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辜负真心的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听完这句话，虞美好叹口气：
　　“你这性子也不知道遗传了谁，你哥跟你都是我生的，脾气就一个天一个地。你哥性子温和，长得也好，走出去人见人夸。跟你韩宁姐在一起十年，两人从来就没红过脸。你看看你，也是被你哥跟你爸惯坏了，这糟糕的脾气，也就意意忍得了你。”

　　梁成昀挑了挑眉：“可别这么说，她可没忍过我。”

　　虞美好摇摇头：“你不喜欢意意，那你喜欢谁，小瑾么？”

　　虞美好口中的小瑾指的是白瑾，白梁两家是世交，当初如果梁成昀没跟孟珠玉在一起，两人没有从学生时代就自由恋爱。那么跟梁成昀在一起的就是白瑾，白瑾大梁成昀两岁，算是梁成昀跟孟珠玉共同的学姐。
　　梁成玉跟梁爸去世的那段时间，白瑾一直帮着忙上忙下。有那么一段时间，虞美好都险些以为他俩成了，但后来白瑾离开京州，被家里调去云城分公司工作，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梁成昀没有回答虞美好的问题。

　　虞美好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小瑾是不是快回来了？”

　　“她前阵子在微信上跟我说，她家里把她调回总公司了。明天的飞机。”梁成昀说。

　　“你当初是拒绝了小瑾的，因为你拒绝她，所以她才申请去分公司的。你不要告诉我，你又后悔了。”虞美好对自家儿子的感情生活十分拿捏不准。

　　梁成昀笑了笑：“我有什么后悔的？不做男女朋友，难不成不能做朋友？”

　　虞美好松了一口气：“这还差不多。但做朋友你也要注意分寸。”

　　虞美好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那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过几天是漾漾生日了，你这个做叔叔的想好送他什么了么？”

　　梁成昀说：“我送什么漾漾都喜欢。”

　　“光你喜欢不行，也得经过你韩宁姐的许可。你看你上一回送了漾漾什么，明知道你韩宁姐对孩子抓得很紧，还非我行我素地送了他一套天文望远镜。得亏你韩宁姐大度，没跟你计较，不然她要是收拾你，我可不帮着你。”

　　梁成昀悠悠地笑了声，没说话。

　　虞美好见他聊天的兴致缺缺，也不准备热脸贴他的冷屁股，转身去瑜伽室练瑜伽去了。

　　*
　　梁家的别墅离孟珠玉的小公司有一段距离，孟珠玉今早是七点起的床，到公司的时候，已经九点了。

　　“早。”
　　她的合伙人之一周沈寒已经早早地坐在工位上开启了高效敲代码的一天。

　　“早，学长。”
　　孟珠玉把包放下，看了一眼手机，还好九点整，没迟到。她来之前还去了一家奢侈品店，取了之前给梁成昀订的一对袖扣。
　　下下个月是他的生日，孟珠玉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问了店员说送袖扣比较好，她就买了一对。

　　周沈寒一边往上推了推眼镜，一边微笑：“放心，今天要发红包的人不是你。”

　　孟珠玉环视一圈，这才发现蒋花宝还没来。

　　孟珠玉赶忙看微信小群，蒋花宝已经在工作群发了消息，告诉大家，她今天请假一天。

　　周沈寒说：“我还以为你知道花宝今天不来呢，毕竟你们是表姐妹，昨天清明节应该去拜了同一个祖先。我以为她会告诉你。”

　　孟珠玉摇摇头。
　　“她懒得回去，每年都是发红包给我，让我给她带祭品。”

　　周沈寒：“看不出来，花宝还挺独立，我以为她是那种逢年过节，不管什么节都要回家的姑娘。”
　　“她以前是。”
　　孟珠玉前阵子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说每个人都要自己的坟要哭。她觉得这句话简直太有道理了，适用于她如今见到的每一个人。

　　“人长大了，真的会变得不想家么？”周沈寒望着电脑发呆。
　　孟珠玉说：“分人，也分家庭。”
　　像蒋花宝摊上赌鬼老爹的，除了背井离乡离开家，无解。

　　孟珠玉说完这句话，蒋花宝的消息已经发了过来，她正在甲方公司，今天准备豁出去了跟甲方公司要账。

　　上一笔他们做的软件已经做完三个月了，对方还没有结尾款。所以她先行一步，去要钱了。

　　孟珠玉看到后，惊了一瞬。虽然蒋花宝从小就是一个看着温和，但实则很有勇气的人，可一个人勇闯甲方公司也是真的独一份。主要是太危险。

　　孟珠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弱不禁风的学长，原本想让周沈寒跟她一起去的，可想到周沈寒性子太软，是那种跟人家吵架，背地里都会哭很久的男孩子。想了想，又算了。

　　“学长，我去陪花宝，你看家。”孟珠玉想也没想，就又重新提上包出去了。

　　他们公司接的上一笔单子来自一个干工程的公司，那家公司想做一个内部的系统，就找到了他们。也许是刻板印象，孟珠玉总觉得干工程的大哥不好惹，怕蒋花宝一个不小心说错话，万一动起手来，吃亏就不好了。

　　于是，一边打车，一边给蒋花宝发消息。得知她在工地上后，孟珠玉赶忙往工地上赶。

　　那是一片还没竣工的工地，碎石嶙峋，好几个大的挖土机横在那里。孟珠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石块上走路，主要是原本的建筑刚拆，所以现场惨烈得像被轰炸过一样。孟珠玉甚至觉得，在这个地方，都不需要被打一拳，被推一下，倒在这到处都是大砖块的地方，都要疼好久。

　　孟珠玉用目光在工地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搜寻着，企图找到蒋花宝的身影，身影没找到，反倒是一时没看见脚下的路，被绊倒磕了一下。她手掌着地，磨破了几块皮，膝盖那里也摔青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看到了上一回来找她接单的郑总。

　　郑总正带着工程帽，白色的橡胶手套，手上拿个小本本记录些什么。

　　孟珠玉不顾疼痛，嘶嘶哈哈地赶忙上去，赔笑道：“郑总，您好，我是之前那个乌归归科技的，就是上一回您说要做系统的那个……”

　　郑总回头打量了孟珠玉一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
　　“哦，是你啊，刚刚那个是你妹妹是吧？”

　　孟珠玉连连点头：“是我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如果言语上得罪了您，还请不要跟她计较。”

　　郑总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没有说，只是看她的目光里带着些许闪闪烁烁的意味。
　　“你跟我来。”

　　“我妹妹在里面？”
　　他就说这一句话，让孟珠玉心里很没谱。她很担心蒋花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只好跟着他走。同时，她的手伸进口袋里，一边赔笑道歉，一边已经屏幕解锁，准备随时报警。

　　一直走到小棚子里，才看见蒋花宝正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盒饭，看起来像是饿了三天的样子。
　　工地的盒饭哪有那么好吃？
　　孟珠玉心里一酸。

　　她走过去，上前去敲了蒋花宝的脑壳。蒋花宝沉迷于盒饭，被敲了脑袋才发现自家姐姐已经出现在了面前。
　　“你怎么饿成这样？”
　　蒋花宝迟疑了一瞬：“我……”她有些结巴。
　　孟珠玉被气到心绞痛，她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又是她舅舅找蒋花宝这个女儿要钱了。
　　明明已经做到了逢年过节不回去，却还是抵挡不过这个赌鬼爹偶尔的微信轰炸。

　　孟珠玉恨不得立刻在家族群里把她舅舅狠狠骂一顿，可又意识到，因为她舅舅已经把家里亲戚都借遍了，所以他也不在家族群里，早几年就被踢出去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全然没瞧见一旁还有一个人——梁成昀。

　　梁成昀是去公司的路上遇见的蒋花宝，看见小姑娘正在那里跟一辆坏了的共享单车较劲，就让司机把她顺上了车。他以前跟孟珠玉谈恋爱吵架的时候没少让蒋花宝传话，两个人也算熟。
　　把她顺上车后，听她讲了一通，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做个顺水人情干脆陪她过来。也是巧，这家工程队刚好是杨三他们家的，听说拖欠款项这件事，杨三觉得脸都丢没了，一个电话打过来把负责人骂了一顿，麻溜地把钱付了。

　　原本这件事到这一步就结束了。

　　梁成昀也准备带着小姑娘走了，却发现她盯着工人的盒饭不放。到这里，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出钱给她买了一份盒饭，结果一份不够，又买了一份，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三份。

　　此刻，他也无暇顾及蒋花宝吃了几份饭了，只是盯着孟珠玉看。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雪白的，如今像是搞得脏兮兮的，膝盖也破了，手掌也破皮了。
　　真是落难姐妹。

　　蒋花宝没有浪费最后一口饭，吃完擦了擦嘴，才立刻跟梁成昀撇清关系：“姐，我没有找他帮忙，他自己非要带我来的！”

　　钱拿到了。
　　蒋花宝开始清醒了。

　　无论孟珠玉多喜欢梁成昀，她反正是一点都不喜欢。她讨厌一切让自家姐姐受伤的人，当初孟珠玉从多伦多回京州，在路上出了事，都躺在医院里了，也没忘让蒋花宝送几个花圈去梁家。

　　蒋花宝听话地去了梁父跟梁成玉的葬礼上，在葬礼上，她是亲眼看见梁成昀跟白瑾站在一起的。
　　那两人一起迎送宾客，看上去好不般配。

　　蒋花宝早几年对梁成昀这种公子哥就不看好，喜欢你时把你捧上天，赶明儿不喜欢了，又焉知会怎样？

　　梁成昀双腿交叠坐在那里，被气笑了：“你妹妹真跟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翻脸不认人。”
　　“她真是你表妹，不是你亲妹妹？”

　　孟珠玉并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撞见的，此刻也不想跟梁成昀吵架。她也吵不过他，但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谢谢你把我妹妹带过来。”
　　说完看了一眼四周，觉得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领着蒋花宝就要出去。她得把她为什么穷得吃不起饭这件事问清楚。

　　工地外面有一片大空地，孟珠玉把蒋花宝领到那里，在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上坐下：“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把他拉黑么？”
　　蒋花宝有点洁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把孟珠玉拉起来，擦了擦要坐的那两块石头，直到上面没有灰尘了，才又拉她一起坐下来。
　　“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笔钱。”
　　“他说了，只要我给他两万，他就愿意跟我妈离婚。不然他就要跟我妈要钱。”
　　蒋花宝拿出手机，给孟珠玉看她爸跟她的聊天信息。

　　蒋花宝的妈妈陈素是个厂里职工，从二十岁开始进厂，小城里的厂倒了一个又一个，她从布厂上班上到今天的电子厂，工作了有三十年。平时省吃俭用，一分钱舍不得花，攒了一辈子的钱，偏偏遇上个不成器的丈夫。
　　现在两个人闹离婚，蒋花宝她爸虽然一辈子不上班，但要求分走她妈一半的存款，说她妈辛辛苦苦几十年工作的钱里也有他的一半。

　　蒋花宝读了大学，知道如果闹上法庭，她爸的诉求还真有可能被支持。她妈陈素不懂法，自然理解不了这一点，现在就每天念叨，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勤勤恳恳一辈子，到头来离个婚，还要被这个不争气的男人扒一层皮。

　　蒋花宝心疼妈妈，但也知道陷入死循环里没用。

　　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地鸡毛。人又不可能一直陷入在懊悔的情绪里，与其让她妈一直计较沉没成本，不如替她妈断了。

　　所以她把她自己这几年攒的钱都给他了，跟他说如果打官司还要个几年，真走到那一步，他也许能拿到她妈那少的可怜的存款，但拿到归拿到，这一辈子，他都不要指望她再回家了。

　　蒋花宝她爸说考虑一下，当天下午打了电话过来说同意了，所以昨天她爸妈终于顺理成章离了婚。

　　孟珠玉听蒋花宝说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她是蒋花宝，大概率也会这么做，总不能让自己妈妈被这个爹耗死。但用钱买断，很多时候也是在赌，在赌对方的良知。

　　孟珠玉想起小时候的舅舅，突然觉得人真的是会变的。又或者说，人原本多面，好也是他，坏也是他。

　　“舅妈来京州了么？”孟珠玉问。

　　蒋花宝点点头：“来了，现在是我大四最后一年了，姐，最近这段时间我准备考编，就先不去公司了。如果考上，我还是想过安稳的日子。”

　　“行啊。”
　　孟珠玉拿出手机，又给蒋花宝转了账过去：“给你转了点钱，你带舅妈去吃点好吃的，你之前跟人合租的那个房间太小了，换个有阳台的吧，老年人住不惯阴湿的地方。最近安心备考，如果这些钱花完了，再告诉我。”

　　“嗯。”
　　蒋花宝叹口气：“姐，你说这个世上如果有时光机该多好啊。”她仰头看着天空，天空灰蒙蒙的。

　　“如果有时光机，我会让我妈不要嫁给他。如果有时光机，我会回到十八岁那一年的夏天，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好好上班会死么，为什么要去钻营一下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还要把爷爷狠狠骂一顿，惯子如杀子，他怎么就把孩子宠成了这样？”

　　最后，蒋花宝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递给孟珠玉：“姐，我妈说咱们家风水不好，前几天去庙里求了平安符，给你也带了一个。”

　　“对了，还有这个。”

　　蒋花宝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别针，别到孟珠玉的毛衣上，小别针上挂了个红色的小布包，怎么看怎么奇怪。

　　孟珠玉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桃树子，我妈说辟邪的，清明前十天后十天要辟邪。”蒋花宝站起来，总觉得自己没给孟珠玉别正，又重新别了一下。

　　等到搞完，想到自己口袋里还多一个：“你要不要给那个姓梁的也带一个？”

　　蒋花宝一直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但对梁成昀总有一种隐隐的敌意。

　　孟珠玉低头看了一眼这玩意儿，心想，梁成昀那个人，除非疯了，是绝对不会戴这东西的，于是摇摇头，拒绝了。

　　“那我送给沈成哥。”

　　“你回国后，沈成哥帮你搬家找房子，干了不少体力活。你们又是高中同学，两个人关系也很熟。”蒋花宝说，“如果当初不是那个姓梁的抢先一步，横刀夺爱，你跟沈成哥成了该多好。”

　　蒋花宝希望自家姐姐能找一个脾气好的人做对象，而不是那种看上去就矜贵倨傲的毒舌死傲娇。

　　“所以，刚刚在路上我也跟那个姓梁的说了。”

　　“说了什么？”

　　“我说我姐也不是非要在你一棵树上吊死，哪哪都能吊。让他不要纠缠你。”

　　“然后呢？”

　　“他低笑一声，说好的。然后开始在手机上操作。”

　　孟珠玉疑惑了一下，总觉得他这句“好的”别有深意，听到他摆弄手机，顿感不妙，打开被她置顶的跟梁成昀的微信聊天框，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眼见着孟珠玉那张好看的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蒋花宝顿感不妙，小心地问：“怎么了，姐？”

　　“你见过，红色的感叹号吗？”孟珠玉抿抿唇，回头微笑着看着她。

　　蒋花宝轻轻地“啊”了一声，凭着多年跟孟珠玉相处的经验，嗅到了一点危险的味道，红色不红色的感叹号，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再迟走半步，她得被骂到脑袋开花。

　　于是赶忙结巴着道：“姐，我吃饱了，现在回公司收拾东西哈。你跟那个姓梁的说不定还有话要聊，我先走。”

　　她说完，赶忙深一脚浅一脚地逃走。

　　孟珠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逃跑的人儿，满脑子都是不生气不生气，要保持平静。保持完，一回头看见梁成昀正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她的身后。

　　“把你妹妹送走了？”

　　孟珠玉看着他那一张英俊得挑不出任何错的脸，就想到了他毫不留情把她拉黑的样子。

　　“把我微信加回来。”
　　她下巴微抬，言语生硬。
　　明明是求人的一方，却拽得像个二五八万一样。

　　“我欠你钱？”
　　梁成昀被气笑了。
　　“没有。”
　　“没有就滚。”
　　“我不滚。”

　　“那行，给我一个加你的理由。”梁成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是要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花招有没有高超一些。
　　“我高中的时候辅导过你两年的功课，一日为师终身为人父母……你不能不加我的微信，就像你不能不加你爸妈的微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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