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鱼

　　是夜。

　　夜色透过落地窗映得整个客厅一片漆黑，周成还倒在沙发上睡着，许是最近忙着婚礼的事真的累到了，连祁瑜起身的动静都没吵醒他。

　　祁瑜起身走进卫生间，直接捧了把凉水洗净了满脸泪痕，冷冽的水充斥在酸涩的眼中微微刺痛，祁瑜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面色青灰，唇色泛白，双眼猩红透露着一股病态的怅然，明明身高逼近180体重却只有堪堪100斤。

　　“唰——”

　　指尖掌心的残留水分被祁瑜甩向镜子，镜面被打上水珠，星星点点模糊了镜子里的自己。

　　祁瑜转身走到客厅餐桌边，似是要看出点什么才肯罢休般，双目紧紧盯着那碗早已冷透的三鲜面，半晌才苦涩的开口:“成哥啊，你看，你什么都记得，记得我喜欢吃三鲜面，记得我喜欢在门上挂各种风景画，记得以往的一切一切，可你就是不记得你爱我……你怎么就忘了我呢？”

　　我忘记了一切，但保留的习惯，是我爱你的证明，换句话说——为你保留习惯是我的本能。

　　周成是被冷醒的，迷糊中感觉怀中少了点什么空空的，睁眼发现房间没开灯到处都是黑，只能模糊看见祁瑜的身影坐在餐桌上扒拉着什么，筷子戳中碗壁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瑜？你怎么不——”周成打开客厅的灯，刚想问祁瑜为什么不开灯，就看见桌上那碗冰冷的的三鲜面已经被他吃了大半，祁瑜坐在边上满脸泪痕哭的哽咽不止，哆嗦的手却还是拿着筷子不停的往嘴里扒拉面条。

　　看见祁瑜这样，周成心中突然无厘头的一抽，心中似乎有千万只野兽蠢蠢欲动，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他看过自己的调职档案，自己为什么会主动调职去西宁？车祸前自己真的刚和佳怡确定关系吗？自己从西宁回来是为了找佳怡的吗？他记不起来，也没有人会告诉他。

　　“小瑜？怎么又哭了？”

　　祁瑜机械的抬头看着周成走向自己。

　　“小瑜别哭了，先擦下脸好吗？”周成抽出一张湿巾低声哄着。

　　祁瑜没说话点点头，任由周成帮自己擦脸。

　　“这个面冷了，我帮你把面热一下再吃好吗？”

　　“好…”祁瑜说完眼神死死追着在厨房热面的周成。

　　周成将热好的面放下，看着祁瑜吃了几口突然开口问道:“小瑜，三鲜面你还吃的习惯吗？下意识的就做了一份都没问你的意见。”

　　祁瑜埋头一声不吭的吃着热好的面，脸被热气笼罩着，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可周成总觉得这一刻似曾相识，仿佛他曾经经常这样，经常为一个人特意做一份三鲜面并热衷于看着这个人吃完是一项幸福的事。

　　祁瑜闻言低头囫囵吃面的动作一滞，嗓子因为哭的太久而有些干涩：“习惯，我、我最喜欢吃的就是三鲜面了……”

　　“那就好，还担心你不喜欢呢。”

　　周成坐在边上看着祁瑜将面吃的一干二净，心里莫名暖暖的，可能是祁瑜吃相太可爱，腮帮子像只仓鼠塞的满满的，周成笑了笑将碗筷收起来，让祁瑜先消会食，自己洗完碗就去洗了个澡。

　　祁瑜消食完洗漱好后，看周成架势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瑜，过来，”周成朝祁瑜勾了勾手掌，等祁瑜坐到身边时看着他开口:“爸妈刚打电话给我问你在不在我这，所以你是从医院跑出来的？”

　　祁瑜没看周成，低头绞着手指点点头直接承认了。

　　周成叹了口气，无奈到:“你没恢复好怎么还乱跑？爸妈也很担心你……算了，你今天就和我挤一晚，明天我送你回医院。”

　　祁瑜一愣，随即眼眶有些湿润的看着周成说:“……好。”

　　“好了好了，别哭了，眼泪做的吗这么能哭？就没见过你这么能哭的，”周成笑着摸了摸祁瑜的脑袋然后起身，走到卧室门口又提醒了一句:“早点过来睡觉。”

　　祁瑜跟在周成身后进房间，然后关灯静静的躺在他身边。

　　祁瑜感受着从身侧传来的让他无比思念、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的灼热体温，眼眶渐红，鼻头涌上一股酸意，祁瑜紧闭着眼咬牙，强迫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入夜渐深，祁瑜扭头看着身旁人熟睡的面庞，轻轻挪动身体靠近对方，侧身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有力的臂膀，轻轻抬起的左手稳稳落在他健硕的腹上，右手小心探入对方左手掌心与他十指虚扣。

　　一个沉睡一个清醒，就像是靠近火堆取暖的猫，沉睡的是火堆，清醒的是猫，即使知道火堆危险却还忍不住靠近、心甘情愿靠近的猫。

　　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啊，祁瑜闭眼压下心酸，一连串温柔细腻的吻落在周成手臂上。

　　原本最正常不过的相拥而眠，现在却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第二天清晨，卧室里昏暗依旧，周成生物钟相对固定，迷糊中觉得怀里像被什么东西拱着，暖烘烘的，手也搭在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上，一睁眼才发现祁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浅浅的呼吸随着身体起伏喷洒在自己胸膛，自己的手还随意搭在祁瑜纤细的腰肢上。

　　周成不疑有他的收回自己的手，轻声坐起靠在床头让自己清醒。

　　自从医院醒来后祁瑜对一切的都充满不真实感，睡眠质量愈发差睡眠也浅，尽管周成动作再小心，他还是迷迷糊糊的醒了。

　　“成哥？几点了？”祁瑜感受着身边人带来令人熟悉的安心的感觉，侧身将整具身体贴近周成，伸手搂住他的腰撒娇的问道。

　　“小瑜？”周成语塞，诧异的看着祁瑜撒着娇，一时不知做何反应:“你…你这是？”

　　祁瑜原本不清醒的大脑瞬间空白，慌忙翻身背对着周成紧张的说:“成哥，没、没什么，我刚没睡醒，不好意思……”

　　周成不自在的点头“嗯”了一声就去洗漱准备早餐了。

　　祁瑜翻回身，闭眼躺在床上感受着床单上尚留的余温，将脑袋埋入周成睡过的枕头，鼻尖竭力轻嗅着枕面传来淡淡的清香，平复着内心的压抑和辛酸。

　　像方才那样黏着周成只是下意识的习惯，以往的好几年祁瑜每天都在那样温暖的怀里入睡、醒来。可现在物是人非事事休，周成失忆了，忘记了他们相爱的过去，祁瑜想现在失忆的周成若是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可能和爸爸妈妈一样觉得他很恶心吧。

　　房间里传来祁瑜断断续续沉闷的抽泣声。

　　祁瑜啊祁瑜，你为什么要哭呢？是因为成哥要结婚了吗？还是因为你爱成哥啊？可是…相爱才是爱啊，成哥已经忘记你了，他不记得你了，他要有自己的婚姻和家了啊…祁瑜啊你应该庆幸，庆幸成哥能健康平安，庆幸自己还能再见到成哥，你不要再打搅成哥了，成哥现在也很幸福不是吗？放手吧…祁瑜…放手吧……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劝诫着自己。

　　句句诛心，字字违心。

　　祁瑜伸手用力地揉了揉早已发红的眼睛，平复好错乱急促的呼吸才去洗漱吃早餐。

　　周成早已做好了早餐在沙发上坐着等祁瑜。

　　“小瑜，给。”周成递给祁瑜一碗粥，笑了笑说:“这碗粥喝着刚好，不烫。”

　　“谢谢成哥。”祁瑜伸手，两人指尖与指尖无意间相触，分开时似乎有种莫名令人心悸的挽留之意，祁瑜微微一愣立马接过粥。

　　倒是周成仍然失神的看着祁瑜，后者紧张的承受着周成的视线，甚至一度以为周成记起了什么时，随即便听到周成温声说:“之前都没注意到，你这戒指看着不错啊，是女朋友送的吗？”周成挑了挑下巴看着祁瑜无名指上的铂金素戒。

　　祁瑜心头漏跳一拍，低头微怔看了眼手上的素戒，是他从周远明和叶薇留在医院里的包里找出来的，他从医院跑出来时只拿了一张身份证，一张银行卡，还有就是这只戒指。

　　“是啊，是他送的，这枚戒指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祁瑜淡笑着开口，手指似做思考般转动着戒指，接着就说:“我和他谈了4年呢，他对我很好，真的特别好，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能比他对我还好的人了……”

　　但是，是他不是她，是我的男朋友不是女朋友，是你不是其他人，你就是我唯一的唯一。

　　“那你们感情很好嘛，现在呢？你昏迷了这么久，他现在怎么样？”周成回笑着问。

　　“现在……他要结婚了。”祁瑜说的认真，丝毫未察觉自己的话语已然有些哽咽，却还是继续说着:“可我还是爱他，很爱很爱，成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祁瑜每说一个字就如同亲手用利刃刺透自己原本就鲜血淋漓的心。这一刻，祁瑜对周成的爱犹如满是荆棘的藤蔓，他爱的越深，藤蔓束缚的越紧，荆棘刺入血肉越痛。

　　可是祁瑜不在乎了，他疼多了也就习惯了，任由疼痛腐蚀麻痹他这颗破烂不堪的心。

　　周成没想到祁瑜会这样说，眼神略带错愕的看着他，甚至连安慰的话都忘记说。

　　俩人安静的吃完一顿早饭，周成就送祁瑜回医院了。

　　医院病房里。

　　“…好，我等会就到，嗯嗯，回见。”周成挂断电话转身看向祁瑜，“小瑜，实在抱歉，婚礼场地出了点问题我现在得赶去酒店一趟。”

　　周成前脚刚到医院，原本想再陪祁瑜一会，后脚酒店就来电话，婚礼将至，婚礼场地却出了问题，酒店负责人不断打电话过来询问，他不得不赶过去敲定解决方案。

　　“成哥，你去吧，我这没事的。”祁瑜强掩下眼中的悲伤，扯出一抹苦笑，故作无事的开口。

　　“行，那你好好休息。”周成留下一句话也没多留，转身离开病房赶去酒店。

　　祁瑜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素戒，滚烫的泪滴落在掌心。他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他能装作无事的送走周成，却无法从容的放过自己。他怕下一秒自己就说出一切，他想告诉周成和他相爱了4年的人就是他，他想告诉周成一切的一切！

　　可是然后呢？然后让周成怎么办？让周成左右为难？让他继续为了自己与家里背离？

　　又或者周成会放弃那个即将和他结婚的人爱上自己吗？

　　祁瑜不知道，他怕。所以即使昨天他有无数次可以告诉周成的机会，却还是选择闭口不提，选择了最折磨自己的方法。

　　周远明和叶薇的话就像是一面警钟，时刻提醒着祁瑜如果没有自己，周成说不定会很早就碰上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然后正常的结婚生子。周成出车祸并且失忆都是因为自己，提醒着自己周成现在有相爱的人并且要结婚了，而自己对于现在的周成来说只能是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他们说的没错，周成快30了，人生短短数十年，一共才有几轮30年？

　　周成决定结婚说明他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与其说出一切让所有人都为难，倒不如自己痛一点。

　　他想，他该放手了。

　　即使再不舍，也要放手了。

　　周成好，他也会好的。

　　周成幸福，他也会幸福的。

　　不是吗？只要周成好好的就行。

　　周成决定结婚说明他过得很好很幸福，与其说出一切让所有人都为难，倒不如自己痛一点。

　　不就是会难过会心痛吗？

　　一辈子不长，忍一忍，就过了。

　　祁瑜紧紧攥着戒指，攥着他最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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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声，祁瑜眼泪来不及擦干门就被粗暴的打开。

　　“啪！”

　　祁瑜身体趔趄的倒向病床，整张脸被大力打到一边迅速红肿，祁瑜抬头看着来人：“妈妈……”

　　“别叫我妈！我和你怎么说的！谁让你私自见周成的！”叶薇愤怒的斥责着祁瑜，“周成已经忘了你们之间的事情了，他要结婚了！你还不肯放过他、放过我们周家吗……”

　　祁瑜心好累，身体已经无力到没有力气可以支撑着自己坐起，索性直接倒在床上听着叶薇的咎骂。

　　这天，叶薇在祁瑜的病房里待了很久很久。

　　叶薇从起初的责骂到后来哭着求祁瑜，求他别出现在周成面前，求他离开周成，求他离开这个城市，求他永远永远别回来。

　　叶薇和他说周成已经把他忘了，周成现在有自己的事业和爱情，他已经要结婚了……

　　祁瑜看着叶薇愤怒狰狞的面孔，他闭眼逼着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可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回荡着叶薇的话。

　　“妈妈…爱一个人有错吗？我爱成哥啊，可我还是听了你们的话，什么都没和成哥说啊…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多痛苦吗？我真的——真的太想成哥了，我逼着自己放下他了，我就只是想见一见他，就只是见他一面啊，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样还不满意？为什么连让我见成哥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祁瑜无力的躺在病床上苦涩开口，整颗心被血淋淋的抽丝剥茧当众凌迟着，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任由眼泪肆意横流打湿了被单。

　　“我没家了啊，我再也不会有家了啊……”祁瑜双手捂住眼睛，字字零碎出口却颤抖的不像话，下唇被狠狠咬出血！

　　叶薇呼吸一滞，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祁瑜，想开口喉咙却似被人狠狠封喉发不出任何声音，即便是三年前，她也不见祁瑜这般——这般如枯木死灰。

　　“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了……”祁瑜抽噎着一遍遍重复着。

　　痛苦压抑的啜泣声持续充斥着病房的每个角落，祁瑜心脏被狠狠刺痛着，哭的头痛欲裂、眼眶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

　　“祁瑜，你——”叶薇犹豫着开口却被沙哑的声音打断。

　　“我走。”

　　“我答应你，我走，”祁瑜低声又重复一遍，声音依旧沙哑无比，望向叶薇的眼里毫无波动，看不出一丝情绪，“但你能不能…能不能把成哥的戒指还给我？”

　　祁瑜还是妥协了——为了爱、为了周成。

　　叶薇没想到祁瑜会答应的这么快，大脑瞬间当机，反应过来后，立马打电话叫家里的阿姨送戒指过来。

　　叶薇不需要问就知道祁瑜说的戒指是哪一枚，周成车祸后，那枚戴在他无名指上的素戒就被她取走一直放在她房间的首饰盒里。等戒指送来的同时叶薇立马给祁瑜办理出院手续，给他定了当天下午飞西宁的机票。

　　祁瑜平静的看着叶薇忙里忙外的“把自己送走”，他没说话。

　　他，也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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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瑜，走了就别再回来了，”车子停在路边，叶薇低头从包里抽出张卡递给祁瑜，“这张卡里有80w，够你用一段时间了，你一个人——”

　　“好好生活。”

　　祁瑜接过卡没回答，径直下了车。

　　四月的风依旧冷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祁瑜迈着阔步走至车前突然驻步望向车内的叶薇，明明不远的距离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永远望不到底。

　　“对不起。”祁瑜轻轻启唇，细微的声音随风飘也随风散，他不知道叶薇能不能听得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道歉。

　　但这不重要了，因为没人在乎，他也不在乎了。

　　祁瑜转身进入机场，候机场内喧闹繁杂，广播登机提示音一遍遍提示着旅客航班信息，祁瑜看了眼无名指上的戒指，又从口袋里摸出了另一只戒指戴上了无名指。

　　一股大力突然冲向肩膀，祁瑜被撞的踉跄几步，紧接着就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白人扶稳。

　　“抱歉抱歉，我走太急了，没注意到边上有人。”白人叫Alex，背着一个被塞的满满的的背包，中文很是流利的道歉。

　　“没关系，我没事。”祁瑜笑着接受了Alex的道歉。

　　“oh，你的戒指很独特。”许是外国人本性都很直接，Alex也不例外，眼睛毫不避讳的看着祁瑜手上的两枚戒指。

　　“谢谢，这是我爱人送的。”

　　“哈哈是嘛，那你们一定很幸福，”Alex看了眼时间，挥手道别:“我快检票了就先走啦！再见！”

　　“再见。”祁瑜看着Alex走远，至于Alex的前半句他没回应。

　　毕竟幸福和幸福过是有区别的。

　　祁瑜沉默转身，顺着人流消失在人群之中。

　　从今以后，何以为家？

　　一人一对戒便是祁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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