小萍知道我把水弄床上，肯定得骂我，但是我又困得不行，湿被子确实难受。

　　“你睡吧，别管我。”王宥骋把被子遮住眼睛，不再说话。

　　那天我睡得很沉，午休铃响了还没醒，被王宥骋晃醒的。

　　他把干的羽绒被递给我，献宝似的笑，“捂干了。”

　　我心里有点难受，以前我上幼儿园尿裤子，不敢告诉老师，就是自己暖干的，湿的衣服很难受，湿的被子肯定也难受，这傻子怎么笑出来的。

　　上课的时候他还是会回头看，我这才发现，全班三十个人，只有他一个人没朋友。

　　王宥骋好像只认识我，也只肯认识我。

　　唐明宇还是在他回头的时候狠狠瞪一眼，报那一口咬伤之仇。

　　他周围的人也都不跟他说话，好像他是怪物一样，动不动就咬人，我是最好的例子。

　　但是他受的伤比我重，血都把衣襟打湿了，还跟我道歉。

　　我不是好人，但也不想当恶人。

　　多个朋友而已，我又少不了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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