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而同一时刻，就在夏小梓身后不远处的某个人，也抬起了头。
　　和他在书上看过的流星不一样，此刻天幕上的光点缓缓流动，就好像在为谁停留。
　　一点也不像是真的，比起流星，更像是远处谁放了新品种的烟花，可是——
　　“好漂亮。”
　　让他甚至有点觉得，现在才是在梦里。

　　可真正的梦里，却是是夏小梓版的死神来了。
　　看着长大后的夏小梓死在一个似乎是大学教室的地方，邱旭有些麻木。
　　他慢慢走过去，手背磕到椅子，发出沉闷的声音。夏小梓就趴在桌子上，和现实中呼呼大睡的她没什么区别。但有种尖锐的东西刺痛着他，很直白地在某个地方打上了几个字：
　　“她死了。”
　　再过了一会儿，天黑了，教室里开了灯，关上了吱呀作响的窗户，而夏小梓已经变成了白骨。

　　“呼——嘶——”邱旭从梦中惊醒，甚至不小心撞到了床头柜上的闹钟。
　　荧光绿的指针还停留在4的位置，邱旭重新躺回被窝里，脑海里还是最后的那一幕。
　　风吹开了窗户，夏小梓的骸骨掉在了地上，在桌子上，落下几颗叠得很丑的星星。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小学时的女朋友送给他的星星。可她送给他的杯子现在还放在床底的箱子里，至于据说写了字的星星，都不知道被哪个垃圾回收站处理了。
　　他都快记不得前女友的名字了，可星星他倒是记得，甚至还入了梦。
　　“太奇怪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最后还是决定先起床，把这一次的梦境写进日记本里。
　　小学时候买的台灯似乎有些毛病了，暖黄色的光偶尔会一暗，发出细微的声音。邱旭没太在意。
　　“可能是因为灯管用的时间太长了，这样下去容易短路。你最好再买一个新的。”
　　刚准备把手伸进夹缝中的邱旭顿住了。这声音他很熟悉，但他不熟悉其中的那份疏离。
　　背后似乎已经冒出了冷汗，脖子似乎已经被固定在了低头的角度，只能慢慢转动身体，看向站在门边的那个人。
　　她穿着一件松松垮垮，上面印着2班字样的T恤，但样式却不是邱旭在读的初中的，身量也稍微比现在的夏小梓成熟些。
　　“夏小梓”脸色苍白，很规矩地站在那里，甚至还挂着一丝标准的微笑。
　　但在邱旭看来，这却是无比恐怖的场景。
　　他忽然明白，这也是一个梦——只是这一次，夏小梓和他说话了。
　　她的声音稍微有些嘶哑：“寒假留校同学统一安排住宿，为了保证用电安全，就算暂时不换新，也建议不要再使用了……嗯，因为学生会也跟我们交代了。”
　　而似乎他也是这梦中的一员，下意识地开了口：“你寒假也留校吗？”
　　“嗯？”夏小梓似乎有些意外的挑起了眉头。
　　邱旭在心里想——她多半是想说这关你什么事。
　　但最终她礼貌地笑了笑，说“之前就跟爸妈说好了，我的票已经定好了。”
　　随后她尴尬地移开实现，在推门离开前朝他点了点头，那扇门外似乎涌来无数的黑影，将她裹挟。
　　邱旭呆在原地，他甚至不清楚现在是否仍在梦中。但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于是伸手去够夹缝中的日记本。
　　一张照片随那薄薄的本子一起滑了出来，昏黄的灯光下，他辨认出那是一张班级合照，上面所有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就和刚才的“夏小梓”一样。
　　他眯起眼睛，很快在最后一排找到了面庞稍有变化的自己。
　　但无论他怎么找，甚至将照片翻过来一个一个筛选名字，都没有发现那个稍微长高了些的夏小梓。
　　他暴躁地甩开那张照片，他就知道，又是一样的套路，难道他要一直一直看这个跟自己根本不熟的女孩子去死吗？
　　这让他有种怪异的无力感，就好像小时候堆的沙煲总是很轻易就会散掉一样，夏小梓就像是那个一定会塌掉的城堡，让他忍不住想要在原地跺脚。
　　可这根本不是真的——但那张照片远比之前的枯骨真实。邱旭没有见过真的尸体，但他曾经有朋友在临近毕业前转学，于是没有拍上毕业照。
　　也对，或许夏小梓只是没拍毕业照，有很多种可能，生病了、转学了，甚至当天忘记要拍照了。这些远比她消失了要可靠。
　　长舒一口气后，他的心跳逐渐平缓。捡起地上的照片和日记，不管现在是不是在梦中，他都想把该做的做完。
　　但翻开日记，其中的内容和字迹，却与他自己的千差万别。
　　他有些疑惑地往后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怎么也读不懂——直到日记本中掉出一个小东西。
　　邱旭眯起眼，从地上拿起掉落物，发现那是一个被压扁的纸星星。

　　“小旭！几点了你还不起床！”
　　2012年12月25日，世界末日之后的第一个早晨，叫醒邱旭的不是响了三四遍的闹钟，而是老妈震耳欲聋的声音。
　　一边应付着老妈的“关心”，一边刷牙穿衣收拾书包。或许是清晨的温度太低，连自来水都显得温热。当新牙刷的刷毛蹭破牙龈时，他才终于确定，这次是真的醒来了。
　　甩手关上房门，这是几个月来，他头一回起床第一件事不是翻开日记本。虽说有些丢脸，但邱旭现在着实不想再看到那个东西，就好像打开它里面就会挤出无穷无尽的幸运星一样。
　　往胃里塞进两个包子，踩着铃声、顶着班主任不善的眼神走进教室，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去问问那个送给他幸运星的“前女友”。

　　不过他没能成功。这一方面缘于他打听消息的速度实在太慢，另一方面也没人能够想到这样奇妙的变化。
　　就好像多米诺骨牌效应。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之后，邱旭和夏小梓才发觉的。
　　而这个无人察觉的奇迹的浮现，甚至一开始，还出自“冬至”之口。
　　之后的某个周末，邱旭收到“冬至”一条格外长的消息，里面说她看到了和动画里一摸一样的流星，就在世界末日那天。
　　她同桌的爸爸在那天出了车祸，所幸只是轻伤。
　　“只要在家里喝半个月骨头汤就好了！同桌她似乎还听高兴的，她说爸爸好几年没在家里呆这么酒了！
　　但是……啊，我同桌她马上要转学了，好像是因为他爸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什么的，决定不做货车司机，去做生意了，会把她一起带到大城市去！
　　大城市诶，甚至不是夏口诶！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说还能看到大海。好厉害啊，我都没见过。”
　　邱旭看出了对方话中的开心，她是真的在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
　　“切。”不知出于什么心里，他撇了撇嘴。
　　在那之后，他却是没再和那位“前女友”见过，在梦里也是如此。
　　而除了“冬至”偶尔的追忆，也没有人再提起过她的任何一丁点消息。就好像她真的凭空从毕业照上消失了一样。
　　不过他也知道，只要他翻开日记本，就能切切实实看到了那个被压扁的幸运星。他曾经尝试将它丢进垃圾桶，反正他早就丢过一次。
　　可他每次都没有勇气付诸实践。更讽刺的是，直到他不小心丢失了那个写着无数种死法的日记本，也都没有勇气打开那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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